张引娣:一碗羊肉饺子|小说
文/张引娣
【作者简介】张引娣,渭南市作协会员,江山文学小说编辑, 中学语文教师。喜欢到处走走,拿笔涂涂写写,记录生命的点点滴滴,曾在不少杂志、平台发表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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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了,老李头眼睁睁地看着雪白的墙壁,心里空落落的。
头顶的吊灯也与城里人的一样,美观漂亮。墙上没有一张画儿,一色儿白,房子新盖好,儿子不让胡乱贴。就那个老木柜,还是在老李头的强烈要求下搬进来的。看着黝黑的木柜,老李头就看到了与它一般高的老伴。老伴个子不高,一张瘦削的苍白的脸,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每次老李头安排家事,都是说一不二,老伴就是这样想要说话,却又没有说出口,总是默默照着他说的去做。当年,老李头从河南上来,为了落户成家,做了倒插门女婿进了这个家,老伴一条腿有点瘸,走路稍微有点慢,地里的活就全凭老李头。开始一两年倒是老父亲当家,老伴一口气生了五个儿子以后,老父亲就笑着去世了。老李头当仁不让成了一家之主,后来他又当了村里的会计,在家里更是说一不二,一竿子插到底。每天一进门,老伴就端上盘子,老李头盘腿一座,客人一般地吃着喝着,然后下地干活,或去村部开会,农闲时节去集市倒腾猪羊,贩卖玉米豆子之类,日子比邻居们过得都要宽裕一些。
老伴那样一个身体,每天就是围着家转,儿子们的吃喝拉撒、家里的洗衣做饭、喂猪喂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是她一个人的,老李头从来不管这些婆婆妈妈的小事,家外的事老伴一概不管。老李头自己想吃啥,买回来往那儿一放,老伴就不声不响地做了。老伴不吃肉,老李头却爱吃肉,逢年过节,他总是割了猪肉割羊肉,不用说,猪肉或炖或煮,羊肉就是包饺子。老李头就好吃着羊肉饺子,喝点小酒,一年那么两三次,全身的劳累与心里的闷气全部就烟消云散了。家里日子再紧张,老李头到节气从来没有忘记割二斤羊肉。儿子历来都是花钱的主,五个儿子,老大看娃,老二结婚,老三订婚,老四上学,老五长身体,一个接一个,一事接一事,件件都要花钱,老李头不怕,他不仅有一身好力气,还有一个好头脑。家里每次用钱,老李头自有办法。俗话说:“能行的人脾气都大。”老李头算个能人,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脾气也大了许多,老伴每次遇上老李头大声吼叫,就默不作声地走到一边,老李头从来没有觉得有啥不对。
月光洒满庭院,里边老五的屋子里,中秋节晚会一浪高过一浪,热情的欢呼声不时传进老李头耳里。他看看白得发亮的墙壁,小声骂了一句:“闲的没事,乱吼——”嘴里却不由自主地咽了两口唾液,老李头似乎闻到了羊肉的香味,他咂咂嘴巴,却立刻黯然伤神。去年中秋节的往事又涌上心头,快过中秋节了,老李头照例割了二斤羊肉放在案板上,谁知,几分钟不到,十岁的小孙子把羊肉提进来说:“妈妈说腥死了,爷爷,你把咱家的案板都弄臭了。”边说边把羊肉放在木柜上就走了。老李头看着被提出来的羊肉才想起,老伴走了,去了另一个世界,小儿子一家三口都不吃羊肉,他们不许羊肉进厨房。
看着木柜上的羊肉,老李头想,老大媳妇还好,也快五十的人了,进了家门将近三十年,自己从没有把她当外人看,让她包顿饺子。老李头就把羊肉提到了老大家,“大芳,我割了点羊肉,不便宜,一斤二十三元,你今天中午包顿饺子吧。”
“爸,我不吃呀,羊肉饺子一下,锅里全是羊膻味,几天都洗不干净。”
听着老大媳妇这不紧不慢的话,老李头心头一酸,提着羊肉出了门。站在村道,老李头不知走向哪里,老二家出门打工去了,老三家的媳妇嘴巴哒哒哒的不饶人,她老说老李头爱老大和老五,老李头可不想去碰这个麻烦媳妇。只剩下老四家,老四脾气倔,媳妇挺柔顺,老李头只好提着走向村头,“夏云,我割了点羊肉,你今天中午包顿饺子,让孩子们一起吃吧。”
“爸,孩子们去了我娘家,我拿个东西也走呀。”
老李头愣了愣说:“要么,你明天回来做吧。”
“哎,羊肉有啥吃的吗?膻味大的,我今天不回来,和我妈多呆两天。”
老李头阴着脸出了门,看着手里的鲜嫩的羊肉,真想大声骂几句。可是,自从老伴去世后,他再没有大声喊过,张开的嘴又轻轻合住,只好走向老三家,他硬着头皮进了老三的门,屋里只有老三媳妇一人,看到他就说:“呀,你怎么没有给老五果园干活?”
老李头压下一口气,避开话题说:“我割了二斤羊肉,你包顿饺子,给孩子们吃吧。”
说完,老李头放下羊肉就往外走,老三媳妇却紧跟出来,把羊肉递出来,“我不会做,他们也不吃,你还是让老大老五他们吃。”
老李头接过羊肉,头也不回地走了出来。大门外,老李头放眼四望,似乎瞧见老伴一瘸一瘸给他端了一碟饺子。他揉揉眼睛,瞅瞅红彤彤的阳光,真想把羊肉甩到这冒着热气的柏油路上。可老伴临终叮咛他的话又回响在耳畔:“你脾气不好,千万不要与孩子吵架,自己的孩子你让着点,儿子媳妇是对是错,你都不要对别人讲,省得邻里翻舌……”
老李头低着头走回家,他扛了一把掀,提着羊肉穿过村道,门口歇凉的桂花婶还打趣到:“你个死老头,真是不知热,大中午还扛掀干啥?”老李头紧绷的脸似笑非笑算作回答。他来到果园,三下五除二,就把羊肉埋进那棵结满苹果的大树下,然后扔掉铁锨,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模糊了老李头的眼睛,他也不去擦,一任它在布满皱纹的古铜色核桃似的脸上肆意流着,没有声音,没有身影,静静的空气仿佛也在好奇地看着这个一向刚强的老头,结满果子的大树望着熟悉的主人不知所措。渐渐地,太阳朝西走了,脸上干了,老李头用布满老茧的手摸摸沧桑的脸,硬硬的似乎附上了一层盔甲,他咧嘴笑笑,慢慢起来,拍拍土顺着大路走回了家。
“爸,你干啥去了?刚才吃饭找不到你。”刚进门,儿子就问。
老李头看也没看说:“没干啥,我不吃了。”
“往后,你不吃饭打声招呼,别让饭做多了。”
老李头“嗯”了一声就回到自己屋子。
那晚,老李头睡到床上翻来覆去,刚闭眼就梦到老伴不声不响地给他端来一盘羊肉水饺,他依然没有正眼看老伴,伸手就想要端盘子,可水饺却不翼而飞了。望着空空的盘子,老李头瞬间就醒了,他长长地叹口气,难道老伴也嫌羊肉弄腥了她?
这不,今年中秋节,七十八岁的老李头破例不割羊肉。
“咚咚咚——”有脚步声进来了,老李头知道是有儿子给他看十五了,他看到儿子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水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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