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陈英俊 李克聪|击水(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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击水(五)

第五章

二十三  排演节目

1977年1月,正是寒冬腊月时节,陈泽黎高中毕业了。他留恋高中的生活,留恋培育过自己的老师,也留恋日夜相处的同学们,当然,也包括他喜欢的、人家也喜欢自己的杨梅……可是,岁月不会停顿,自己也在成长,情感上必须与以往的生活“断乳”了。
他带着书包、行李走出了古城中学的大门,心中升起一丝惆怅。但仰望北边的巍巍历山,想到即将投入到社会洪流中去,心中又充满了一种对未来的憧憬与向往,甚至充溢着一种豪气冲天的激情。
他在街道两边墙壁上看到刷写的标语:大批促大干,三年建成大寨县。他想,这里正是自己的用武之地吧。回到家里第二天夜里,古城第二生产队召开动员会,队长王金喜通知他去参会,一见面就说:“好小伙。听说你高中毕业了,一起去参加平田整地。”陈泽黎说:“行,队长你安排。”王队长说:“咱要学大寨,治理村北的土桥沟。你和大家一起去。”陈泽黎说:“没问题。”
那晚上的会很简短,但也振奋人心。王队长说:“全国刚召开了农业学大寨会议,华主席号召我们要拨乱反正,再掀农业学大寨新高潮。我们要利用这冬闲季节大搞农田基本建设,改变农业生产条件。我们的口号是:大批促大干,冬闲变冬忙,一日三顿饭,晚上加班干!虽然现在正值寒冬腊月,学大寨的脚步一刻也能不停歇,要干到大年三十!”
陈泽黎的心像一个油桶被点燃了。第二天早上,他扛上铁锨到村边集合。王队长见他来了,就把一面红旗交给他,说:“咱这红旗就是战旗。到了沟里,把红旗插好。”陈泽黎说:“好!”等社员到齐了,王队长一挥手说:“走!”陈泽黎打着红旗走在大伙前边。
土桥沟在古城村北,因沟上有一座土桥而得名。长年雨水冲刷,沟越来越深。现在虽说有耕地,但地块碎小,坡度大,荒草丛生,生长的庄稼常常比下种的种子多一些而已。生产队决定整治,把它变成大寨那样的层层梯田。
陈泽黎来到沟内,将红旗插在高处。山沟里摆开了“战场”,红旗猎猎给这“战场”增添了战斗的氛围。
王队长把五六十号社员分成三个小组,各组平整一段,热火朝天干开了。陈泽黎被分在了第一小组,在干活中他听社员给他讲,虽说庄稼活不用学,但这里头也有道道。就说这农田建设吧,就是要“里切外垫”“平楞刮埝”“修渠垫路”“填窟窿补豁”……陈泽黎觉得这农业也是有学问的。干了两天活,他的手上就打上了血泡,后来血泡慢慢变成了老茧。一位老社员看见他抠手中的茧,就说:“娃呀,手上有了茧,你就是真正的农民了。”
“农村是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他想起了毛主席的这句话,想到了曾经在上庄村见到的知青,他想应该做一个有知识的劳动者。奋战二十多天,头桥沟确实大变了样,层层梯田有了眉目,学大寨有了成果。
腊月二十晚上,他刚吃过饭,同队的虎生来到家里。虎生和王奶打过招呼对泽黎说:“大队文艺宣传队的姚队长叫你呢。”泽黎说:“叫我干啥?”虎生说:“他能叫你干啥,演节目呗。”陈泽黎一听演节目来了精神,那可是自己的特长呀,就对虎生说:“行,那咱走。”
陈泽黎知道,古城公社按传统习俗正月十五要闹红火,不仅在古城公社闹,还要到舜垣县城去闹。这里的主要社火项目有舞龙、舞狮、高跷、旱船、抬阁等,一般过了初五,各大队就开始排练了。不仅有社火表演,各村都有文艺宣传队,还要进行文艺汇演。尤其是今年,华主席上台,又粉碎了“四人帮”,农业学大寨,各大队对排练文艺节目都特别重视。他听说大队文艺宣传队早就开始排练了,县文化馆还派人来村里辅导,说是要排练一台好节目参加全市文艺汇演。他心里就痒痒开了,可是咱不能背着锣去找锤呀。现在可好,人家总算找上门了,咱得好好表现一下。
一路上,虎生给他说,咱们古城大队的文艺宣传队是全县最好的,现在有四十多人,一腊月排练了十几个节目,目前还有几个节目不太成熟,主要是演员的专业水平不高,普通话说得不好,拿不出手。姚队长想招兵买马挑选几个好演员。知道你上高中时就是文艺宣传队的骨干,又有文化,就想把你选进来。
两人来到大队排练室,见姚玉宝队长正和几个演员说戏,就走到跟前问好:“姚队长,您好!”姚玉宝看见陈泽黎,喜出望外,丢下那几个演员,转身对他说:“先前把你给忘了。你高中毕业了,来宣传队演戏吧,每天给你记十个工分。”陈泽黎说:“行。只是你得给我队长说一声。”姚玉宝说:“没问题。明天我就让大队写通知给你们生产队,你安心演戏就是了。”
