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泽的诗
01
赴约
在夜半出发，制造一些新鲜的事情
正式到可以整理衣襟，可以考虑措辞
兴奋不止活跃在头脑，还可以跳出头皮
穿上带褶的黑礼服逗一只淘气的猫
一条荒废的小路，一盏暗蓝色的路灯
欢喜的情人在拥抱，今夜
所有微笑的人都吃了芒果布丁
隔一堵墙，听一场只有声音的演唱会
你抚摸我的喉结，像飞鸟
清澈的眼睛按下月亮纯白的钢琴键
当我的手触碰到你的脸，我听到来自天空的交响
02
餐前二三言
我们越来越适合于这种场合
通常在食指与中指之间，瓜子皮落进酒杯
在黑夜的潜行中，动作无形地向父辈靠拢
呷一口水，吐掉未下沉的酒气和怨气
牙齿和舌头的磨痕为我们的嘴唇设置只读模式
眼球不算浑浊，能看清背后的门
抑制不算焦灼地等待它的开启
我们讨厌一起细长的东西，它是那么脆弱
又不值得托付，例如门缝
餐巾纸注视着窗外，有一点雪落在了车顶
刚出锅的捞面，信号灯拍照的频闪
老家的石碾子，或者更远的地方
03
无题
我们是以怎样的方式相处
颠倒了次序，先是结果
然后是发芽，先是拥抱
然后是谈话，先是介绍了
未来的父母、子女、朋友
最后是介绍我们自己
我曾去过地底，从上走到下
进入幽暗狭长的隧道
又从下走到上，回到平地
在不可折返的穿越中
我掬了一捧清水
我用最透明的器皿盛它
梦寐着把它分享给你
我们都是造物主的兄弟
现在只用丢掉书简
真理的河流就会向我们汇聚
你说没关系
在厨房里沥豆子
寻找一个地方
让一块碎光照进碗里
此时的阳光温和
像一块白肥皂
慢慢清洗你的身体
你向我虚构了一个故事
在潮湿的枯草中
拼命地弯曲自己
噼里啪啦地跳出豆荚
水面飘浮着一层豆皮
我看不到水的浸润和你的沉底
只看到一只只的天鹅
在阳光中曲颈
我慢下来，像一个容器
跟随你的展翅温和地呼吸
在县医院旁边的祈祷
04
2019年的春天
我记得一切应当记得的事情
一次站台的偶遇
和一个胎儿的早产
在这个时节
相逢总是多于离别
钥匙转动车轮
又一个花篮被挂上生命牌
在旧吊瓶里回忆点滴
看一个粮油铺从旅舍做到了酒店
还有工厂旁边的那棵白杨
浑身黝黑地刺痛一抹斜阳
菜圃老去
抚摸胡茬，除了流泪
我想不出一句赞美
05
客栈
楼下新开了家理发沙龙
黑白旗、大音响、时兴的理发工具
穿牛仔裤的年轻女郎哼着新潮的歌
二十元的价格包括头皮与素手的亲密接触
还有身旁若即若离幽兰的鼻息
理发围裙包住沉默的我
簌簌的落发提醒我应做个食古不化的僧人
我终于理解爷爷
为什么怀念深巷小屋里的老匠人
火炉、剃具、白毛巾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不问职业不谈薪资
只用一把豁口剪刀说话
剪完用剃刀在额头、后颈、耳侧
轻轻一刮，剜出尾椎趴着的懒虫
手指间顷刻施展的
锻炼了几十年的毫厘功夫
饱含江湖歇脚的味道
06
重回大火后的老宅
我们还有好多话没说，存在信封
两只手合成一张卡片，为时光保值
忘了提及你颈上小小的束带
很美。黄昏装在飞起的暗红色的酒瓶
下午的影片似乎没有放完，只走了
两个烂漫的行人。单车停在小路边
红的花、白的花簌簌地落下
我们在槐树的书箧里寻找旧报纸
七年前的一个下午，你病了
脸烧得像一个红扑扑的苹果
滴成烈焰中的一朵花
七年后的这个下午，我留下痛苦的泪水
绕过此时，变成一抹白
用凉唇为满地的霞红降温
07
大众书局速写
似乎是刻意的安排
书局被安置在大厦的顶楼
挨着放映厅。店铺是书山的掩护
老人和小孩通过扶梯来到书角
嗅着咖啡和爆米花的香气
所有人都舔着嘴。说着细糯如米的话
书局毫无遮拦特有的魔力，隔绝了嘈杂
紫的光、红的光都不能进入。台灯的光
和书柜的橙黄融为一体，喂哺着
靠在书柜旁的，趴在书桌上的
还有坐在地上的人。
黑漆漆的脚凳是最严肃的家伙
“请勿蹲坐！”小孩抓着老人花白的发
取下《流浪地球》。电影结束了
走出影院的人寻着书，读书的人到影厅候场
