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稼怪轶事(1):老刘获誉“庄稼怪”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切莫对号入座。
老刘今年65岁,15岁那年被人誉为“庄稼怪”。
老刘9岁丧父,在村里的小学只念了三年学。这三年,可不是从一年级上到三年级,而是在一年级原地踏步了三年。因为每次升级考试,老刘都坐“红椅子”(过去,考试倒数第一,老师就在红榜的名字上用朱红大笔勾上一个醒目的“√”)。接连留了两次级,老刘被同学们戏称为“一年级万岁”。12岁的老刘,碍于情面,又加两个姐姐相继出嫁,母亲在生产队不能干重活儿,挣得工分少,老刘就毅然决然地弃学,走上了务农的漫漫长路。
所谓“工分”,是特殊年代的特殊词儿。在村集体时,人们出工干活儿,早晨记工2分,上午、下午各记工4分,干满一天记工10分。每年麦秋或大秋,根据每个家庭所挣工分的多少来分发粮食。年终岁尾,视村里磨坊(磨制面粉的场所)和粉坊(用地瓜干制取粉条的场所)一年下来的收支盈余,来分发那少得可怜、但仍是全村人特别是家庭主妇们望眼欲穿的现钱。因为那尚在镜子里的即将到手的现钱,可是过年时闺女的花衣和小子的花炮啊!
开始,队长马老四照顾老刘年龄小,就指派他跟着老刘头儿去给生产队放牲口。老刘头儿过去是村里种地的老把式,“耕耩耙耢”样样大活儿都能使唤得来,“杈筢扫帚扬场锨,碌碡簸箕使牛鞭”件件家伙什儿都能拿得起手。年龄大了,老刘头儿不能再在地里摸爬滚打了,也不能再在场院上“呼风唤雨”(场院里的技术活儿)了,村里就安排他功臣似的走上了“专业”饲养员的岗位。
老刘跟着老刘头儿放牲口,一放就是三年。从春到秋,每天吃过早饭,老刘早早来到生产队的饲养院,先把牲口一拨儿一拨儿地赶到村东头咸水井台上已盛满水的水槽边,让牲口喝足水。等老刘头儿细嚼慢咽地吃完早饭,再吸完那袋据说赛过活神仙的饭后烟儿,他俩就把当天闲着的牲口赶往村南的“大草甸子”。
到了“大草甸子”,老刘头儿教老刘怎么把顽劣的牲口縻下。“縻”牲口,一是用系着长长縻绳的铁縻橛子把牲口縻住,让牲口只能在半径一縻绳的圆圈内活动吃草;二是用缰绳把牲口的左前腿羁住,使其只能低头吃草,不能抬头走路,以防牲口跑远啃食了庄稼。老实的牲口就不用縻,而且“大抹笼”(把大牲口的缰绳盘在脖子上,把牛的缰绳盘在牛角上),任其在“大草甸子”上游荡,稍有越界,一声猛喝,投掷坷垃(小土块儿),就又老老实实地回到“大草甸子”,悠闲地吃起草来。
春天,牲口贪婪地啃食着返青的嫩草。这时,老刘缠着老刘头儿讲一些有关种地耩麦的事儿。“二八月黄土生芽儿”(农历二月、八月,种子播下后,自然萌芽)、“麦耩黄泉”(耩麦要耩深,不能耩浅,耩浅后冬季会死苗)、“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正当时”(种麦的节气)、“麦收八十三场雨”(如果农历八月、十月、三月有透地雨,来年的小麦就有好收成)、“冬天麦盖三床被,来年枕着馒头睡”(如果冬天下几场大雪,麦田墒情好,冬季就不会死苗)、“豆打长秸麦打齐”(指的是小麦种子纯,苗齐苗壮,产量就高)等谚语,老刘是熟记在心,并能讲出个子丑寅卯来。至于怎么耩地,怎么犁地,怎么耘地,怎么耪牲口(牵着牲口在田里干活儿),老刘也从老刘头儿那儿学到了一些“纸上谈兵”的皮毛。
三年光阴,白驹过隙。老刘已长成了15岁的大小伙儿。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老刘不甘心做每天只挣8分工的放牲口的轻快营生。他想换个活儿,一天能挣10分工的活儿。换活儿的另一个目的是向还在读书的曾经喊他“一年级万岁”的同龄人证明一下自己是“不吃十年闲饭”的小子。
老刘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老刘头儿,老刘头儿虽说有点儿不舍得,但看到老刘家的现状,就向队长马老四推荐,让老刘去耪牲口。并一再说,老刘放了三年牲口,熟知每头牲口的脾性,耪牲口肯定是把好手。队长马老四不屑一顾地瞟了老刘一眼儿,“多亏老把式推荐,那就去耪牲口吧!”从此,15岁的老刘结束了三年放牲口的生涯,走上了每天能挣10分工的艰辛之路。
老刘头儿叫住老刘,依依不舍地叮嘱着,“耪牲口到地头回头拐弯儿时,要紧地注意,千万别叫牲口踩着脚。在地里走时,千万别碰牲口的屁股,一碰牲口的屁股,就往前蹿,轻则耘地时把青苗耘掉,犁地时会留下隔子,耩地时耧腿泛飘,种子明趟着(种子洒在地皮上);重则牲口受惊,铁印子会伤着人或伤着牲口。再就是,不管后面的人怎么数落、挖苦你,一定要忍着,不要与他计较。忍一忍天高海阔吗!”老刘默默地记着老刘头儿的谆谆教导,心中还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那年深秋,乡村一派丰收景象。村西南的场院上,带皮儿的玉米小山似的堆积在场院的四角儿,火红的高粱火把般铺满了整个场院。大闺女小媳妇二嫂子三婶子四大娘五奶奶,全村能出工的妇女几乎都在围着玉米垛扒玉米皮儿。妇女队长“小辣椒”扯着嗓子咋呼着:“快扒呀,快扒!看谁扒得快,扒得光!”“小辣椒”的话,引得大伙儿一阵哄笑。扒光皮儿的玉米在秋阳的照耀下闪着点点金光。秋风中,玉米垛下不时飘出阵阵私语,只见大老李家的大儿媳妇满脸憋得通红,其他几个小媳妇则笑得前仰后合。
场院正中,几个老把式在用木杈慢条斯理地翻晒着场院中晾晒着的红高粱。扒玉米皮儿的妇女们不时向这满场院的红高粱张望着。她们巴望场院上的老把式们快点儿把红高粱挑拢着晒干,快点儿套上牲口拉着碌碡碾压打场。那分后被男人拎回家的高粱又被女人提到磨坊脱皮儿,下到锅里,大火烧,小火焖,那散发着诱人香味儿的红高粱米饭,着实是期盼了许久了!