人定好了,具体演啥呢?先前的节目都定了角色,现在换人,一怕有些演员不同意,二怕陈泽黎毕竟还没有上过大舞台,不成熟。姚玉宝就对他说:“你自己先琢磨琢磨弄个啥节目,然后咱们再研究。”陈泽黎觉得自己单枪匹马,其它节目不好演,又看到人家排练的节目中,有反映学大寨的集体舞蹈,有赞颂华主席早年带领游击队闹革命的小话剧,有男女生独唱,就想着自己不如搞个诗朗诵吧。农村人搞的少,去年清明节,人们怀念周总理,写了大量的诗歌,自己熟悉的那首《周总理,你在哪里?》很不错,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朗诵过,正适合自己朗诵。想到这里,他就给姚队长说了想法。姚队长说:“行。你先准备准备。”
那天晚上,陈泽黎看了人家一会排练,回去后找出了抄写的那首诗,钻进被窝里开始熟悉。
他一边背诵,一边对着镜子琢磨动作表情,一天时间,基本上背会了。第三天,他去了排练室,向姚队长汇报,请求指导。姚队长说:“好。你给大家朗诵一遍。”就停止了其它节目的排练,让他朗诵。他站到场中央,清了清嗓子,开始了朗诵——
周总理,我们的好总理,     你在哪里呵,你在哪里?    你可知道,我们想念你,     ——你的人民想念你!    我们对着高山喊:    周总理——     山谷回音:    “他刚离去,他刚离去,     革命征途千万里,     他大步前进不停息。”
……
陈泽黎朗诵完,姚队长请县文化馆的刘老师提意见。刘老师说:“这个节目不错。主题也好。朗诵过去一般都是城里人搞,我们农民也可以试试。但一些细节还要再提高,比如,感情上还不够充沛、饱满——对领袖要满怀深情。再者,对一些句子的抑扬顿挫上把握得还不是太好。比如'你在哪里呵,你在哪里?’要低沉;'我们对着高山喊’这一句要高扬起来。”陈泽黎对刘老师的指导点头称是,仔细用心体会。
又经过两天的精心排练,陈泽黎的朗诵通过了导演组的验收。大年初一晚上,古城文艺宣传队在大队广场舞台进行演出,受到了社员们的热烈称赞。演出过后,县文化局从中选出了三个节目要求再加工准备参加市里汇演,其中陈泽黎的诗朗诵被荣幸选上了。
正月十二,陈泽黎和其他演员一起乘坐专车赶赴了河东市,参加全市文艺汇演,当晚宿于市招待所。那天夜里,他心情特别激动,同房间的虎生熟睡了,他还在琢磨着朗诵的台词。能到市里演出,这是他人生头一遭的大事,他想一定要演好,给舜垣县争光,给古城的家乡人民争光。
第二天晚上,他们提前化好妆,来到了河东市人民剧院。陈泽黎提前看了舞台,他觉得人家这舞台比古城村的舞台要豪华气派得多。自己站在哪里朗诵呢?他看好了位置,觉得在这偌大的舞台上应该有个走动的幅度。他的节目排在一个女生小合唱之后,他头上扎着一条白毛巾,以一个青年社员的角色来深情怀念周总理。轮到他出场了。面对台下上千名观众,他稳步走上舞台,一边走,一边开始了朗诵:
周总理,我们的好总理, 你在哪里呵,你在哪里我们对着大地喊:周总理——— 大地轰鸣:“他刚离去,他刚离去, 你不见那沉甸甸的谷穗上, 还闪着他辛勤的汗滴……”
他的眼里已经闪动出了泪花。声情并茂的朗诵把人们深深带进了对周总理的思念。台下已经有人在抽泣了。
我们对着森林喊:
周总理———
松涛阵阵:
“他刚离去,他刚离去,
宿营地上篝火红呵,
伐木工人正在回忆他亲切的笑语。”
我们对着大海喊:
周总理———
海浪声声:
“他刚离去,他刚离去,
你不见海防战士身上,
他亲手给披的大衣……”
我们找遍整个世界,
呵,总理,
你在革命需要的每一个地方,
辽阔大地
到处是你深深的足迹。
陈泽黎朗诵完毕,向台下深深鞠了一躬。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演出完毕,评委们评出了奖项。陈泽黎的诗朗诵荣获二等奖。古城大队选送的其它两个节目分别获得一等奖和三等奖。当市文化局的一位领导将获奖证书递到他手中的时候,他的眼睛潮润了。这是他第一次走出故乡来到大城市,而且能在这城市中挣得一席之地,受到如此的抬举,让他感到有了做人的尊严。
正月十四下午,他们返回舜垣县城。按照县上安排,十五晚上还要在县人民大礼堂给全县人民进行一场汇报演出。
元宵节那天晚上,舜垣县城正如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词所云:“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县大礼堂更是座无虚席,一千多人观看演出。陈泽黎再次饱含深情朗诵了《周总理,你在哪里》,同样赢得了观众的热烈鼓掌。演出完毕,县委书记、县革委会主任登台和参演人员握手致谢,并向古城大队颁发了锦旗,授予古城大队“优秀文艺宣传队”称号。当县领导和他们合影留念时,陈泽黎心中溢满了自豪和荣光。
二十四  锋芒初露
