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光 | 吹尽狂沙始到金,完成心愿
提醒:九千字长文,请耐心阅读。
01
入党
人代会上证件照应该就是这张
第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于1964年12月21日至1965年1月4日在北京举行。竺水招作为人大代表出席了这次会议。越剧界就只有她和袁雪芬两人。
和袁雪芬不同,她从1954年眼看靠边站的困境下步步走来,付出艰辛可知。
虽说深受组织上的器重和信任,虽说她要求自己勤谨忠诚,正直无私,努力做一个符合党要求的进步艺人,但直到此时,她仍然未能入党。她从1956年北京演出后第一次执笔写下入党申请书,已经也要将近十年了。
竺水招入党问题在越剧界,前无所有的困难。《竺水招之死》写,“竺水招的表演艺术成就及为党的文艺事业所做出的成绩是有口皆碑的。但是,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她的入党问题久久未能解决。”小编琢磨了好些年,发现这个“众所周知”尘封得太久了,现在变成“无人知晓”。
她当然必定是资格审查方面出了些问题,导致悬而不决。如此让我们回过头来看看,她的出身,她的经历。
02
前进
《葛嫩娘》,该剧庆贺抗战胜利演出,很有意义
说明:很多修复过的高清剧照是@书蠹鱼 发给我的,感谢啊!
她的出身和越剧姐妹同而不同,生于越剧故乡嵊州,她父亲曾参加过辛亥革命,人称“朝见排长”,在当地颇有威望。靠每月发付的退役金生活,随着时局变化,这笔钱终于没有了,竺家也日益变得颇为挣扎。族中有学,她在学堂念了几年书,和同村的毛佩卿有同学之谊。后来家里益发困顿,很难再安心读书了,竺水招瞒着父母悄悄报名学戏。
她看来一直得到家人之爱。在她学戏之时,母亲担忧小女儿,把两个弟弟托付给长女,自己跑来戏班帮佣,此后直到去世,她都紧紧跟着这个不但路盲、且因美貌性直不断惹祸的女儿。
1939年底竺水招进入上海,因拒绝叫人“干爹”,拒绝了黄金珠宝,由此被恶意报复,一上台就被人喝倒彩。戏班班主见状果断中止了尚未履行完毕的合约,竺母重病,母女两个困在小客店里四顾茫茫,这个时候尹桂芳应着金兰之约找来。相传竺母临终前把竺的手放在尹的手里,“你要带牢你的妹妹,你去哪里,她也去哪里。”【出处甚多,尹桂芳1988年在《新华日报》上发文就是这么写的,在微博贴过,我现在不想找了。】从此姐妹联袂,不离不弃直至47年。
她们可能有过反目,可能从来没有。越剧报确实讲过她们后来才和好,吴小楼的中间人。我却终归有所怀疑,说不定只是寻常聚餐。
尹只有一个弟弟,竺有两个弟弟,尹和竺的一位弟弟都去了四明山参军,竺另外一个弟弟则在上海跟着姐姐,直到竺水招为他成家立业,买田娶妻(小报上有)。尹的弟媳妇陈月娥,小花旦行档,最早在芳华,尹桂芳四十年代后期息影,她一直跟着竺。期间竺水招也停演了好几个月,陈月娥始终未有他就;另外两位和竺水招关系如此紧密的则是老生吴小楼、小生赵雅麟,似乎还有老旦吕云甫【大家如看过那本画质极渣的老电影《卖婆记》,里面演婆婆那位,我有些记不清她是芳华就在的抑或云华时期加入,不想查了哈,太累了】,很多年都跟她不离不弃;剧务方面的主要合作者则是徐进、韩义、金风等,从芳华合作到云华,51年云华重建竺水招也首先想到韩义,请他负责成立剧务组,但Y了以后就世事难料了。
直到雪声和云华部分加入华东戏曲实验越剧团,我认为竺水招多少有一点人事权力,也把陈【也有吴赵吕,但她们是主要演员,应该是正常需要的】送入了华东,成为第一批国营演员。横看竖看:在尹桂芳息影的两年半里,竺水招一直在代替尹照顾她的弟媳妇。她们这样紧密的关系,要想象47年以后有一段时间关系曾经很差,反而缺少比较有说服力的证据。
47年下半年军管会主办的越剧刊物
图片提供如图示
