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辉:李佩伦先生与爱徒石彦伟的忘年轶事 | 教师节特稿

2018年1月回族文学朗诵会
李佩伦先生朗诵,石彦伟主持

同一个角度拍下的寒来暑往,已无法记述。李先生那一头染黑的头发渐露苍白,而那个满脸稚气的青年也步入壮年。

追随恩师的足迹前进

李佩伦与石彦伟的师生轶事

王  辉  |  文

2017年末的一个晚上,与远在南京读博的彦伟兄弟通话,得知其新作《泰斯比哈》正式出版,不禁为之雀跃,而新书序言为李佩伦先生所做,更是画龙点睛,珠联璧合。由此想到老少二位学人相识十余年来,知心同德,在振兴文化的崎岖道路上,无惧艰难险阻,笑看花开花落。

一对师生的忘年友谊,留下颇多有趣故事。

初拜会蒙受厚待

2008年夏,自东北师大本科毕业的石彦伟考入中国作协,就职于《民族文学》杂志社。当年8月,在京友人的一次聚餐中,我们得以相识,这个青涩内敛的大学生并未给我留下深刻印象。过了两个月,偶然百度搜索,一下子被他的系列博文《呓语广院》所吸引,一口气读完,神清气爽,于是赶紧打电话约其见面,开怀畅谈,从此越走越近,成为莫逆之交。

2008年12月作者与石彦伟在中央民大古尔邦节晚会上

闲聊中得知,彦伟在童年时代就读过李佩伦先生的文章,那如火的文字、炽烈的情感鼓舞着他走过了小学、中学和大学,立志于民族文艺的振兴。如今来到北京,与李先生同在一城,却苦于没有机缘拜会。

当时,我已与李佩伦先生交往几年,深知先生世事繁杂,著书、作序、演讲、开会,辗转各地,没有片刻闲暇,所以没有马上承诺带彦伟登门拜访。但我内心深知,李先生对同胞后学的提携与亲近素已成习,这次迟早的相见只是在等待一个口唤。

这期间,我向彦伟推荐了元康先生的长篇小说《回族人家》。当时,小说还没有正式出版,仅留传于热心读者和文友之间,我们都很盼望它能够获得更多的社会认可。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彦伟收到书后,不但很快地认真读完了,而且还专程采访了元康先生,为之写了报道并刊发于一家刊物——更令我惊喜的是,他还写出评论文章《信仰文学需要负重的举意》。他谦虚地称,他不大会写评论,也没有受过什么训练,完全是出于提高编辑业务素养,为民族文学鼓与呼,才试着写起来,这一篇其实是他正儿八经所写的第一篇回族文学评论。

读到此文后,我异常兴奋,感喟于行云流水的文思与才情,这种感受在我先前的阅读中是很罕见的。我迫不及待地将此文发送到李佩伦先生的电子邮箱里,静静期待老人家的反应。

李佩伦先生与林松先生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先生打来电话,劈头就问我:“这是什么人,写得如此漂亮的文章?”

“我的哥们儿,《民族文学》的编辑。”

“他多大岁数?”

“二十四岁。”

“你真认识他吗?”

“当然,我的铁哥们儿!”

“以我的眼光看,写这篇文章的人的年龄应该在五十到五十五之间,如此年轻有为,我倒要见一见。”李先生接着说,“时间你来定,商量好了,给我来个电话。”

很多人想见李先生,都因他的忙碌而多年未能如愿,而今如此轻松地得到许可,而且还将时间选择权交给我们,这还是我所经历的第一次。

2009年4月26日,我陪同石彦伟到民大家属楼如约拜会李佩伦先生。初次相见,老人家就对彦伟兄弟大加赞赏,不光是对他的文采,更是对他发自心底对民族的热爱和担当。当时还有来宾,但当我们到来时,先生中断了与对方的谈话,专心致志地与彦伟兄弟交流,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考虑到与其他来宾还有未谈事宜,一个小时之后,我们起身告辞,先生示意稍等,走进书房拿出一本书,边准备签名边说:“年轻人,送你一本我新出的散文集。”

彦伟兄弟见是《绿野雄风》,于是憨厚地说道:“先生,这本书王哥已经送给我了,还有您的签名。谢谢您。”