农村宣传队属业余性质,聚散全由大队来决定。过了元宵节,古城大队要掀起打坝造地的新热潮,宣传队自然就解散了。陈泽黎回到第二生产队,由于他初露锋芒的表现,被大队安书记任命为第二生产队副队长。说县委培养年轻干部。
一天王队长叫他到家里说:“大队通知从咱们队抽调20名壮劳力到允西河打坝造地,你年轻,又刚任副队长,我看就由你负责带队去吧。我在队里安排春耕生产。”陈泽黎说:“行。那你抽劳力,抽好了我就带上走。”王队长拿出全队社员花名册,边看边让陈泽黎记:“你记着,我给你说。”先后点了二十个人的名字,又斟酌了一下。告诉泽黎:“你去通知他们,按大队的要求,把活干好就是了。”陈泽黎说:“王队长你放心。”
第二天,陈泽黎开始通知人员让准备好铁锨、镐头、平车以及砌石用的工具。第三天由他带队开赴到了允西河边大坝造地现场。他将红旗插到河边,和几个社员察看工地。他们第二生产队分到的任务是在200多米长、100多米宽的河滩上填土造地。工程主要分两项,一项是用石头在河边垒坝,将河道砌起来;一项是从别处拉土垫地。陈泽黎看了以后,和社员商量,将人马分成两组,每组十个人,一组拉土,一组垒坝,同时进行。
陈泽黎观望其它地段的河滩,各生产队也都上马了,整个略显弯曲的河道里红旗招展,热火朝天,摆开了战场。砌坝组的人由陈泽黎亲自带队先行在河滩上清理石块,拉到河道旁;拉土组的找好取土的地方,修出一条路,开始拉土。
这一年,陈泽黎19岁,正是血气方刚之时。每天早上五点半,他就扛着农业学大寨的红旗喊叫着社员出工。人马集合齐了带着就走。到了工地他首先带头苦干。一会搬石头,和砂浆,一会去拉土,哪里需要就到哪里。他觉得自己这么年轻就当了副队长,那是大队干部看得起咱,咱一定不能辜负了领导的期望。同时,他觉得当个干部必须树立起自己在群众中的威望。这威望怎么树?一是要能吃苦,能干,干得让人信服;二是要动脑筋,会安排,指挥得让人佩服。所以他在工地上不惜体力,丢下这个就干那个,忙得不亦乐乎。同时,他能兼顾两项工程的进度,哪边有困难了,他就顶上去帮助解决。晚上收工的时候,他总是走在最后,等人们把啥都收拾好了,他才最后离开,常常回到家里就九点多了。社员们都觉得这后生可畏。当然,这真刀真枪的劳动工地上,也是他向农民学习的好时机。
王战民五十多岁,是年龄较大的一位老社员,有二十多年的党龄。老王每天搬石头垒坝,一双手粗糙得像树皮一样,手心也磨出了厚厚的老茧。那天正在往河坝上垒石头,却不想石头滑落下去,刚好砸住了两根手指,殷红的献血从手指里流了出来。陈泽黎见状,马上带他去村卫生所包扎。包扎好后,陈泽黎对老王说:“大伯,你先休息几天吧,等伤好了再上工。工分照给你记。”老王回家了,陈泽黎又来到工地上。谁知过了一天,陈泽黎早上在清点人数的时候,老王又来了。陈泽黎一见,非常惊讶,说:“大伯,你手指还没好呢,咋不在家多歇几天?”
王大伯说:“俺是受苦人,受点皮肉伤,没啥要紧的。学大寨这么紧要,咱可不能耽误了进度呀。我不能搬石头了,就帮你们干点其它活。”
陈泽黎非常感动,便对他说:“大伯,你可真是个好党员。”
王大伯说:“咱是党员就要带头呀。”
在工地上,陈泽黎照顾老王让他和砂浆。干活过程中,老王对陈泽黎说:“泽黎呀,你有文化,干活又卖力,是个好苗子,要积极申请入党呀。入了党,当大队干部,给老百姓多办好事。”
陈泽黎觉得这是一位老党员的体贴和关怀,就说:“嗯。我也想入党,可是现在条件还不够成熟,我一定积极努力。”
打坝造地一直持续到五月份。在短短三个月内,陈泽黎带领20名社员造出了20多亩水浇地,砌出了200余米的河坝。这是他们用手垒起来的,用小平车拉出来的。经公社和大队共同验收,他们获得了表彰,并把他们造的地分给本生产队耕种。队长王金喜也非常高兴,夸奖他为生产队立了一功。
陈泽黎望着眼前的这20多亩地,胸中溢满出一种自豪,也油然生出了一种成就感。
进入6月,天气炎热起来。一天,一辆吉普车来到了历山脚下的宋家湾,这里是允西河的中游。车上下来几个人,在这里考察了半天走了。随后,县委发文决定利用允西河水在这里修建一座水电站,解决周边村镇用电问题。县上成立了建设水电站指挥部,要求沿河村镇抽调精兵强将,进行建设水电站大会战。古城公社将任务下达到各村,要求各大队抽调强壮劳力上马,先行开山劈石修建引水渠。
陈泽黎被叫到了大队部。一进门,他发现大队安龙书记和民兵连长已经来了。那位民兵连长叫李随战,泽黎听说过他曾当过工程兵,搞工程是行家里手。
安龙书记见他进来,指着一把椅子说:“坐。”又给他递过来一支烟,他赶紧摆手说:“我不会抽。”安书记自己点燃了烟,对他说:“县上要抽调人马到宋家湾修水电站,要求咱们村抽调120人上马。我和李连长商量了一下,由他担任突击队长,副队长呢,需要一个有文化的人。大队干部认为你带领社员打坝造地干得不错,很有成绩,就推荐由你来担任。看你有啥意见?”