看表面履历,竺水招没有任何问题。而且她性格好,从四十年代起就被打满“好人牌”,这个才真叫有口皆碑。很大程度上又因为其他两件事情,她无疑在49.05以后被看作可培养的进步艺人。
1945抗战末期,竺和尹的弟弟参军,家里为他们的安全忧虑,正逢竺水招歇夏回家,竺大姐就让她上四明山把弟弟叫回来。她孤身上了四明山,原本心头忐忑,岂知领导特地派人接待,让她和弟弟见面。还有部队里的小战士,个个围着她叫“姐姐”。那种热情、友爱和平等,极大程度上感动了竺水招——我认为这并非虚辞,她在上海看似风光,但这背后隐藏着什么她自己最清楚了。就在这一年后面,上海做过一次登记,将演员、歌女、舞女以及妓女一样列为“特种营业人员”,激起戏剧界公愤。于伶、吴祖光等人组织上海剧艺界拒绝“艺员登记”,1万余名影剧界工作者团结起来反对登记,迫使国民zf取消了所谓的“艺员登记”。【参见上海地方志办公室网站,指路标:首页->专业志->上海文化艺术志->大事记。】
她无时不刻感受到歧视所带来的压抑,在这里却完全没有,大家都那么尊重她,艺术家的感性一上来,她把姐姐的关照忘记光,还要求她自己也要留下来。
此事当然未曾实现,但她所表现出的这一刹进步闪光点并未被忽视,此后一直有所联系,竺水招也表现出一片热忱。据资料 | 沈祖安:江南春雨忆先贤一文称,她曾“带领一批演职员两次到四明山革命根据地参加抗日文艺宣传,演出新编现代戏《借红灯》”。
注:沈老先生这篇文章,有点石破惊人的意思。在这篇之前,完全想不到竺水招曾经可能有过这样的活动。《越剧史话》一类的书,会写这个时期根据地的一些越剧活动,但没提过竺水招。沈祖安的出处在哪里?他文章里称:“这是1962年我随浙江昆剧团在南京演出时,江苏文联主席也是当时四明山youji纵队文化部负责人伊兵同志在座谈会上向我介绍的。”后面还提到一位陈山同志。1949年伊兵任上海市军guan会文艺处剧艺室主任,对口上海的戏曲,第一届戏研班班主任就是他。后来伊兵调任华东戏曲研究院,即上越前身,1963年任江苏省文联副主席。伊兵同志1968年去世了。他给竺水招写过一首诗,确认了竺水招上四明山这段经历,也确认了她的进步倾向,《越剧史话》上有。只演出这段,终归成孤证了。此外,沈文中所提的竺方森,60年代,他做过竺小招的老戏师傅。
根据《竺水招传》介绍,她甚至一度想要跟着剧团内负责和她联系的演员林惠森彻底地投奔组织。可这个计划被刘香贤【就问你们熟不熟……】所知,找了一大群人来牵绊、劝说她,又把她和尹桂芳硬拉到杭州去玩。等回来之后,林惠森已被剧团解雇,她和党的DIXIA/组\织也渐渐失去了联系。
注:这一段《竺水招传》所载,我不知出处在哪里,有当事人姓名,就认为相对可信。若还欲追根究底,只能寄希望于寻到相关档案。
此外,她还有一件事,显示出了相当前进的可塑造性。
天津越剧团当家主演筱少卿曾撰文回忆,她在同乐担任二肩小生时期,拿着和班底一样的微薄薪水,伙食只有残羹冷炙,难以下咽。有次伙食打翻在地还吩咐扫扫装起来再吃,竺水招忍无可忍,带头出来反对,以“散伙”作为施压手段,要求老板【别怀疑,同乐老板刘香贤】改善伙食,提高班底薪水,还安慰小伙伴们说:“别怕,散伙后生活一时无着落,我豁出去变卖首饰援助你们。”最后老板不得不让步,改善了伙食。
班底待遇奇差,真正受boxue底层,此非孤例。《徐玉兰传》就记述了,东安舞台整个儿被卖给叙乐茶楼作班底,伙食极差,除夕之夜,咸菜豆腐,发芽豆,加上散发霉陈气的乳腐……小姐妹们绝望中只得写信给家人,由各家出资凑钱,把她们再赎了出来。协商不成唯“散伙”,竺也不是一碰到不公想都不想就出头的,到忍不住出头时大概已经做好最坏预期。这些确实都是四零年代眼看得到的黑暗,可能也是她接触四明山就倍感亲切的原因。
卖变首饰和提高薪水两件许诺都完成了。前者是1948年前后超级通货膨胀,演出挣来的纸币每天都有可能变成废纸一张,她典卖黄金首饰给大家买米买食。
47年下半年军管会主办的越剧刊物,推行“姐妹班”
