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忧国忧民,杜甫还有另一副不为人知的世俗面孔

做女人能做到杨贵妃这个份上,也算是值了。小女子的区区性命,可以决定国家的运势,就连她的爱好,也在正史里被郑重地记录。

杨贵妃喜食荔枝,杜牧因此作《过华清宫》三首。“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恨不能被每个中国人诵读。

杜牧被称作“小杜”,在他之前,“大杜”杜甫也曾以此为题材作诗。

在《解闷十二首》中,诗人写道:先帝贵妃今寂寞,荔枝还复入长安。

虽然杜甫本人名气更大,他的这首诗歌却没有《过华清宫》那般传唱。

杜甫所秉持的是,儒家的仁政思想,他的诗风沉郁顿挫,一直以来,杜甫也是被贴上标签的,他就是忧国忧民的典型代表。

其实,很少有人知道——大概也不愿意相信,杜甫是个不折不扣的,爱吃能吃之徒。

荔枝在唐朝,应该是个稀罕物,杜甫能够知晓,单从这点就能推断,他也是个吃过见过的主儿。

在封建社会,果腹是首要议题,寻常百姓哪有能力消费得起水果。李商隐,字义山,他曾经编撰过一本小册子,叫作《义山杂纂》。李商隐的诗浪漫瑰丽,这部杂记却写得刻薄犀利酣畅淋漓,这本小书中,涉及到为官、治学以及日常生活的林林总总。

《义山杂纂 》列举出世间百态中的“不穷相”,包括“骏马嘶,蜡烛泪水, 栗子皮, 荔枝壳。”等等。

区区几句,富人的生活百态就跃然于纸上,骑高头大马,家里灯火通明,吃的零食也都是名贵的水果。

无独有偶,唐朝有个叫李直的皇家贵胄,如江湖百晓生,按照当时长安的饮食风俗和口味,给水果进行排名。在他的眼中,世间诸多水果中,“绿李为首,楞梨为副,樱桃为三,甘蔗为四,葡萄为五。”

唐代长安的李子,甘甜而鲜美,令人食之而不能忘怀。公元759年,为避“安史之乱”,杜甫携家带口由甘肃辗转至成都。那是个极恶的时代,中国最伟大的诗人,在成都活得颇为辛苦,形单影只,也没有几个朋友,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厚禄故人书断绝,恒饥稚子色凄凉。”

饶是如此,杜甫还是时常回忆起长安李子的鲜美,甚至计划在庭院里寻觅果苗种植。从传世的诗歌中,读者便可窥得诗人的情趣,正所谓“草堂少花今欲栽,不问绿李与黄梅。石笋街中却归去,果园坊里为求来。”

梨子位列“水果谱”之榜眼,当时又以“哀家梨”最为出名。据说,最早的时候,这种梨子,为汉代秣陵人哀仲所种,故被称作“哀家梨”。杜甫的作品中,关于梨子的诗作,可以用灿若繁星来形容。

杜甫外出赴宴,特意作诗一首,感谢朋友的款待,他想当然地拿手边的梨子举例,“杜酒偏劳劝,张梨不外求。”

诗人云游四方,行至塞外,眼见得清波万里,耳听见幽咽胡笳,飞雁、疏柳、晴空,当然也包括梨子,组成一副绝美的画面,心中的诗句便不由分说脱口即出,“塞柳行疏翠,山梨结小红。”

唐朝的贵胄,大多喜爱樱桃,甚至会煞费苦心地操办“樱桃宴”。昔年在长安时候,杜甫官至左拾遗,他也曾有机会,参加过宫廷举办的樱桃宴会。

如今狼狈地逃至成都,又收到友人赠送的樱桃,虽然同样的香甜可口,诗人却不禁浮想联翩。最后,杜甫把满腔的胸臆,寄托到一首七言律诗中:

西蜀樱桃也自红,野人相赠满筠笼。

数回细写愁仍破,万颗匀圆讶许同。

忆昨赐沾门下省,退朝擎出大明宫。

金盘玉箸无消息,此日尝新任转蓬。

身在成都,杜甫总归是不快乐的。柑橘本来被称作“金香大丞相”,但在诗人眼中,所有的一切皆是愁苦忧伤,连眼前的柑橘也变得苦涩。杜甫凄凄然写道:“群橘少生意,虽多亦奚为。惜哉结实小,酸涩如棠梨。”