陈泽黎觉得大队干部看得起自己,就说:“那我就干,配合李队长一定干出个样子,为咱们村争光。”
安书记说:“好。我就要这种冲劲。你和李队长商量一下具体问题。”
三天后,水电站大会战打响了。
建站誓师动员大会在宋家湾河滩上召开,来自全县的2000多名民工参加了大会。这一天早上,艳阳高照,在头顶上放射着万道光芒。宋家湾的河滩上插满了红旗,在河谷的风中猎猎飘扬。会场周围以及不远处的悬崖峭壁上贴满了请战书和挑战书。坐北朝南临时搭建了一座主席台,台前两旁书写着大幅标语。在一阵锣鼓喧天的轰鸣之后,县上领导依次走上台子,在桌子后边落座。
陈泽黎站在古城公社突击队前面。县革委会王主任主持动员大会,县委刘书记讲话。陈泽黎认识他们。之所以认识是因为在县上汇报演出时,两位领导上台给他握过手。刘书记从修建水电站的重要性讲到建好水电站的美好前景,从工程的要求讲到要有不怕吃苦、顽强拼搏的精神。最后,他铿锵有力地说:“我们一定要在9月底前把水电站建成,向国庆节献上一份厚礼!”刘书记讲完话后,全场再次爆发出一阵掌声,震动得河滩的树叶哗哗作响。之后,有几个突击队的代表做表态发言并宣读挑战书,请战书,字字句句充满了激情。陈泽黎听着,心中已是激情澎湃,恨不能马上投入战斗。
誓师动员大会后,任务分下来了。古城大队突击队分了200米引水渠。该水渠设计在悬崖峭壁的山半腰,距离河床100多米高,工程难度非常大。李队长和陈泽黎商量,将120号人马分了组,他特意对泽黎说:“干这工程,最重要的是保证安全,装药放炮的活是最危险的。我看你就把好这个关吧。”陈泽黎说:“李队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保证安全。”李队长在他肩上拍了拍,似乎表达了一种重托。
施工开始了。陈泽黎和其他几个队员在腰上系上绳子,吊在半山腰用铁锤敲打着钢钎打炮眼,炮眼打好后,用从指挥部领回的炸药装填进去,然后进行点炮炸石。陈泽黎在工程指挥部接受了简短的培训,并被指定为点炮手。这是一项非常危险的工作,如果导火索和雷管接触不好或者炸药受潮点不着,就会造成哑炮,而排除哑炮经常会发生突然爆炸,给生命造成严重威胁。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陈泽黎胆大心细,认真钻研点炮技术,确保万无一失。一般每天要点两次炮,点炮前他都要对着工地连续大喊:“点炮了——点炮了——”大家听到他的喊声,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躲避起来。随着轰隆隆、轰隆隆……一阵排炮的轰响,周围的鸟儿惊吓得漫天飞舞。陈泽黎则要躲在悬崖上的一个窑凹内,静静地数着炮点声,如果爆炸声响够了,他就站在悬崖边上大声喊:“排渣了——”如果响不够,他就要挨个检查。那可是非常麻烦的事情,要先排除哑炮,才能开始排渣作业。
因为点炮需要香烟引火,从那时起,他学会了抽烟。香烟从此成为他难以割舍的伙伴。
二十五  爱情绽放
一天下午约三点钟,陈泽黎刚往炮眼里填好药,站在半山头准备喊“放炮了”,可是一扭头发现一个女子正从河对岸往这边走来。看那身影,他觉得有点像杨梅,就顿住了嗓子,心想宋家湾距离上庄村也就十多里路,是不是杨梅找来了?再定睛看时,那苗条的身姿、走路急匆匆的样子不是杨梅还能是谁呢?可是,手头的炮眼已经装填好,不能耽误工程呀。于是,他就朝崖下喊道:“放炮了——放炮了——”喊过之后,他依次点燃了一个炮捻子。点完后,他朝崖下看,发现杨梅没有停下来,还在朝这边走,就快速地顺着崖上陡峭的梯道奔下来。下到河滩,他一边朝杨梅奔去,一边朝她喊着:“杨梅,放炮了,快卧倒!”
杨梅似乎不懂炮场的规矩,依然故我地朝他走来。陈泽黎在河滩上如一只惊慌的狼奔跳着,一个箭步飞跃过去,把杨梅按到在地。这时,悬崖上的排炮轰轰地响起来,碎石漫天飞舞。杨梅这才意识到了危险,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陈泽黎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心砰砰直跳。
炮声过后,杨梅爬起来,惶恐地对泽黎说:“我不知道这里放炮。这么危险呀。”
泽黎看着她绯红的脸蛋,说:“你可真把我吓死了。”
杨梅大概觉得没事啦,见泽黎的脸上石粉土渣被汗水搅得一塌糊涂,就说:“看你跟个泥人一样。”
泽黎缓过气来坐起说:“走,洗把脸去。”拉起她向河边走去。边走边问:“你咋跑这里来啦?”
杨梅眼角挑了一下泽黎,反问道:“我不该来么?”