“好,你再等一等。”先生说着,返回书房,换了一本《胡笳吟》,并在扉页上题签。

回来的路上,我告知彦伟:或许由于《胡笳吟》是一部戏剧论文集,专业性较强,李先生很少送人这本书,我所见到获赠此书的,他是第二位。

2009年4月26日初次拜访

2009年斋月,长春长通路清真寺准备举办寺庆,寺管会主任金树淇委托在京的彦伟兄弟到李佩伦先生家拜访,请题贺词,我们再度结伴而行。说明来意,先生表示致歉,实在没有时间撰文。彦伟兄弟降低要求:百字之内即可。先生指了指重叠放在书案上的书籍,说:这都是要为之作序的,每天看书都忙不过来,还都是急茬儿,实在没有时间写贺词。

彦伟闻听不免失望,想必要空手而归了。恰在此时,先生身手敏捷地登上椅子,从柜顶取下一摞宣纸,展开一看,是先生多年前的书法作品,字体遒劲有力,选了其中一幅较为满意的,递过来说:这幅字就抵贺词了,如何?彦伟喜出望外:可以可以,太好了!读过先生许多文章,这墨宝还是第一次见到。

离开李先生寓所,我告诉彦伟:先生的墨宝,算上今天的,我只见过三幅。还是兄弟面子大。

“不是我面子大,”彦伟兄弟连连摆手,“是先生太爱这个民族了,教族的事他搁不下!”

携爱徒远赴西宁

在一次闲谈中,我对李佩伦先生说:“您认识那么多文坛名流,但好像格外偏爱小石这位八〇后小青年,每次他一来您都特别高兴,这是为什么?”

“你先说说看。”先生笑了笑。

“若我看,您更看重的,应该是一个文化人对母族刻骨铭心的热爱和甘于奉献的担当,我说得对吗?”

“没错,今天我们并不缺乏有才华、有文采的创作者,也不缺乏高学历、占据学术话语的学者,但最缺乏的是一颗公心、一份兼济天下的情怀。如果不能把自己的才华贡献在社会和民族事业上,仅仅图着自己成名成腕,从不想着为他人和集体做事,这是十分自私的。”先生激动地说道:“小石的可贵就在于,他是个才华与责任感兼得的人才,我们期盼这样的人才成长起来,成为民族的脊梁。”

2015年伊朗参赞会见李佩伦先生

2014年5月,青海省清真食品行业协会成立大会暨高峰论坛在西宁召开,组委会邀请李佩伦先生参加,先生提出,希望携爱徒彦伟同行。此时他们相交已有五年,虽然彦伟并未在民大读过书,但在李先生心中,早已把他当成了登堂入室的得意门生。

他告诉彦伟,之所以这次带他同去,就是希望他多去接触文坛以外的社会,了解西部,深入民间,和各行各业的优秀人士交流互动,才能有利于事业发展。

在那次论坛上,先生开场发言,彦伟则最后一个出场,作了《让清真不再被“吃”独家赞助》的发言。这一老一少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不仅善写,而且能言,酷爱朗诵、戏剧等艺术,他们的演讲情理互衬,相得益彰,赢得了阵阵掌声。

后来西宁的朋友告诉我,许多与会者表示多年没有听到这么精彩的演讲了。最高兴的自然还是李佩伦先生,他如带队参赛的“教练”,看到学生如此优异的表现,怎不心花怒放?他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未来,也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2014年5月,主席台左四为李佩伦先生,右一为石彦伟

会后受邀参访大通老爷山

齐心力珠联璧合

一次陪同先生和彦伟兄弟在牛街散步,邂逅了中国十大“杰出母亲”之一的马志英,其时她为了给宁夏海原“女童之家”的孩子们创造更好的生活和学习条件,来到北京牛街,从私人手里借高利贷,开办了西海固梦超市。

了解到她的艰辛后,李佩伦先生向牛街的乡老介绍马志英,介绍女童之家,呼吁人们到她的超市购物,以最实际的行动支持这位伟大的回族母亲。彦伟兄弟则是两次扛着摄像机采访记录,并将马志英的事迹写成《大庇天下女童俱欢颜》,发表在《回族文学》。

2015年2月采访马志英夫妇

李先生是老北京,彦伟是东北人,他们尽心尽力帮助马志英,都是源于对民族优秀人物的敬慕,要把这些民族的光芒挖掘好、记录好、传播好,这是作家应该有的时代担当。我也曾带领其他同民族作家到访马志英这里,满心期待同为老乡的他们能为之写上一文半篇,最终却是希望落空,倒是藏、彝民族的作家感到惊讶不已,说如果他们民族出了这样伟大的人物,他们要用他们的笔,叫全世界都知道!

