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老汉一壶酒

〓 第 1676 期  〓

文|申爱英  编辑|王成海

六十花甲子,真是老了!

自我感觉身体还尚好,心态也不差,还时不时在微信群“冒个泡”,发点感言,收获些点赞,自己还有点“陶醉”,觉得有亲朋好友在身边,有点小乐,小知足。但是,实际情况呢?不经意间发现记忆差了,回忆多了,有时会脑子里冒出好多的过往,一件事,一个动作,一个心的角落等,会立马泪眼婆娑,或沮丧,或哭笑,或幸福感满满。而这点小幸福总是绕不开自己出身的那个“家”。

那个现在已经没有了,但是却永远住在自己心里的那个“家”

今天要说的是我的大(父亲)和他的老朋友之间的故事,真实而泪目。    
我大是个实实在在的老农民,一生勤劳,嘴笨,除了劳动的本事,没多少别的本事,一辈子没当过干部,所以没占过便宜。但是有个爱好——喝酒。朋友很多,有村里的,有村外人,有蒙古人,有城市人……

我大和郭三老汉(我称三大爷)的来往,就是农村和城市老汉的那种来往,简单而实在。

那是七十年代,秋天忙完后的事情。

郭三大爷是乌兰哈达供销社退休职工,曾经是个饼匠,会打月饼,家就住在乌兰哈达供销社院内。每年在农村夏秋之际不忙的间隙,三大爷就赶着一头小毛驴车来我们家。进了院,三大爷把毛驴缰绳拴在我家院圐圙的一个木桩子上,从车上取下青草喂给小驴,然后从车上拿下个破烂的小花兜兜进家。进家后从小布兜里拿出一瓶酒,好像是叫薯干酒,有时也给我带几块糖蛋子,因为是暑假期间,我在家。

三大爷每次来都是固定地坐在后炕沿处,我大赶紧搬出小炕桌,我妈拿上酒壶、酒盅,跟着一盘咸菜。两老汉坐定后就开酒入壶,放在一个热水盆里温酒,我妈开始烧水,然后炒盘鸡蛋,再炒盘山丝丝,菜也上了,酒也热了。我大和三大爷开始喝酒,没有客套,天上一句地上一句的呱啦……

三大爷话比较多,今年年限咋说,能分多少粮,麦子多还是莜麦多,供销社新增了锥形磨;山药今年黑掏虫多不。那个谁病了,那个老朋友没啦;供销社院里武宏亮(文化大革命整的熬不过)跳过的井水不能吃,还得到远处的井用毛驴车拉水吃;六格儿不要打篮球了,看狙着的了(当时我在乌兰哈达中学参加篮球队,代表公社参加全旗比赛)。我大大部分是回答,顺便给三大爷和自己到酒 。

三大爷还说,我这辈子就爱吃个莜面囤囤,三大娘抽二角三的太阳烟,我爱抽个一角四的梅花烟,三大娘不爱吃旧饭,旧饭都是我馏着吃……

就这样拉塔拉塔着,一壶酒喝完了,菜没吃多少。三大爷脸红红的,眼睛泪花花的,我大脸也红了,白头发上冒着汗。三大爷喝完酒从不停留,喝完酒就要回乌兰哈达,我们一家人把三大爷送出院,三大爷赶上毛驴车,坐在前辕上,和我们回头打几个招呼就走了,我大也进家上炕,拉过大枕头在热炕头睡觉。

一连几年,这两个老人都有这样的几回场景。每次都是三大爷的一瓶酒,我们家的两三个菜,俩老人天上一句地上一句的拉塔,喝完酒两个老汉脸红扑扑的,一个赶上毛驴车回八里外的乌兰哈达,一个上热炕头睡觉……

也记不清是八几年,三大爷跟着儿子来了白音察干居住。我八二年上班后三大爷还赶着毛驴车找来看我,问我大的身体,一再安顿我自己吃好饭,一个女孩子家住宿舍注意安全。

后来,我大没了,72岁,胃癌。可能跟我大喝酒有关,也是跟过去苦难生活有关,我大是从旧社会过来的,吃了无数的苦,受了不少的罪,积劳成疾。供出我念书工作成家仅四年时间,也算白“供”了我,没指上我几年回报。

再后来,三大爷也没了。我是后来听说的,三大爷得过脑梗,有条腿走路不利索。三大娘去世安葬后,儿孙们回来不见了三大爷,杀开人马找了半天,最后发现三大爷蹲在门后的大瓮里,瓮里是大半缸水。

几十年过去了,我也步入了六十岁后,我们的好多同龄人也到了“老”的行列,有的同学、朋友还“走了”。我们也不再硬性劝酒、喝酒,歌厅、酒吧更是不再光顾。除了婚丧嫁娶,大家也难得一聚。

前几天,我一个当领导的同学回来,人家是蒙古族,我本来想请他吃蒙餐,再喊上几个老同学,结果,同学说只想吃从小爱吃的莜面烩菜,最后只到了一个小饭店。

一盆烩菜,两笼莜面,一碟咸菜。叨啦小时候的故事、乌兰哈达同学、从小陪伴我们的火山、现在热炒的旅游、民宿,还有我们地域文化的缺失……      
我想到了我大和三大爷,想到了那壶酒,眼里浮现出他们红扑扑的脸。    
原来,我们也开始正在重复着我们父辈们的过去,也到了“天上一句地上一句拉塔”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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