泽黎急忙说:“不……我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咋知道我在这里?”说着到了河边,他蹲下去,撩起河水洗脸。
杨梅说:“鼻子下边有嘴嘛。”说着也蹲下去,挽起袖子帮他洗脸。温婉的小手在他额头上、眼角里、耳根后摩擦,让他很享受。清澈的河水里也飘着天上的流云。杨梅掏出手帕给他擦,他接过来自己擦。擦完,杨梅将手帕在水里洗,那流云瞬间破碎了。
洗完脸,擦干,抬头眼睛便看到了放炮的地方,那里炮声过后,静悄悄的。她对杨梅说:“你在这里等着,我过去一下。”说着朝悬崖上走去。
杨梅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觉得他像那山一样扎实,脸上的微笑便在河水里映现出来。这时,她听见陈泽黎在崖上喊叫:“排渣了——排渣了!”她看到许多人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像猴子一样攀上悬崖,造出了一幅战天斗地的场面。她被眼前的这个景象所感动。
泽黎返回来,跨过小河来到她身边。杨梅说:“你们都是英雄啊。”
泽黎说:“时势造英雄。我们这些普通民工,能让水变成电,就成了英雄。”他回头朝悬崖那边看了看,指着河道转弯处的一个小山沟说,“走,咱去那里,这里人多眼杂,让人瞧见了不好看。”
两人厮跟着朝小山沟走去。边走,泽黎说:“好久都不见你了。你在干啥?”
杨梅看了他一眼说:“能干啥,在家修理地球呗。”走了几步,又说,“春天里我去古城找过你一次,人家说你在允西河滩上造地。我就往河滩拐了去,谁知那里人山人海,我只好远远寻找你。看到了,见你忙,没敢打扰,就回去了。”
泽黎听见这话,心中有些激动,他真想一把将杨梅抱进怀里,但是还没进山沟,远处的人还能瞅得见,便不敢造次。他说:“是这样啊。我还以为……”
“以为我会忘了你?”杨梅又看他。
泽黎赶紧说:“不是不是。只是我忙,没工夫去看你。对了,我二舅现在咋样了,好长时间也没去看他了。”
杨梅说:“二舅还行,能站起来走路了,只是不能干重活。”走了一阵,进入了一片小树林,一股清凉之气裹身而来。杨梅又说,“你把二舅都忘了,还能想起我?”
泽黎回头看看,这里已经避开了河滩,他伸手去拉杨梅的手,就说:“你一直在我心里呢。”
杨梅就势转身停到了他面前,看着他的眼说:“真的?”
泽黎啥也没说,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如同抱着一只温柔的小兔。他不能控制自已,开始亲吻杨梅的额头,杨梅踮起了脚尖,搂住了他的脖子。他们拥抱在一起……一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感觉笼罩了他全身,让他如痴如醉……
轰隆隆——一声沉闷的响声在山头滚过。泽黎条件反射般地推开了杨梅,他以为是悬崖上的爆破声。清醒过来,向山头望去,只见乌云像一个巨大的幕布正在从东边的山头扑向西边。“不好!要下雨了。”他对杨梅说。
杨梅望着他,仿佛还没从刚才的缠绵中走出来。听到他的话,才惊醒过来,说:“那我回吧。”
泽黎说:“你去河那边路口等着。我去找辆自行车送你。”
杨梅说:“嗯。”
出了山沟,两人分头走了。陈泽黎来到工地上,找到李队长说:“李队长,我骑下你的自行车,送个人。”
李队长说:“我刚才看见你俩了。哪个女人是谁?”
陈泽黎不好意思地说:“上庄村的,我高中同学。”
王队长笑了笑,意会了什么,便说:“那快去吧。要下雨了。”
陈泽黎回工棚里穿上外衣,推上车子就走。在河对岸路口接上杨梅,他说:“走。”就跨上了车子。杨梅一跳坐在了后座上,一手搂住了他的腰。泽黎感觉腰部很温暖,也很有力,脚下便飞快地蹬起来。风吹着车子,跑得更快。
杨梅在后座上问:“泽黎,咱俩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泽黎回了一下头:“你着急啦?我还没给家人说过呢。”
杨梅说:“我也不是说要结婚……村里好几个人给我提亲,大人催我拿意见。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才来找你。”
泽黎说:“我也没想好,慢慢来吧……哎呀,下雨了!”他的额头上落下了两三滴雨点。
到上庄村要上几个漫坡,泽黎使劲蹬着脚踏,杨梅说:“让我下来。”说着跳了下来。可是泽黎想走得更快一些,并没有下车子。杨梅就在后边帮他推,跟着车子一溜小跑。上了坡头,泽黎说:“上来吧。”杨梅又跳了上去。眼看就到上庄村前的大坡了,天上一声滚雷炸响,仿佛撕裂了遮挡的幕布,大雨如注般地倾倒下来。泽黎下了车子,立马脱下自己的外衣给杨梅披到头上,杨梅不让披,泽黎就说:“别让了。快走!”推着车子奋力上坡。走了一截,脚下开始滑起来,车轮上也沾满了泥巴,行走变得非常艰难。泽黎的头发上往下滴着雨水,眼睛模糊不清,但他顾不上这些,弓起腰只顾推车子。谁知泥巴塞满了车瓦,车轮不转了,他只好停下来。杨梅赶紧到路边捡回一根枯树棍给他递过来。他抠掉车瓦上的泥巴,继续推。不料杨梅脚下一滑摔倒了。他就手放下车子,去拉杨梅。杨梅爬起来,靠在他身上,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他们相拥着站在雨地里,等雨小了一点再继续走。好不容易走到坡顶,相视对看,彼此却都淋成了落汤鸡。