总是不约而同地想到一起,总是把力量聚到一处,这是爷俩共同的情怀、相仿的志趣、相似的追求使然。比如,中国评剧院编剧张宝申先生归真一周年,彦伟出面组织追思会,第一个邀请的嘉宾就是李先生,老人家不假思索就答应了,全然不顾身心疲倦,赶赴会场发言。

2014年10月18日张宝申追思会

云南艺术学院画家虎勇在北京大学百年讲堂举办个人书画展,原定主持嘉宾不能到场,彦伟临时受命担纲主持,李先生则作为嘉宾到会发表热情洋溢的讲话,并邀请伊朗大使馆文化参赞出席,为之捧场。

2014年4月21日虎勇北大画展

彦伟家乡黑龙江省回族研究会希望聘请李佩伦先生担任顾问,只需一声招呼,李先生便欣然接受,无需多言……

从海淀、西贯市、岔道的节庆日,到大兴的戏台、大厂的纪念会,郑州的研讨会、签售会,从后海、史家胡同、八里庄的茶话会、首发式,到牛街的读书会、朗诵会,记不清多少个场合,这对师生总是带着光芒联袂出场,堪称珠联璧合,相得益彰。而幕后的他们,时常坦诚地互进诤言,也时常在孤寂无缘的时刻彼此相拥,甚至流泪。

2015年2月1日受李嘉存先生之邀在其庄园唱戏

2016年1月为李先生祝寿

2017年7月为李先生录制口述历史

2015年末,由中国伊协、北京伊蕾文化传媒有限公司策划出品十五集纪录片《回望运河》,深具戏剧影视创作经验的李佩伦先生担任艺术总监,为全片定下了不俗的艺术基调,而具体实施摄制的导演、撰稿任务则由石彦伟来扛起。这部凝聚了这对师生和众多同仁心血与智慧的纪录片,为大运河流域回族历史与人文留下了不可多得的影像记忆。

2017年开斋节在西贯市拍摄

忘年交爱心互助

在李佩伦先生心中,对爱徒的惦念和牵挂常常使人感动。

2017年秋,老先生身体不适,我建议还是到王连清大夫那里去看看,先前的治疗效果都非常理想,但李先生这次却几番推辞。我以为是路途遥远,或是老先生怕给王大夫总添麻烦所致,一问才知,老人家说:要等小石一起去!他知道爱徒血压高,气色一直不好,已经长时期地在超负荷运转。

“您忘啦?小石不是在南大读博呢么,何时回来还没准呐!”我说。

“小石什么时候回来,咱们什么时候去!”那口气,没商量。

恰巧不久,彦伟就代表南大参加齐越节朗诵比赛,回了一趟北京,我便陪着这爷俩去拜访王大夫,把病瞧瞧。大夫面前,这一老一少还被愁云笼罩,可是一出得门来,就像变了个人,迫不及待地交流起朗诵《琵琶行》的心得,站在王大夫住处门口就开始放声朗诵起来,直到上了出租车,还在继续切磋。

那一刻的李先生,全然没有了严重失眠的乏困,彦伟也浑身长满了力量。不得不感叹,只要有艺术,他们就能永远这样年轻下去。

看病过后就迫不及待朗诵上了

每逢先生住院,彦伟都要买上鲜花和礼物到医院看望,“乱花钱!没必要!”先生嗔怪道,爱徒虚心接受,过后依然故我。爷俩在病房的谈话,令病友忘记了疼痛,医护人员暂停了工作,完全被吸引了。

一次,彦伟告辞,李先生穿着病号服,送下了楼,又送出医院大门,还是继续送出了很远,这令我们都很不安,频频相劝返回,老人家笑答:“溜溜弯,散散心。”医生惊叹于先生病情好转,先生揭秘:“我有最好的药和治疗——爱徒的探望和知心的话语!”这回答令医生哭笑不得。

