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继刚(贵州省)
古人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的祖祖辈辈在都匀就是这样过来的。小时候,我和父老乡亲们一边脸朝黄背朝天地干着农活,一边有滋有味吃着当地产的五谷杂粮,尽情地享受上天赐予我们的山珍水味。在我们老家,吃山珍竹笋就是其中一例。春天,在我们都匀吃山珍竹笋是个轻而易举的事情。我都匀乡下的那个寨子依山傍水坐落在清水江的边岸上,道路旁、山坡上、小河边、屋檐前都参差错落、高高矮矮、密密麻麻或稀稀落落长有一片片的竹林。一到春天,春风一吹,春雨一洒,竹笋一拨又一拨前呼后拥地破土而出。记得有一次,我邀约了几个小伙伴去河边的竹林讨竹笋。我们来到竹林前,“一字形”左右排开,然后向竹林里钻去。在竹林里,到处是竹子,地上软绵绵的,全是老竹叶。竹笋很多,从老竹叶下钻出来。我们发现了这些刚从地上生出来的竹笋都是深绿色的,颜色比较暗,还带点褐色,竹笋有长有短、有胖有瘦,那些长得短瘦的还藏在落叶杂草里面,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但长出来的竹笋都是圆锥体的,头顶尖尖的,像一根根宝剑。我挑了一根又高又细的竹笋,伸出一只手用力拔。结果竹笋没拔出来,自己摔了个屁股蹲。发现一只手不行,我就两只手一起拔,又摔了个屁股蹲,这一回竹笋倒拔出来了。慢慢的,我发现高竹笋好拔,只要轻轻一撇就断了。矮竹笋难拔,要用两只手,有时候两只手也拔不出来呢!后来,遇到了矮竹笋,我就一直转,把周围的土转松了,轻轻一拔也能拔出来。我们在竹林里拔呀拔呀,不知道拔了多久,发现每一个人都已经拔了满满一篮,然后才住手,兴高采烈地把竹笋拎回家去。还记得有一次,我到离家1公里外一个不大起眼的苗语叫做“玩宝垄”的山窝窝里去割牛草。这座山上全由茂密的松树和茶籽树覆盖,只有山下中间有两三亩大的一块地方形成一个小山冲,冲里长着稀稀疏疏的杂木树、竹子和鲜嫩的青草。我把草箩放下,就在冲里割起草来。割着,割着,我在青草间发现了几棵胖嘟嘟、滴溜溜、青幽幽的竹笋。我心中一喜,便丢了镰刀,停了割草,顺手拔起竹笋来。我刚拔完这几棵,又发现附近的杂木树、竹子和青草间的好多地方都长着竹笋,密密麻麻、高矮错落的一大片呢。我拔啊,拔啊,忙乎了好大一阵子工夫,额头上的汗水都不停的流,好不容易才把竹笋拔完。但眼睛仍然来来回回在这块地方不停地扫荡,担心把哪一棵藏在乱草中或者杂树间的竹笋遗漏了(其实,有好多竹笋宝宝还躺在沃土里尚未露头哩)。我一一整理,足有两大半箩,收获还真不少呢。然后我把早些割的草盖在上面,抬回家去,想给家人一个惊喜。那天,我割的草比往天的少,而拔的竹笋却比往天的多,因此我象得胜的将军,心里乐极了。回到家里,大家子都很高兴,个个都来帮搬草,搬竹笋。剥竹笋的时候,幺弟由于年小,又不懂剥竹笋的诀窍,在那里磨蹭半天也剥不下一根,大妹在那里笑他。二姐把幺弟拉到身边,教他在笋尖处扭几下,把上面的笋叶扭松,然后把笋尖分成两半,用手指或者筷子卷其中的一半,一直向外侧翻卷直到笋壳掉落,另一半也是这种剥法。幺弟学了一会,似乎学会了一些。但过了片刻,说手疼,便玩去了。大姐是制作美食的高手,她看我们剥得了一大半盆,就说你们再往下拨,我去厨房忙去了。她叫我也不剥了,去厨房帮她烧火。大姐把大锅洗净,放了大半锅水,把剥好的竹笋放在大盆里清洗后倒进大锅里,用锅盖盖好,叫我把火烧旺。一会儿工夫,水烧开了,大姐揭开锅盖,用锅铲把烧滚的竹笋翻了又翻,然后捞出放在箜箕上滤水,切成小节。此时,母亲也乐呵呵从楼上拿来了老腌肉和血豆腐。大姐把老腌肉烧好用米汤水洗净,然后把老腌肉和血豆腐切成片。接着,大姐把大锅洗净,叫我加大火。只见她把老腌肉放进锅里嗞嗞地炼出一些油来,然后放进姜片、蒜瓣、花椒,再放入半碗的糟辣椒。炒治好后,放入竹笋和血豆腐,再加入香葱、野葱、芫荽、木姜花等,一锅色、香、味俱佳的农家土特美食就出锅了。那天,我们全家吃得嘴软肠滑,痛快淋漓。我父亲的酒也喝得有些高了,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我是在距离我们寨子三公里的人民公社念初中的。那时候,我们国家还很贫穷落后,经济社会发展很慢,农村生产队栽种的水稻、包谷、小麦等农作物都是老品种,产量很低,生活条件差,物质供给特别匮乏,人们的生活过得很苦,日子紧巴巴的。我们寨子北、西、南三面青山环抱,东面有清水江过境,土地肥沃、沟渠完善、小溪、大河都落在矮处,用现在的话来,区位优势是挺不错的。遇上小灾小难,我们寨子都能扛得住,做到旱涝保收。那时,我们寨子是方圆几十里外姑娘盼嫁的好地方。但一遇上大一点的冰雹、风灾、水灾、旱灾什么的,别的寨子全军覆没,我们寨子也要头疼了。