杨梅看看身上的泥巴说:“这老天,是不是在惩罚我们呀。”
泽黎抹了脸上的一把雨水,仰望满天飞渡的乌云,说:“不,这是老天在考验我们。”
两人相视而笑了。杨梅掀下头上的衣服,用手使劲拧了一把,雨水哗哗落下来。泽黎征询意见说:“咱先去二舅家吧。”
杨梅说:“这样子咋去呀。先去我家。”
杨梅的双亲,陈泽黎并不陌生,小时候常去她家玩。二老见他俩冒雨回来,又惊喜又埋怨。杨母找出丈夫的衣服给泽黎换上,又将他的衣服洗了。招呼吃过晚饭,天也放晴了。泽黎说:“我去看看二舅,晚上就在他家住下。明天早上要早点回去上工呢。”
杨梅的母亲说:“也好。那你去吧。”
杨梅趁着天黑送出门走了一截,突然扑进泽黎的怀里。泽黎有些紧张,使劲抱了她一下,又推开了,悄声说:“不敢这样,被别人看见了不好。”
杨梅说:“那明天早上我给你把衣服送去。”
泽黎说:“你不要跑了,我来取吧。”
月亮从历山的侧面跃升上天空,杨梅看着泽黎的背影,心中漾起了如明月般的涟漪……
那一天的见面,在陈泽黎年青的心中烙下了深刻的印记,如电影画面一样常常在他的脑海中播放,让他感到爱情的甜蜜,又激励他在工地上奋战。
会战三个月,他点了1500多眼炮,没有发生一起伤亡事故。当年9月,引水渠修成了,如一条彩练挂在了半山腰;水电站也建成了,经过两天的试发电,获得了成功。宋家湾周围的村庄首先用上了自己发的电。9月30日,全县在水电站前的河滩上隆重召开庆功表彰大会,会上陈泽黎被指挥部授予“大干模范,办电好汉”荣誉称号。这称号写在一张奖状上,还印在一件颁发的兴修水电站红色标志的白色背心上。他很珍惜这个荣誉,将奖状贴在了家里的墙上,而红字白底的背心则作为一件荣誉的象征舍不得穿,珍藏了起来。
二十六  破格提拔
为掀起农业学大寨平田整地新高潮,10月,舜垣县成立了农田水利基本建设兵团,全县统一规划重点工程,实施跨乡镇、跨流域大兵团作战。在古城公社确定的重点工程是在古城村西北一个叫凤凰台的丘陵上,挖建一座蓄水池,县上给它定名叫胜天池。建好胜天池,把黄河水抽到池中,实施自流灌溉周边的土地。
古城大队的领导班子进行了调整,原民兵连连长升任大队革委会副主任。在本村下乡蹲点的古城公社武装部长就向村班子建议,破格提拔陈泽黎为古城大队民兵连连长,让他带领基干民兵参加农田基本建设大会战。部长在大队领导干部会上说:“陈泽黎干啥像啥,河滩造地和修建水电站两次任务都完成得很好,应该大胆提拔使用。”大队党支部安书记说:“部长的话很有道理,我同意。大家看还有什么意见?”班子成员都说没意见。就这样,陈泽黎被破格提拔为了。
陈泽黎以19岁的弱冠之年走上了大队领导干部的政治舞台,担任了一个最具活力的角色。大队从各生产队精选了120名基干民兵,分编成4个排,12个班,根据全县统一安排,由陈泽黎指挥加入全县农田水利基本建设大会战中,主要任务是开挖凤凰台胜天池,要求半年建成。
10月下旬,陈泽黎带领全体民兵住进了凤凰台下的张家村,他们将在这里安营扎寨。各班在各家各户社员家里安排好住宿,又在一位张姓老汉家的院子里垒起了灶台,吃开了大锅饭。
安顿好后,他们打着红旗,拉着平车,扛着铁锨、洋镐上了凤凰台。台上是一块相对平展的土地,按照规划,要在这上面挖一个200米长、150米宽、20米深的大坑,总挖掘土方高达40万立方,也就是说,平均每个月要挖掉13万方土。这是一项十分艰巨的任务,没有任何机械,就凭锨、镐和小平车,困难可想而知。陈泽黎带着四个排长在台地上走了一圈,也相当于开了一个流动现场办公会。边走,陈泽黎边说:“咱们四个排分成四个战场,每个排各占领一个角开挖。各排人员分成三班,实行24小时三班倒换;中间吃饭送到工地上,人可以轮流休息,但工地上不能停歇。每天要验收进度,各排推选一名统计员,定时测量考核,展开劳动竞赛。大家还有什么意见?”一个排长说:“任务繁重,咱们先干,有啥问题再说。”陈泽黎说:“好。那就这么定。回去抓紧开工。”
各排的红旗插在了各自的阵地上,旗帜猎猎,在宣示着一种灵魂,一种精神,一种力量。民兵们挥起铁锨铲土,一锨一锨装进平车里,拉平车的人飞快地往外运,倒进周围的台侧。吃饭的时候,炊事员在村里做好饭用水桶担到工地,用箩筐盛上碗筷。吃过饭,民兵们继续干活,送饭的人收拾起碗筷,拿回村里洗。