图像和文字在这里并不是敌人，它们
长在同一片土壤上交融、碰撞
08
微不足道
楼道里有个女孩，对着窗户
在黑暗中孤身一人起舞
树有树的形体，光有光的形体
她的形体像模特
隐没在玻璃的树影与光之间
距离五米，鲸背露出水面
张开唇舌，吐出一片海
漂浮的白纸，在齿痕中回归原木
距离半米，小行星的尾巴扫过舞台
想象的折痕翻转，纸飞机划过蔚蓝
萤火虫点燃沉寂的舞台
距离N米，土星环膨胀
她掠过我的周围，像发梳
拖着一条枝节生长的轨迹
渐长的变明，渐短的变暗
09
和解
我们似乎学会了接受
像两条拉链相互的咬合，开口
容许一些东西放进来。没有目的地
闲谈，默契地相约在一家茶馆
不计较口袋的重量和时间的盈余
齿轮无休止得转动已不再让我恐惧
飞翔的燕子掠过抬起的脚底，天空
开始阴沉，树根下有忙碌的蚂蚁
会下雨吗？谁能准确的预告一场雨的来临
走还是不走都会带来惊喜。雨来就任它
把口袋打湿，把拉链润滑让云朵也进去
雨不来，就泡一壶浓茶，看褶皱的茶叶
在如墨的壶底慢慢展开，临摹屋外的静谧
10
演讲
没想到会为一次小小的演讲而紧张
面对我熟悉的观众。惊悸的小鸟
反复查看埋好的松子。在约定开始前
讲稿是如此陌生，像雪中的唾液
胸膛里的红枣发酸，在非真空里褶皱
茶壶孔里露出的一抹白汽，多么新鲜
小气泡堆积，嘴巴在呼吸。蚂蚁咬到
坚硬的果壳。大气泡破碎，大钟在摇摆
不安的人在犹豫，银色的首饰盒里
闪耀着长长的斧柄…
11
再等，会烫手
和一个人熟透需要多久
洗净了双手去剥一个绿皮核桃
去掉皮，去掉壳
黄色的汁液浸入指缝
了解她的偏好、口味
还有眺望时头侧歪的方向
哦，这些工作应该在曝光之前完成
货架上满是透明的塑料袋
装着雪白的仁
便利店热饮柜里的咖啡
不太久，微温
某天，你坐在角落安静地涂指甲油
隔着长长的走廊，整整一个上午
我都在等阳光爬上你的脚
说一句，“欢迎光临”
12
祈雨记
是的，我想我错过了一场雨
在一群蚂蚁的急促地搬家之前
在一堆衣服来不及分类收拢之前
焦虑的蔓延比雨点占领土地的频率更快
在传染，从蛰伏的乌云一直烧到远眺的双眸
闪电刺穿墨色的微寒。在顽石
湿润的一角，和林木积雨的边缝
寻找觳觫。一种接受冲刷，迎接恐惧洗礼
的偿愿。神啊，此刻我已经全身赤裸
独自站立，甘意暴露全部脆弱以换取刚强
倘若你也是个父亲，请为一个孩子发动圣难
13
月亮是一只迟到的水母
迟了半晌，你起身
“我去洗漱了”
窗帘的边角遮住了天上的月亮
鼓着腮帮的你丢给我要计算的习题
复杂的数学题啊，你解不出
我也解不出，我们在草纸上浪费光
月亮露出来了
用想象的公式计算水母跳舞的夹角
“说不定水母会解题呢，它有那么多数数的手指”。
是《霍乱时期的爱情》写就了马尔克斯
人是故事的作品，你是我的读者
送出今夜写给你的诗
“我以为你忘了呢”
你不再说习题，说今晚的月亮真美
对啊，月亮真美，每天都会来
你一直在等，虽然我有时会迟到
14
和你的每次聊天都是放烟花
你是冬夜里最狂热的画家
玻璃屏幕冷
你不要我们隔着屏幕说话
你施展魔法
开口吐出的心里最热的颜料
呵气是橘黄色的
拥抱是粉色的
我们脉脉含情的眼睛呢
两颗跳动着燃烧的炭火
把面孔烤成枣红
绒绒的毛刷磨得我心痒痒
黑色不再深邃
“我妈建议我烫卷发”
“那是你的自由，我都喜欢”
“好，休息喽”
你画好了圣诞树
挂在屋子里，然后睡去
我是画框，看到了烟花
在燃烧中绽放
15
潸然
妈妈教我包饺子
像姥姥一样
剁馅、调味、揉面、擀皮
遥远的技艺
熟练生花开在指间
都是孩子
从花盆里割下韭菜
唱针指着妈妈
随物什旧成老歌
油盐缠绕的线
和碗筷断续记录的点
钉成铁锚
围裙套叠千万洄游的身影
灶台驶离厨房，我凝望
针掉入缝补的深流
作者简介:冯泽，山西长治人，诗歌爱好者，有作品见《星星》、《青春》、《诗潮》、《散文诗世界》。
图片来源：程小杰
文字来源：冯 泽
图文编辑：程小杰
责任编辑：张子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