先生居于海淀,彦伟住在朝阳,后又迁居大厂,爷俩凡同行办事,彦伟必提前赶至先生家中,打车而行,或约好车到家接送,并发微信到手机指明终点位置,令先生心明眼亮,气定神闲。老人家到达时,爱徒已经早早等在门前了;活动结束后,也都会发信询问老先生是否安全到家。

2017年初宗融艺文馆为李佩伦先生制作手模

如此精心,不免也有误会发生。

2017年盛夏,我与彦伟陪同李佩伦先生,去拜访满族著名剧作家,原中国少数民族戏剧学会会长、解放军艺术学院院长——胡可先生。彦伟兄弟依照李先生提供的地址,发送定位作为汇合地点,不想到了目的地,却怎么也找不到先生。骄阳似火,手机微信不断联系,可就是找不到,急了,彦伟叫了辆出租车,沿路搜寻,终于在一个单位门前,找到了老人家。

“总算找到您了!”彦伟连呼,原本就爱出汗的他,此时已是汗流浃背。先生此刻并无嗔怪,而是掏出纸巾递了过来。原来由于修路,胡可先生所在的大院被分割成两部分,可是地图并未标明,以致南辕北辙。

2017年拜访胡可先生

拜访结束,出租车载着我们一行三人直奔八里庄——彦伟租住的小院,正在筹建中的艺文馆,下午这里还将举办《回望运河》北京展映会。路上彦伟建议到餐厅好好吃点,先生执意回家再说,还特意嘱咐:只吃碗凉面即可。

2017年7月在宗融艺文馆八里庄馆址

到了艺文馆,先生面对着书架上陈列的万余册图书,啧啧称赞,当得知许多孤品、绝版图书及作家手稿书信,都是彦伟兄弟花高价从网上买来时,老人家动情地对我说:“别人都在拼命挣钱,而他却把自己的房子卖了,办这么有意义的事!古往今来,总是有那么几根骨头,支撑着一个民族向前走,小石就是最年轻的那根骨头!”

李佩伦先生多次参观指导宗融艺文馆

三人行吾谁与归

与彦伟兄弟相识十余年来,每逢休息日,结伴看望李先生,成为我俩的一项常规功课,也是最高兴的事。因为这一路,无论是在四号线、六号线,还是公交车,抑或步行在西三环、穿越在民大校园,总是有太多话,说也说不完。

一次看望李先生后,作者与石彦伟在地铁上(撒海涛摄)

而在先生家,熟悉的话题,就这么说了十余年,也仍是谈不够。同一个角度拍下的寒来暑往,已无法记述。李先生那一头染黑的头发渐露苍白,而那个满脸稚气的青年也步入壮年。

多数时候,我总是默默做好服务工作,或是烧好茶水,或是架起摄像机,倾听着一老一少的谈笑风生,感受着文脉的流动、时光的承续。有时,三人坐在一方小桌前,也不免自嘲,聊天聊地,满口民族大义,可聊到最后,却是老中青三代光棍。大家哈哈一笑,打趣一番,想来或许奔跑在这条道路上的人,孤独已是定然。

师徒三人

《泰斯比哈》一书的名字,是赞珠之意。珍珠固然璀璨,如果没有丝线的串联,又怎会集结成串,闪耀世人!

民国时期的马宗融先生,以自身为丝线,串起了老舍、巴金、曹禺、郭沫若等那么多主流名士,串出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回教文化研究会,串出了话剧《国家至上》.

改革开放新时期的李佩伦先生,以自身为丝线,串起了李德伦、王萍、丁峤、李超、马三立等诸多回族名流,串起了一个北京穆斯林文化学会,串出了一部《京剧大师马连良》!

2018年纪念北京穆斯林文化学会成立三十周年

与前辈相比,刚过而立之年的彦伟还很青涩,这根新的丝线所能串起的人与事,也十分有限了,但时代面临着新的考验,需要更多的开拓与超越,他和年轻的同仁们依然守护着文脉,如丝线一般,串联着民族的文艺与时代、自我与世界,记忆与未来!

《泰斯比哈》出版后,彦伟在为李先生题赠的一本上写道:追随您的足迹前进!我想,普天下的老师,或许最想看到的来自学生的祝词,莫过于此。

2017年12月10日初稿

2021年1月15日改定

表述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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