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谊《吊屈原赋》赏析【作者:郎晓梅】
《中华辞赋》杂志2021第十期首页发表,作者:辽宁 郎晓梅
《吊屈原赋》
贾谊
恭承嘉惠兮,俟罪长沙;侧闻屈原兮,自沉汨罗。造讬湘流兮,敬吊先生;遭世罔极兮,乃殒厥身。呜呼哀哉!逢时不祥。鸾凤伏竄兮,鸱枭翱翔。闒茸尊显兮,谗谀得志;贤圣逆曳兮,方正倒植。世谓随、夷为溷兮,谓跖、蹻为廉;莫邪为钝兮,铅刀为銛。吁嗟嚜嚜,生之无故兮;斡弃周鼎,宝康瓠兮。腾驾罢牛,骖蹇驴兮;骥垂两耳,服盐车兮。章甫荐履,渐不可久兮;嗟苦先生,独离此咎兮。
讯曰:已矣!国其莫我知兮,独壹郁其谁语?凤漂漂其高遰兮,固自引而远去。袭九渊之神龙兮,沕深潜以自珍;偭蟂獭以隐处,夫岂从虾与蛭螾?所贵圣人之神德兮,远浊世而自藏;使骐骥可得系而羁兮,岂云异夫犬羊?般纷纷其离此尤兮,亦夫子之故也。瞝九州而相君兮,何必怀此都也?凤凰翔于千仞兮,览德辉而下之;见细德之险徵兮,遥曾击而去之。彼寻常之污渎兮,岂能容夫吞舟之巨鱼?横江湖之鳣鱏兮,固将制于蝼蚁。
贾谊《吊屈原赋》赏析
郎晓梅
刘勰《文心雕龙·哀吊》云:“自贾谊浮湘,发愤吊屈,体同而事核,辞清而理哀,盖首出之作也.”贾谊斯赋,吊屈之第一篇,以屈之骚体吊屈,以赋名骚、骚赋合体之骚体赋第一篇。
凡文之哀,莫大于吊文。吊人以吊已,哀复叠哀,哀乎已极。《离骚》虽哀,在国、在世,在我,尚非吊文;斯赋为吊,其哀在国、在世、在我,根本在屈原之类。谊“俟罪长沙”,至湘流怀屈子,共情共境,以吊已之心吊屈,自然愤郁不平之气虽千载后犹于字底贲突汹涌。
情既大过于文,则法顺情势,于无形间推波助澜,令哀痛呼啸跌宕而来。其虽质犹文,似无法而又得法中法,或可析解为三:
一曰承《离骚》“香草美人”之比法。其广用比法,驱动行文。诸如以屈原自比,是为类比;贤则鸾凤神龙,恶则鸱枭蛭螾,是为譬喻;随夷贪、跖蹻廉,弃周鼎、宝康瓠,是为对比。比之间见世之不公,出愤懑悲慨之语,而其间无奈无力之感令读之也哀。
二曰承《离骚》形制用“兮”字句。行文主要用四四句式、六六句式,夹杂以“兮”字。“兮”前灵活用六字、七字、八字不拘,“兮”后用六字、七字随意。押韵,或不押韵,句随情势而不拘泥。虚词“兮”如句之枢纽,控制句子捭阖伸缩及声韵节奏。同时,“兮”音近乎人叹嗟之声,极富抒情色彩,反复使用则生呼天抢地不绝哀叹之回响。
三曰反复其辞以增一唱三叹之功,且反复套用反问。全二十九句行文,骚体赋特有语气词“兮”反复二十七次,已然令叹息不绝于耳,而其间更有反复间杂运用其他感叹词或语气词,诸如“呜呼哀哉”“吁嗟默默”“嗟苦先生”“已矣”等四处。“讯曰”之后十三句间,五句为用反问,反复用“岂”字三次。如是宣泄其激愤哀怨,可谓淋漓尽致。
诚所谓赋者“贾谊振其绪”,斯赋一改汉前四言或六言吊文板滞之弊,开一代新赋之风,因以彻骨哀情、沉郁悲怆的美学风格而卓立于汤汤赋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