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第十节、尴尬的挑战
丞相是个摆设
其实在汉昭帝初期的历史上，很多人都把霍光当成恶人来看。原因是自秦以来，皇帝的权威深入人心，很多人在皇权下跪习惯了，当他们发现有人比皇帝的权力还大，心理上就难以接受。
其实在先前时代，老百姓是不管周天子能不能掌权，也不管诸侯能不能掌权。凡是我是个老百姓，谁掌权都轮不到我，大家都很忙，爱谁掌权谁掌权，不要来烦我。自从秦始皇给大家洗脑以来，老百姓要给谁跪下这个事，成了很重要的事情。
因此，自霍光执政以来，不服的人比比皆是。本来谁执政，这些人都是跪下的。他们却偏偏有了统治阶级思维，替老刘家鸣不平。人家汉昭帝还没说什么，底下这帮人开始替汉昭帝鸣不平。
霍光这个辅政大臣，表面上风光无限，其实工作很难做。执政这个事，跟谋反其实差不多。皇上长大了不会感激执政大臣，还会觉得自己自幼英明神武，执政大臣还政太晚。辅臣如果当个忠臣，结局很可能就像清朝的鳌拜一样，辅佐小皇帝长大，被小皇帝干掉。辅臣如果是个权臣，尚有一线生机，就像三国时代的诸葛亮一样，死在任上，君臣之间还算有始有终。辅臣如果是个奸臣，那么恭喜你，你惹麻烦了。辅臣如果想篡位，那么给了朝里朝外其他野心家们很多机会以清君侧的名义搞事情，到时候你死我活，谁也别想安生。
总之这是个很难拿捏的尺寸，不在其位，不知其苦。霍光老老实实执政，还免不了被想搞事情的上官桀按上谋反的大帽子，如果不是霍光绝地反击，全尸都留不下。所以既然霍光既然在这个位置上了，那就得先保证自己的安全，不管对手是上官桀还是鄂邑公主，也不管敌人是燕王还是桑弘羊，大家都是你死我活的关系，谈恻隐就奢侈了。
别管是有意无意，霍光事实上干掉了所有对手，成为了一个权臣。很多人看到了霍光的辅臣之威，却没看到霍光身后密布暗箭明刀带来的伤痕。行业内不干活的太多，业务不行，就只能挤兑能干活的同行了。
元凤三年，霍光击败上官桀、鄂邑公主、燕王、桑弘羊组成的反霍联盟之后，下一步就是要做到除恶务尽！咱们中国人最懂得斩草除根的道理，皇上杀谁，一般都是满门抄斩，活着的也得送到边关与披甲人为奴。欧洲人就不懂得这个道理，凯撒没杀布鲁图，遭到布鲁图反噬。布鲁日杀了凯撒没杀屋大维，又被屋大维干掉。为了防止冤冤相报，我们中国人讲究的就是斩草除根，一灭就是一个集团。
在霍光灭掉各个集团的道路上，最不舒服的就是丞相田千秋。田千秋是周朝齐国田氏贵族后裔，靠捡漏当上丞相。想当初在长安，汉武帝靠江充逼死了太子刘据，然后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趁着田千秋为太子刘据鸣冤，升田千秋为大鸿胪，杀江充以谢天下。田千秋因此而享受到了历史上独特的连升九级待遇，后来又补充上了公孙贺留下的丞相大位。
然而这位丞相，却是没有实权的丞相。田丞相起初受到汉武帝压制，好不容易熬到汉武帝驾崩，田丞相又被霍光压制。汉朝时的丞相府，相当于现在的国务院，本为汉朝最高行政机构。但是丞相府的属官都是霍光的人，在盐铁之议上，丞相属官都踊跃发言怒怼桑弘羊，而丞相田千秋只好陪着笑脸听他们互怼。等到霍光跟上官桀等人正式撕破脸的时候，田千秋最不舒服的就是御史大夫桑弘羊家族居然也在被团灭的名单中。
田千秋和桑弘羊一殿为臣，未必多有交情，但是田、桑二人都是汉武帝器重的老臣，他俩不是辅政大臣，而辅臣之间的斗争牵扯到了桑弘羊，使得桑弘羊被灭族。这让田千秋有些兔死狐悲，而且当这些位大爷都被灭了，那么前朝老臣就剩田千秋一人，仿佛目标太大了。
所以在元凤三年，因为桑弘羊家的事，一向老实巴交的田千秋，突然发难，态度坚决的动用自己所有的力量对抗霍光，这也是老田这辈子唯一的一次冲动。不过这次冲动，最多证明老田也有过青春。
事情的起因呢，是元凤元年桑弘羊入狱后，其子桑迁跑路，藏在了桑弘羊门人侯史吴的家中。侯史吴就是个三百石的小官，哪里罩得住这么大的通缉犯？警察追踪到侯史吴家里时，侯史吴弃官跑路，桑迁被捕，随后被处死。
到了元凤二年，十五岁的汉昭帝正式离开长乐宫，入住未央宫，标志着汉昭帝不再是个孩子，而是个男人。虽然汉昭帝尚且不能亲政，但是这毕竟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所以在元凤二年的六月，霍光下令大赦天下。
