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最深的悲哀,怎么就活成了“树先生”

我的故乡,位于鄂赣皖三省交界、偏僻落后的左家庄,只有一户外姓人家——姓苏,户主大名苏志刚。左家庄居民看苏氏一门,总觉得有点像稻田里蹿出来的稗子。“多这一户,否则我们就是正经八百、纯粹的左家庄。”不止一人如此感叹过,虽说碍眼,可又不能无缘无故将对方赶走,只能这么将就着共存。

苏志刚曾跟我说:“小时候听我爷爷讲,左家庄都是外来户,过去江西填湖广,从江西湖口县迁移过来的,起初就五户左氏人家。我们家是解放前后从龙感湖农场那边流落到这里的,因为几代单传,人丁不够兴旺,所以势单力薄。”

“感觉单姓受排挤了?”我转头询问。

“难说。”

苏志刚长相魁梧,生性十分的憨厚,其父在世时,家庭就不富裕,现在这日子更是一天不如一天。他在农村圈了一块荒地散养鸡鸭,每天起早贪黑,指望发家致富,不到三年竟赔得底儿掉。一是赶上家禽和蛋的价格陷入周期性低谷,而饲料价格却始终居高不下,导致利润微薄甚至还要折本;二是碰上瘟病,最严重的时候,不少鸡鸭走着走着便一头栽倒在地。他本来就是凭着一腔热血干的养殖,养鸡养鸭技术十分贫乏,本以为勤劳可以致富,现实却予其以痛击。

屋漏偏逢连阴雨,二十多万积蓄亏空殆尽,还未及走出阴霾,家中又遭变故。某个周五傍晚,苏志刚上街接读初中的女儿回来,发现家中大门洞开……他老婆于牌桌上认识了一个瘪三闲汉,有人说在车站碰到他俩拎着行李箱、行色匆匆出门了。

打那以后,苏志刚烟抽得更勤了,话说得更少了,有人说他得了抑郁症,还有人说他脑子出了问题。几次回老家,他倒主动跟我打招呼,没察觉有什么异样。

同村一户人家办筵席,跟他们家略微沾亲带故,他也随了份子。原本计划十桌客人,第十桌稀稀拉拉就坐了三个人,主家就让这三位客人分散到其他桌,苏志刚被请到另一桌跟孩子们同席。饶是这样,他竟独自一人喝醉了。我妈说:“一般人跟孩子们坐一起,哪还吃得下去?他倒好,喝醉了!真是拎不清。”

近两年,我越来越觉得苏志刚活成了“树先生”的样子。人们嘲笑他媳妇跟人跑了,践踏他作为男人的尊严;人们贬低他,说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穷光蛋,是个没本事的男人;人们忽视他,没人在乎他说了什么,也没人觉得他说的事情有意义。一起吃饭喝酒,他也只能忝作末席。连女儿都嫌弃这个家,都嫌弃他这个老爸。甚至有人平白无故当面取笑他,散烟一圈绕过他,专门看他抓耳挠腮、十分尴尬的笑话。

有一天,苏志刚有意无意询问一起干活儿的人,一颗肾脏值多少钱,对方听后吓一跳。这人菩萨心肠,就去央告村长,能否给苏志刚办低保,村长倒真想帮衬他们家一把,奈何他手脚齐全、又值壮年,不符合要求。

上月中旬,苏志刚母亲去世,原计划将他母亲的骨灰盒并入父亲的墓地,却受到了强烈阻挠。他父亲去世后葬的那块地现在属于别人家,对方坚决不同意他们占地埋葬。他一个异姓人家,无人帮腔,无人说合,无奈之下,苏志刚只能将父亲的棺木取出来,移到自家地里,和母亲合葬在一处。

办完丧事,他在“左家庄一家亲”大群里留了一条信息:左鹤汀,我老娘埋到自家“三亩三”那边地里,没有入我们祖坟山,也没有占你家地,这下你安心了吧?这下你满意了吧?

没占就好!对方寥寥四字,就把这件事滑过去了。

我观苏志刚,确实有几分像“树先生”了,他抽烟的姿势,眼里空洞无物还一片迷茫的表情,他一团糟糕的家庭、工作和生活,他那被踩在脚底的尊严,几分错乱几分清醒的头脑……

为什么男人,活着活着竟活成了“树先生”?

为什么男人,活着活着竟活成了一个笑话?

苏志刚这人,小时候学习是很出众的,曾经考过全乡第一名的好成绩,只是因为家庭经济比较困难,选择了辍学打工,又因为惦记回乡创业,导致中年破产媳妇与人私奔,如今弄得灰头土脸像个傻瓜,这恐怕是男人最深沉的悲哀了。

在深渊向上凝视的苏志刚,他的眼神里藏着什么呢?

【原创声明】左求文,现居北京,七年自由撰稿人,十年展览策划。

情感文章,均为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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