晚上干活不是那么顺溜,工地上没有拉电,当然也没有电灯,照明全靠马灯。有时台地上风大,马灯常常会被吹灭。月光好的时候,有的排干脆就不点灯了,民兵们还风趣地说,天上这个灯比啥都亮。其实,好夜晚不如烂白天,这样说,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有一天夜里,二排一个小伙子拉土,往沟边倒土的时候用力过猛,竟连人带车翻下了七八丈深的土崖。当时陈泽黎正在四排工地上,听到有人喊叫,就飞奔过去,指挥着二排的民兵赶快下去救人,等人们把小伙抬上来,他的腿已经不能动了。陈泽黎连夜让人用平车送往医院。后来,那个小伙住了两个月的院,腿部造成残疾。陈泽黎去医院看望过他,说县上可以给他评残救济,但他从没有给大队提出过任何补偿要求。通过这件事,陈泽黎感受到了农民的善良,也更加意识到了安全的重要。回来他就给各排排长开会,要求大家把安全抓紧,决不能再出任何问题。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工地上一百二十号人,干活总有人偷奸耍滑。有一天,有个外号称老油条的老民兵上工迟到了,被陈泽黎碰到,就问他:“你怎么又迟到了?”那“老油条”说:“肚子疼,拉了一泡屎。”陈泽黎批评他:“你这不是第一次迟到了,每次上工都要拉屎?”“老油条”不服气,没好气地说:“老子就这毛病。咋啦?”陈泽黎看他那样子,显然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就厉声说:“再迟到,扣你的工分,开除回家!”“老油条”说:“操你妈,胎毛还没褪呢,就学会教训人了,看我用锨劈死你!”说着,挥舞起铁锨向陈泽黎劈过来,围观的一群人吓得纷纷往后躲闪。
陈泽黎觉得自己没有退路,他要害怕了,退缩了,队伍就不好带了,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威信就会一落千丈,甚至成为人们的笑柄。于是,他坚定地朝着劈来的铁锨迎上去,闪过锨头,一把抓住了锨把,顺势往后一拉再一推,脚下猛一扫,“老油条”一个狗啃屎趴在了地上……
其他人见状,没想到陈泽黎一个一个毛头小子竟有这般身手,心下都生出几分佩服。以后也就不敢再胡闹了。农村干部是在泥土上打拼的,威信是在打拼中建立的。从此后,对于陈泽黎下达的任务一般都能如期完成。
天越来越冷了,陈泽黎也快一个月没回家了。一天中午,一个民兵叫他,说他父亲来驻地找他。陈泽黎不知道父亲找他干什么,就跑回了村内驻地。父亲坐在院子里,他赶紧把父亲让到张老汉的窑洞里,让做饭的刘师傅给他父亲盛一碗汤面,又拿了一个二面馍让父亲吃饭。父亲推说不吃,只说找他有事说。他把碗端到父亲面前说:“有啥事吃过饭再说。”惠民端起了碗,边吃边问他:“你知道今年恢复高考的事么?”
陈泽黎说:“知道,但没想过去考。”
惠民见他满不在乎,就说:“十年文革废除了高考,采取的是推荐选拔上大学。现在,高考恢复了,每个青年都有考大学的资格了。你在高中学习成绩还不错,应该参加,总不能一辈子修地球吧。”
陈泽黎噢了一声。这确实是一件大事,只是自己每天在工地上忙活,没有太关注这个事。父亲吃完饭,放下碗,再次问他:“你咋考虑的?”泽黎说:“我没顾上想这个事。”惠民说:“你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意思是,你放下手头的活,赶快回去复习,准备高考。”说完,惠民从车子后架上取下一个包袱,给他丢下,说:“这是我给你搜集的复习资料,我希望你抓紧复习,高考的事不要耽搁了。”说完,起身走了。
送走了父亲,陈泽黎心里翻腾起来。高考,对一个知识青年来说,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能考上就上了大学,大学毕业就能分配工作,分配工作就成了公家人。这是一条多么诱人的光明大道呀。可是,自己怎么考呀?高中毕业快一年了,自己再没有翻过书本,要在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的竞争中考上大学,谈何容易?再则,自己在农村干得不错,一年内,得到了古城大队干部的赏识,先是让自己担任修建水电站突击队副队长,现在又让自己担任大队民兵连长,而且把修建胜天池这么重要的全县重点工程交给了自己,我怎么能在这要紧三关的时候撂下挑子,去参加高考呢?要是考不上,又有何面目见江东父老?前几天,县上放映队来工地慰问,放映了一场电影《朝阳沟》,那里边的银环不是还从城里来到农村扎根吗?难道我这农村娃子非要跳出农门往城里钻?想来想去,他觉得没法向大队干部提出这个问题。再说了,挖水池任务这么重,要在这里准备高考,根本抽不出时间复习。最后,他打定主意:算了吧,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
那几天,就在高考这个问题折磨着他的时候。他不仅想到了自己,也想到了杨梅,便写了一封信鼓励让她复习考大学。后来,杨梅回信说:“你不参加高考,我也不参加。”这让陈泽黎心中稍稍有些失落和愧疚。
注意打定后,心中的风暴慢慢平息下来。但他没有封锁高考的消息,在他的民兵连里,还有一二十个近几年毕业的高中生,他便找他们谈话,鼓励他们参加考试,还说如果谁想参加高考,可以给他们分配一些轻松的活,让他们挤出时间复习功课。其中,报名的有11个人。陈泽黎对他们从劳动到生活到学习上都给予了特别照顾,还把父亲带给自己的复习资料送给他们。有时他们几个人在一起共同复习,他还去检查指导。12月初,11个人全部到县上参加考试,考完后,他们都主动回到工地上继续干活。发榜时,有3个人光荣地考上了大学,陈泽黎非常兴奋,在工地上专门为他们举办了一场欢送会。三人含着热泪,对陈泽黎感激不尽。