古代的大赦，除了谋反的大罪之外，都能得到赦免。所以自认为没什么大罪的侯史吴投案自首，企图赶上这次大赦的东风。侯史吴投案入狱后，廷尉王平和少傅徐仁负责处理这个案子，经过他俩的分析，侯史吴可以被大赦。法律条文什么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徐仁是田千秋的女婿，而田千秋有意放掉这个桑弘羊的老部下。
结果案子报到霍光那里，御史复核卷宗的时候，坚持认为侯史吴是谋反，不再大赦之列。这就值得研讨了，廷尉、少府、御史三方进行了研讨。王平和徐仁认为，桑迁的死罪，是被桑弘羊连坐，他本人无罪。也就是说，侯史吴窝藏桑迁不算窝藏反贼，自然不是谋反，大赦合情合理。而御史认为桑迁又不是个缺货，这位小爷读过书见过世面，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造反？知道了不举报，就是谋反。桑迁既然谋反，侯史吴还敢窝藏，必是反贼的同党，不应该大赦。
最终御史不仅上奏重新治罪侯史吴，还弹劾王平和徐仁为反贼开脱，如同反贼。这罪名可就大了，够得上夷三族了。朝中大臣只要不瞎，都看得出来，这是霍光要让侯史吴死。陪死的就是王平和徐仁，而弄死徐仁，其实就是对付丞相田千秋。一个小小的御史，断然不敢挑战丞相，肯定是霍光要干这事。
这里边最冤的就是王平，这哥们不是任何人的党羽，他只是个屌丝逆袭的典范。王平屌丝出身，靠着自身的努力，在民间获得了一定的声誉。但是这样并不足以让他逆袭命运，在汉朝，一个平民的逆袭需要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和百分之一的运气。但是，没有那百分之一的运气，多少努力都是瞎扯淡。然而王平赶上了那百分之一的运气，被举为贤良为官。之后的王平也是凭借自己的努力，在平定益州西南夷叛乱的时候一刀一枪的获得军功，这才有机会坐上了九卿之一的廷尉宝座。
虽然王平的官阶比徐仁高，但是毫无根基的他敢惹老丈人是丞相的徐仁吗？徐仁说放了侯史吴，王平也不敢说不放。所以这次王平比较倒霉，是陪死。
徐仁被弹劾为死罪，霍光并没有第一时间给予最高指示。不过结局怎样，朝中大员们没人会不知道。所以一向做和事佬的田千秋，为了救徐仁，展现出了自己狰狞的一面。田千秋绕开霍光，以丞相的名义，招来长安各级官员研讨侯史吴的案子。讲道理，丞相招来大家开会，而之前丞相的女婿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侯史吴无罪释放。但是，来开会的所有人都知道霍光要侯史吴的命。所以，大家根据风向标的指示，纷纷表示侯史吴该死，王平、徐仁可恶。
田千秋惊呆了，自己挑战霍光的行为不仅幼稚，而且作死。相府的属官都是霍光的人，更何况其他文武官员。虽然田千秋不愿意承认，但是事实表明，他这个丞相，只是这个时代的占位符，根本没有任何的权利和威势。史上最没存在感的丞相，就是他田千秋。田千秋仔细回忆着从三皇五帝到汉昭帝时代，没有一个丞相像他这么没存在感。他根本救不了侯史吴，他也救不了王平和徐仁，或者说他也救不了自己。田千秋服了，为了活命，第二天田千秋上奏霍光，说经过讨论，大家一直认为侯史吴该死。
侯史吴该死，是霍光的既定方针。田千秋敢私自召集群臣开会，这个事可不小。霍光下令，将王平和徐仁逮捕，好好审审这二位为什么包庇反贼。很明显，狱吏有一万种办法能审出王平、徐仁包庇反贼的幕后主使是田千秋。汉武帝时代最后一位重臣将要被牵连下台，最次也是腰斩起步。
这时候，霍光的心腹死党太仆杜延年紧急致书霍光，说田千秋是前朝老人，无权无势，没必要对他赶尽杀绝。眼下民间对大将军的非议已经很多了，如果这时候再杀老好人田千秋，怕是舆论上压不住。霍光思虑再三，留着田千秋也无妨。一个同党都没有的丞相，多可爱。但是王平和徐仁必须得杀，桑迁参与谋反事实清楚，因此桑迁是为反贼无疑。桑迁既然是反贼，那么侯史吴包庇桑迁的行为就是谋反。如果侯史吴是谋反，则王平、徐仁包庇侯史吴的行为，也是谋反。
这场田千秋挑战霍光的政治风波的最终结果是田千秋完败，徐仁畏罪自杀，王平被腰斩于市。而终田千秋一生，霍光都没在难为他。甚至到了田千秋晚年，霍光还赐他坐车进宫的特权，因此田千秋才改称车千秋，是为车氏始祖。
这次事件之后，汉朝还真踏踏实实过了两年稳定的日子。然而就是这看似平淡的背后，却暗含着更加巨大的危机，这场危机完全大过了桑弘羊组织的反霍联盟，到底是什么样的危机能大过桑弘羊带来的危机？下节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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