那时的每个星期天下午,我和我们寨子一起上初中的五个同龄人都会从各自的家里带上六斤大米、一个老南瓜和一担柴去交给学校食堂,做一个星期的生活用度。但由于正在长身体,大部分时间的下饭菜都是水煮南瓜,油水严重不足,没有明文规定但约定俗成(吃完没有哪个地方补给)的蒸的饭又吃不饱,一天到晚总是觉得饿。而其他条件差的寨子的同学比我们还要糟糕一些。有个和我同桌的杨姓同学,他们寨子严重缺水、年年旱灾在我们那一带是出了名的。他每个星期带来的大米比我们的都少,蒸的饭自然比我们的也少得多。在我们上课的时候他经常借故跟老师请假回寝室偷同学们的大米,但好长时间都没有人逮住他。我也有好多次发现我带来的大米莫名其妙的少去,但百思不得其解。有一次,他也象往回一样跟老师请假回寝室,这一次偷窃的目标是我的米。正在下手的时候,恰好和我合铺的比我大几岁的我的小叔子回来寝室添墨水。这样,他一家伙被逮住了。下课了,我小叔子带我找到他。我问他偷了几次。他说,他发现我每次带来的大米比他的多,他大米不够吃。他就把我装米的木箱子的锁弄坏,又把木箱子后面的铁合叶的钉子取下,这样好方便他再次偷米。他说,他偷了我的三次,偷了我小叔子二次。还偷了好多同学的。他还说,他家里实在太穷,没有吃才这样干的,并且他每次都不会把人家的大米全部偷完,他只偷一部分,留一部分的。我小叔子说要扭送他去见校长,他一下子慌了,哭着求我们不要这样做。我看他可怜兮兮的,就对我小叔子说,让他这一次吧。我小叔子说,那就让你一次,下次我们就不客气了。过了几天的一个早上,我发现他又不上课,又担心他老毛病复发。我急忙跟老师请假回寝室查看,但没有见到他的踪影。他到哪里去了呢?一直到中午放学快吃午饭的时候才发现他。他对我和我的小叔子说,他煮了点菜,叫我们一块吃。原来,他一大早上山讨竹笋去了。他把竹笋剥好洗净,放在大茶缸里面,加上红酸汤和水,拿到学校厨房后面的灶门口上去煨。由于灶门口的火不够大,他花了好大一阵工夫才煨涨这一大茶缸竹笋酸汤呢。当他揭开茶缸的盖子时,一股特有的浓烈的竹笋酸汤香味扑鼻而来。他说,感谢你俩原谅我,我下不为例,以这缸酸汤为证。我想,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每一个人都有做错事情的时候,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可以浪子回头金不换。而这个同学由于家里太困难,在上初三时就辍学了。很多年过去了,这件事一直让我挂怀。我听说他早些年携妻带子出门打工去了,很多年都没有回来,不知道他远在他乡还好吗?在我们都匀,竹笋的种类很多,吃法也是五花八门,可以凉拌、可以煲汤、可以爆炒、可以腌制、可以制作成笋干。竹笋的最大特点是随和,它可以和其他很多食材搭配烹饪出新的菜肴,这一点上和豆腐很近似。竹笋不但味道鲜美,而且制作可繁可简。即便是简简单单的烧熟或用沸水煮一下,切片或拉丝,加点食盐、麻油、醋、味精、辣椒、生姜、蒜瓣、木姜子、芫荽,搅拌均匀即可。就这样稍微加工一下,农家饭桌上的美味就诞生了。它的简易便捷非常适合农家生活。竹笋也不完全是小家碧玉,它还上得台面,做成大菜。我隔壁的张大妈是一介土生土长、地地道道的都匀农民,她对食用山珍竹笋的土特做法却一直身怀绝技、了然于心、情有独钟。用她的话说,只要家中有竹笋,她就可以做“笋芽豆芽红酸汤”、“凉拌竹笋鸡丝”、“竹笋炒腊肉”、“竹笋香菇炒肉”、“笋片回锅肉”、“笋末炒肉泥”、“鸡丁炒笋节”、“笋焖牛排”、“笋炖老鸭汤”、“竹笋排骨汤”、“竹笋冬菇汤”、“鲫鱼春笋汤”、“鸡味春笋条”、“五彩笋丝”、“竹笋炖老母鸡”、“竹笋炖肥鹅”等10多个拿手好菜。在我们都匀,竹笋是一道美食。以笋伴荤,则牛羊鸡鸭等物,皆非所宜,独宜于豕,又独宜于肥。肥非欲其腻也,肉之肥者能甘,甘味入笋,则不见其甘而但觉其鲜之至也。笋是唱主角的,肉纯粹为他人作嫁衣裳。笋是蔬食中第一品,肥羊嫩豕何足比肩。但将笋肉齐烹,盒盛簋,人止食笋而遗肉,则肉为鱼而笋为熊掌可知矣。远方的客人,尊贵的朋友,欢迎您到都匀来,享用别具一格、脍炙人口的都匀山珍竹笋美食。
作者简介
李继刚,笔名公子木,苗族,贵州都匀人。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都匀市苗学研究会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现在供职于贵州省都匀市委宣传部。有作品散见《人民日报》《半月谈》《对外大传播》《中国诗赋》《中华辞赋》《中国民族报》《诗林》《贵州日报》《贵州都市报》等报刊杂志。著有诗集《情人埃卡》;与人译著《坝固苗族情歌》;主编《都匀苗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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