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科才:那年,一个秋夜|小小说
文/章科才
【作者简介】章科才,笔名雪洗,四川泸州市人,现已退休。工作之余,动笔写一些心动的人和事,偶有作品登载在省、市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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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四年仲秋的一个夜晚,云林公社一大队第三生产队开完社员大会快深夜十二点。会一散,陈晓岚立即跟队长请假,说父亲病重,要马上赶回云林街村家里。
中等身材的陈晓岚,一张圆脸常挂着笑容,两根乌黑的辫子像两道小溪从头顶飞流而下,刚满十七岁的她,高中一毕业,就带着“一颗红心跟着党,扎根农村干革命”的革命理想,从云林公社云林街村到第三生产队插队落户。
陈晓岚自插队落户后,很少回家,一个心思在生产队干活。由于她性格开朗,说话做事雷厉风行,风风火火,插队落户不到半年,被社员推荐为生产队妇女队长。
傍晚时分,陈晓岚接到母亲的口信,说父亲病重,要她今天晚上无论如何都要赶回家里。
陈晓岚得知父亲病重,心情十分难过,在她心目中,父亲是慈祥、明事理,呵护她的港湾。
她上小学三年级时,有一天下午在外贪玩,忘了上学。后来老师家访,吓得不敢回家,跑去父亲上班的供销社一个仓库躲起来。当父亲提着马灯找到她时,她已经蜷缩在仓库角落睡着了。父亲背着她回家后,没有打她,也没有骂她,而是轻言细语地跟她讲读书的重要性,希望她一定要珍惜学习机会好好学习,将来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父亲还告诉她,他从小家里穷,只上过两年私塾,由于文化底子差,现在供销社当一名售货员,工作起来都很吃力。
一九七三年底,她高中毕业,响应党的号召,到农村插队落户。当时,父亲患风湿性心脏病,身边需要人照顾。按政策规定,她作为独生女可以留在父母亲身边。并且,母亲也坚决反对她去农村。但是,她想到自己作为班里的团支部书记,已向学校党委表示决心,带头到农村去。如果自己退缩,如何向学校和同学们交待,心里十分为难。父亲读懂了她的心,对她说:“晓岚,你长大了,该出去磨炼,到农村去,我支持。至于你妈的工作我来做,相信她会支持你的。”
想起往事,陈晓岚仿佛看到了父亲忧愁地,渴望她回家的眼神,几次走到家门口,想去跟生产队长请假,立刻回家看望父亲,但想到生产队队委会决定今晚召开全体社员大会,宣布秋收后粮食分配和入冬后生产安排,作为妇女队长不好缺席。于是,她将对父亲的牵挂装在心里,等社员大会结束后再回家。
陈晓岚从小受父亲的影响,比许多女孩儿的胆子都大,因此,面对寂静无声,杳无人影的崎岖山路,她不觉得可怕,跟队长请了假后,立刻离开了生产队,大步往云林街村去。
从生产队到街上有十多华里,山路居多,尤其是离街四五里路,有一座坟山是通往街村的必经之路。据附近社员说,这座坟山有点诡异,夜半三更时,经常听见山上有女人的哭声。就连三岁的小孩深夜哭闹,大人就吓唬他:“哭、哭,再哭,山上的女人下来把你抱去。”小孩很快就不哭了。
据说有一天晚上,一个四十多岁社员在街上喝酒醉了,晚上十二点过才回家,当他摇摇晃晃地走到坟山时,遇见一个身穿红绸子衣服裤子的妇女,身旁放着花布大包袱,怀中抱着一个小孩,忧愁地坐在路边上。
社员刚走到妇女身边,她一下站起来招呼:“大哥,大哥,你才回家啊?”
社员听见有人招呼他,头都没有抬,嘴里咕噜着:“嗯,嗯,才回家,才回家,今天在,在街上喝高了。”
“大哥,今晚从娘家回来,拿的东西太多了,帮帮忙,送我回家吧!”妇女柔声说。
“不行,不行,回家晚了,媳妇又要罚我跪踏板。”社员摆了摆手后,翩翩翘翘地往前走。
“大哥,你就行行善,送我回家吧!”妇女一下挡在醉汉面前娇滴滴地说。
社员见妇女挡住他,犹豫了一会儿,眯着眼,摇着头说:“今天就做做好事,送你回家。”说完,手朝妇女挥了挥;“走,走,送你回家。”
社员接过妇女递给的包袱,跟着妇女在坟山中,走啊,走啊,已经走了两个时辰,还没有到家。
社员摇头晃脑地问妇女:“走了弄久了,咋过还没有到家?”
妇女柔声柔气地回答:“大哥,别着急,快喽,一会儿就到家喽。”
就这样,社员跟着妇女走啊走,一直走到鸡都叫过两遍了还没有到妇女家。
后来,几个路过坟山的社员在朦胧的暮色中,见一个人在坟山中间走来走去,他们立刻上前将他叫醒,才知道他昨晚喝酒醉了,路过坟山时被鬼迷住。
陈晓岚走了大半个小时,背心开始微微出汗,还有一里多路就到坟山了。
坟山的传闻,陈晓岚早已听说,她往次一个人从生产队回街上,要嘛是白天,或者天刚黑,经过坟山没有感觉有什么可怕。但是,深夜回家还是第一次,心里突然有点紧张。
天空已经黝黑,带有凉意的秋风在夜里飞来飘去,陈晓岚不由地打了个冷颤,感觉路边的树枝好像变得张牙舞爪,山壁的石头露出狰狞的脸,四周无数只眼睛诡异地盯着她,一种不祥的恐惧感直冲脑门。
陈晓岚神情紧张地慢慢走向坟山,当她刚走完斜坡,坟山上的一幕令她头皮一下发麻。前方左边坟地上,一座新垒的坟静静地躺着,坟上插立的坟飘在微风中轻轻摆动,一盏立在坟头前的油灯将四周照得格外明亮。忽然,一个漆黑的身子扑向新坟,摇晃的黑头一下伸向油灯,灯光立刻变得弱小,头一移开,灯光又变亮了;头伸过去,灯光又变弱,头移开,灯光又亮起来。当灯光亮时,可以隐约看见,黑头的嘴,长长的,口中的舌头一伸一缩。
在这黝黑的夜里,在这荒凉、阴深的坟地,陈晓岚看见这一恐怖景象,双腿好像灌了铅似的,脚站在原地无法挪动一步,背心阵阵发冷,额头,手心都沁出汗水,感觉自己快瘫倒在地。
陈晓岚思想快要崩溃时,脑海忽然浮现出父亲给她讲的故事。有一天晚上,一个道士帮一个去世的人开完灵,在回家的路上,他后背传出一阵“沙沙”声音。道士心里想,难道是孤魂野鬼缠上自己了,心里一下紧张起来,于是,他大步往家赶,可后背的声音更加响亮。当道士惊恐万分地回到家才发现,哪里是孤魂野鬼,是他的背篼挂的几片竹壳叶在作怪。
想到父亲讲的故事,耳边又响起了父亲的声音:“人世间根本就没有鬼,人们平常看见的鬼,往往是自己产生幻觉,看见虚无缥缈的假象,自己吓唬自己。”
陈晓岚顿感全身增添了巨大力量,恐惧的心在父亲的鼓励声中慢慢消失,为了赶快见到病床上的父亲,她站立身子,挺起胸,迈开脚步走向坟山……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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