老刘赶着全村唯一的大胶皮轮车,稳稳当当地走在大街上。车上拉着麦种和耩地的木耧。马老三,队长马老四的三哥,斜楞着身子坐在车后尾巴上。一只手捏着从饲养院的扫帚上擗下的小竹枝儿,在嘴里翻江倒海般地上下剔着黄板儿牙,剔着剔着,突然停住,砸吧砸吧嘴儿,头一歪,一大口带血的口水“叭”的一声吐在大街上。大青牛拉着车不紧不慢地走着,老刘放了三年的牲口,熟知大青牛的脾性,大青牛是所有牲口中最有力气、最通人性的牲口。“咣当、咣当”,大胶皮轮车经过场院,马大娘抬头看见,“噫……三儿,你咋不放牛了?赶上大车了?这不是高升了吗?”老刘嘿嘿一笑,“大娘,俺长大了,能挣10分的工了!”马大娘不无自诩地说:“三儿真有出息,过两年大娘给你说个俊媳妇!”老刘听了,脸上泛起红晕。坐在车后尾巴上的马老三朝着老刘的后背冷冷一笑。
深秋的田野,散发着新翻泥土的气息。田埂上,几只蛐蛐儿在秋风中左躲右藏,唱着“扥扥盖盖,扥扥盖盖”的秋曲儿。
老刘把车停稳,支好车,卸下牛。老刘和马老三把木耧抬到地里,倒上麦种,把大青牛套到耧上。马老三定好耧仓,又忙着抽了一袋烟,一声吆喝,耩麦开始了。
老刘在前面稳稳地耪着牛,马老三在后面虚拢地扶着耧。一遭下来,马老三就开了腔。“慢着点儿,慢着点儿,想把你三叔拖拉煞不成!”“走直点儿,走直点儿,看都耩到哪儿去了!”马老三见老刘不予理睬,冷不丁照着大青牛的屁股就是一鞭子。大青牛猛地往前一蹿,耧腿划出地面,麦种耩在地皮上。马老三又嚷,“你看你看,都明趟种了,咋耪的牛?你寻思这10分的工就这么好挣?”老刘一听这话,似乎戳到了他的痛处,老刘头儿的告诫早已抛到九霄云外。老刘一摔牛缰绳,停下脚步,回头朝正欲再嚷嚷的马老三喊道:“就你会扶耧?不说你扶得不稳吧,还怨别人!”马老三眼珠子一翻,“你个小兔崽子,难不成你还会扶耧?来来来,你扶,你扶!”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老刘二话没说,把牛缰绳塞给马老三,旋即抄起耧把儿。“我扶就我扶!三叔,您可牵稳牛,可别乱抽打它,它可最听俺的话。回头儿拐弯儿,可得慢着,小心大牛蹄子踩瘸你的脚!”说着,老刘一声“嘚”,大青牛猛力向前。马老三还在迟疑,不成想被大青牛往前一带,也只得小跑带软颠地紧紧跟上。木耧哧溜哧溜地往前划着,麦种哗啦哗啦地均匀洒着。蛐蛐儿的叫声,麦种的沙沙声,大青牛的喘息声,马老三的脚步声,汇成秋天的交响曲,欢唱着明年丰收的希望。
几遭下来,马老三有些受不住了,招呼老刘到地头停歇。老刘一边扶耧一边回应着,“三叔,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正当时。这都寒露了,再不麻利地耩上,到了霜降,不要说头年见不着麦苗儿的面儿,那多耩的麦种上哪里找去?”马老三回头一瞥,“嘿,你个小兔崽子,上学不中用,种地的事儿咋知道得这么多!也没见你扶过耧,咋扶得这么稳!你真是一个小‘庄稼怪’哩!”碰巧,队长马老四正站在地头,他不放心老刘干这耪牲口的活儿,想来看看,正听到这话。“三哥,你说谁是小‘庄稼怪’?”马老三气喘吁吁地来到地头,指着老刘说:“没想到这小兔崽子不仅牛耪得好,耧还扶得不孬。种麦的事知道得也不少。我还说谁,这不就说这个小‘庄稼怪’吗!”队长马老四急忙走到刚耩过的地里,伸开右手手指,直直地插到麦垄里。抽出手,拍打了一下手指上的土,发光的两眼望着老刘:“不孬。往后,你就跟着你三叔耩地吧!”
从此,“庄稼怪”的美誉不胫而走,老刘几乎成了全村家喻户晓的人物,尤其在还上学的小伙伴儿眼中,老刘简直是一个能人。
作者:赵云平,滨州市滨城区秦皇台乡中心学校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