二十七  当兵入伍
凤凰台地势高,无遮挡。冬天风如刀片嗖嗖地刮着,直刺人的骨头;严冬将土冻得坚硬如石,洋镐落在上面迸溅出如子弹般的土渣;间或一场雪下来,肆虐地在这台地上狂舞,飞到人的头上、脸上、衣服上,最后连同大地塑成了一座活动着的雕像。
战天地,斗严寒。越是在这样严峻的环境中,越是激发了陈泽黎的豪情。为了鼓舞士气,他在工地上一边带着大家干活,一边教唱革命歌曲。
学大寨呀赶大寨
豪情壮志满胸怀
一颗红心两只手
誓把山河重安排
自力更生艰苦奋斗
改天换地移山填海
华主席为咱绘蓝图
大寨红花遍地开
大家唱着歌,心头热乎起来,干活也有劲了,不仅工地上能在寒冬里干得热火朝天,而且就连大师傅老刘也表现出一种奉献精神来。老刘是个细心的人,县上给的粮食不宽裕,他尽量变着法儿做。常常做好了饭,先让大家吃饱干活,他总是最后才吃。可有时吃到最后没饭了,他只好啃一块馍充饥。做饭的吃不饱饭,别人也许不相信,但在老刘这里,却是真实的写照。
当然,陈泽黎也有他的柔情。有一对年轻人在工地劳动中相互产生了爱慕之情,但在众目睽睽的工地上又没法表情达意,平时只能用相互帮忙干活和眼神或者递手绢一类的小动作来交流。有一天晚上,他们同时轮休,吃饭的时候擦身而过,男的便传递出晚上到牛棚约会的信息。谁知他们的约会被人发现了,排长要开批判会,说这是资产阶级情调,是腐蚀革命干劲的毒素。陈泽黎及时进行了制止,让排长不要公开,小青年知道后心存感激。
时光挨到了寒冬腊月,也就是阳历1978年1月,县上安排的征兵任务下来了。陈泽黎是古城大队的民兵连长,配合搞好征兵是自己的职责所在,胜天池工地上再忙,他也得抽出时间来完成。他来到公社,见到了武装部长和接兵的首长。首长约摸三十七八岁,人很精干,见面后就对他说:“先搞宣传发动,组织报名。”陈泽黎就找学校的老师写了征兵标语,贴在了大街上;晚上又返回凤凰台工地,在那里进行宣传。全大队报名的人有三十多个。接兵首长看过名单,歪着头对着他又看了看,看得他懵懂不知何意。
首长说:“你多大啦?”
他说:“19周岁。”
“什么学历?”
“高中。”
首长似乎有点焦急地说:“那你怎么不报名呀?”
“我?”陈泽黎一时语噻。他只想着在村里干出个名堂,压根就没想去当兵。
在大队部里,首长说:“你坐下。我给你说——”然后,首长就告诉他当兵如何能见到世面,如何能经受锻炼,如何能成就大事……说得天花乱坠,直接动摇了他的心旌。最后首长又说:“没当过兵的人,不是一个完美的人。”
首长一席话,让陈泽黎醍醐灌顶,一下对当兵充满了向往。他想到了大队李副主任,人家就是当过兵的,回来就当了民兵连长,现在不是提升了吗?公社武装部长也是当兵回来的。自己不当兵,没见识,基础不牢,地动山摇,以后再往上走,有那么容易吗?这样想着,他就说:“那我考虑一下。”
正在这时,大队安书记和公社武装部长进来了。征兵首长就转向他们说:“两位来得正好。我想说,像陈泽黎同志这么好的苗子,为什么不让报名参军呢?”安书记说:“泽黎是我们重点培养的干部苗子,现在正委以重任呢。”首长说:“让我带走,我给你培养。部队更需要有文化的人,你们要首先支持国防建设。”安书记似乎没招了,转向公社武装部长。部长是当过兵回来的,又负责征兵工作,自然能理解部队首长的意思,就说:“那就让泽黎报名吧。参军机会难得,大队干部我们还可以再选。到部队锻炼几年,回来还是咱的人。”
陈泽黎在报名册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随后在体检、政审、现实表现等项审查中,他一路过关顺利通过,随之,迎来了人生轨迹的一次重大转折。
接到入伍通知书,陈泽黎向大队交接了民兵连和胜天池的开挖工作,又去亲戚朋友家里走了一圈,算是告别。在去上庄村二舅家的时候,他顺便也去了杨梅家,告诉杨梅,他当兵走后,一定要去复习参加高考或者参加县上招工,到外边去干一番事业,不能老待在农村。杨梅咬着嘴唇答应了他。
新兵起程的日子快到了。临行前几天,邻居和亲朋好友络绎不绝地来看望他。有的煮熟了鸡蛋请他吃,有的包好了饺子送过来,还有的送来了核桃、炒棋子等土特产。陈泽黎深深感受到了父老乡亲们的热情,感受到了他们对部队的支持和参军的光荣。
2月14日那天,陈泽黎穿上了部队配发的军装,父亲和继母亲自送他到大队部。大队干部把四名一起入伍的送到公社。公社书记和武装部长亲自给全社入伍青年在胸前佩带上了大红花,四邻乡亲和民兵连的战友们敲锣打鼓一路欢送。陈泽黎微笑着向他们挥手致意,挥着挥着,他眼里就流出了泪水,这才知道,他和这片土地以及土地上的人们有着怎样的深情!
在县武装部报到后,县武装部领导和接兵部队首长把全县征集的新兵分别编了班。下午,县上在电影院召开了欢送新兵入伍大会,会后,在大礼堂前进行了合影留念。陈泽黎感到一切都是那么新鲜,感到从民众到县委对征兵工作都是那么支持,对他们这些新兵充满了关怀。
那一晚,新兵住宿在县招待所,而陈泽黎半夜了还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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