桃啊果啊,在如今看来,都是最寻常的事物,但那是一千余年前的唐朝,寻常百姓,甚至都没听过这些果品。

杜甫却能信手拈来,转眼即可成诗,除了说明才思敏捷,也能看出诗人的吃货本质。

青年时期的杜甫,亦曾豪情万丈,20岁漫游吴越,25岁仗剑齐赵,中间虽有科举不弟的失意,但青春岂能以此为意。

公元746年,杜甫已经34岁,中年的诗人,停止游历的脚步,返还大唐的国都,皇帝惊异于他的诗文,却也只是随手赏赐一个正九品的县尉。

杜甫雄赳赳写道:“不作河西尉,凄凉为折腰。”

在皇帝眼中,诗人不过是一件摆设、一个玩物,就又让他去看守兵甲仪仗。写下“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诗人,沦落为仓库保管员。

昔年春秋时期的孔子,也曾有过类似的经历。圣人从不忌讳,甚至还会以自豪的口吻,绘声绘色描述过往。孔子认为,管理账目就应当“会计当而已矣”,放牧牛羊,务必保证“牛羊茁壮长而已矣。”

杜甫性褊躁,无器度,没有圣人的胸襟。35岁到44岁之间,诗人困居于长安,始终郁郁寡欢。

杜甫不会知道,那段时期或许失意,却也是他此生中最安稳富足的时光。

44岁之后,诗人不断辗转腾挪,颠沛流离,开始永远在路上的流亡生活。

那是杜甫本人的不幸,也是中国诗坛的大幸。

唐肃宗乾元年间,杜甫寓居甘肃同谷县,靠拾取橡树果实充饥度日,他在诗歌里,也曾说起这段凄惨过往:

有客有客字子美,白头乱发垂过耳。

岁拾橡栗随狙公,天寒日暮山谷里。

中原无书归不得,手脚冻皴皮肉死。

呜呼一歌兮歌已哀,悲风为我从天来。

其后,杜甫一路漂泊,从祖国西北到西南,定居于成都,开始相对平静的生活。

杜甫在蜀地,已然垂垂老矣,少年的热血早就被涂抹在地上,他也开始了老年人的平淡生活,贫瘠却又满足。

诗人的打扮也像蜀地的原住民,穿着笼桶衫,戴着柿油巾,他的身影常常出现在集市上,“杜甫在蜀,日以七金,买黄儿米半篮,细子鱼一串。”

生活还是那么清苦,“黄儿米”不是什么好东西,指的是粗糙的米粒。杜甫以此度日,也只能在诗歌中聊以自嘲:“粗饭依他日,穷愁怪此辰。”

如果说诗人就此沉沦,也有点言过其实。成都当地有种叫“槐叶冷淘”的凉食,做法是将面和槐叶水调和,切成面条形状,煮熟后再经冷水焯过。杜甫食过赞不绝口,以妙笔成诗,这道简朴的食物于是能流传至今:

青青高槐叶,采掇付中厨。

新面来近市,汁滓宛相俱。

入鼎资过熟,加餐愁欲无。

碧鲜俱照箸,香饭兼苞芦。

吃罢这道冷食,诗人的思绪,仿佛又回到昔日的盛唐。长安的贵族,也爱追求饮食的新鲜,生食鱼肉成为当时特有的饮食风俗。

最出神入化的刀客,能将鱼片切地似轻纱一般薄,如丝线一样细。杜甫从成都送好友至绵阳,在绵阳河畔,又吃到昔日的“飞刀鲙鲤”,饱餐之后即兴赋诗:“饔子左右挥双刀, 脍飞金盘白雪高。”

短暂的安歇,并没有持续很久,蜀地的靠山去世,杜甫又继续漂泊的状态,杜甫带着家人,到荆楚之地躲避战乱,沿着湘江溯流而上,寄居在耒阳。

可惜,天不遂人愿,耒阳突然发大水,杜甫足有十多天找不到东西吃。耒阳县令特意备船迎接,还为他准备了烤牛肉和白酒。

早在贞观17年,唐太宗就说过“牛为耕稼之本,马即致远供军”,禁止民间食用马牛,饿疯的杜甫管不了那些,他甩开腮帮子饱餐一顿,喝的酩酊大醉,到了晚上就沉沉地睡去。

关于这场简单而又满足的晚宴,杜甫并没有留下任何诗歌记录,因为当晚他就去世了。

公元770年的那个夜晚,是中国诗坛的不幸,却是一个吃货,最大的幸运。

作者:老谈,夸夸其谈之谈,还老是夸夸其谈。除此外,别无长处,只能寄托到文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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