左图下那是竺水招
另一项前文已有简述,49年初,时局不安定,各方面惶惶,剧场营业也受到影响,云华彼时在恩派亚演出,就和剧场的老板【嗯,刘香贤】约定了分成制,即所谓“劳资合作”。从前剧团和剧场签约,演员拿包银,高低分配决定权在老板,而她反过来,付给剧场固定酬金,剧团内部采用拆帐办法,演职员按照演出人头计票,多演多得,营业情况好分得的钱就多。她和戚雅仙、吴小楼、赵雅麟、吕云甫、谢素云、陈佩君,成立七友公司,俗称“姐妹班”,由此摆脱老板控制,由艺人当家,开越剧之先河。
这个方法的先进之处一目了然。49.05上海解放后,“姐妹班”制度被全力推广,到50年初已经推广到上海几乎全部民营剧团。即使她去港之后,姐妹班制度也仍在持续推行,直到五十年代中期民转公,姐妹班退出历史舞台。50年8月召开的华东戏改工作会议,总结报告中提到:“上海的越剧大剧团首先创造了姐妹班(合作社)的制度。这一制度今天已成为上海地方戏曲剧团主要的组织形式。这种组织的优点在于过去存在的旧戏班中严重的封建剥削已经被彻底破坏了。”【摘自:上海越剧志,大事记】
她作为发起人,自然而然进入官方视野,应该说早就进入了,因为上海的越剧受到重视,在那个关键日子来临之前,“刘厚生、吴琛等组织越剧界成立5个宣传队,以剧团为单位,有雪声、云华、东山、玉兰、少壮等,迎接解放。”
47年下半年的越剧进步刊物
这年歇夏期间,雪声和云华首谈合作。并未成功,当时已经相当忧虑还能否办下去的《越剧报》显得神神秘秘,语焉不详。
美小生竺水招游苏回来,又忙着为秋凉地盘,最近曾与兰心大戏院谈判场子,碰着兰心老板,算盘精得勿能再精,开出来条件,可说打破上海场子租费纪录,第一租费以米计算,第二是每天要七石米,这个大锒头,吓得竺水招急向后转,换了别人也顶不消的,所以竺水招进兰心已告吹。
——49年7月17日越剧报173期
日前一度传说袁雪芬和水招合作进兰心,倒并不虚构,后因某项关系而作罢,因此水招决定再进恩派亚,仍领导她的云华剧团原班人马,大约在下月十日前前后登台。
——49年8月28日越剧报179期
可以看到,雪声和云华首谈合作,完全在秘密中进行,具体情况外界不知,但看似首次洽谈没有提到国营团事项,只是合作进兰心。但这项提议就算租约达成,仍然非常困难,雪声和云华两个独立剧团,其间的各种平衡会非常麻烦,挂牌问题当然也是其一。之前尹袁谈合作,按笔画挂牌都谈好了,惟剧团挂牌仍旧“芳华”和“雪声”,这瞧着就不像一个团体,可不就谈不拢了么。
显然合作的思路仍在进行,但小报上已经没有踪迹了。有个不太相关的花絮,袁雪芬自述里面讲,她在49年夏第一届戏研班曾提出把上述五大剧团合并成两三个团,轮流下乡演出。这个提议在当时肯定不会得到通过的,但显示了袁一贯思想之前进。
这年年底,竺水招突然出走香港,非常突然,令所有人意外。
虽则如此,合作事项现在已经提上国营了,并未半途而止,1950年4月,雪声剧团(26人)及云华剧团(10人)的一部分合并为华东越剧实验剧团。
换言之,六礼俱备,临到关头,我竺逃婚了。
当然由于竺水招的往事如今被略过不提,你也可以认为我敏感而已,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我也不来争,反正你觉得雪声和云华合并,不图她的头肩小生,还图什么?你可以有各种解释。华东实验越剧团成立后30来人,日常演出不多,直到51年东山全体加入。
【《竺水招传》去香港一节是重点,只字未提华东事项,只把她批得死去活来,86年了,86年的传记。】
03
谜雾
《凤泊鸾飘》剧照,改演小生第一只戏,编剧徐进
竺当时肯定是被看重的,认为可培养的先进艺人之一,才会被想到第一批招入国营,可她究竟为什么突然出走?
竺水招甚至不比她同辈的姐妹,拿后来的衡量眼光看,她是有历史包袱的。
灵鹅村竺乃大姓,当初竺朝鉴就随着本家的竺绍康参加辛亥革命,是其手下排长。——有地方志相关详细记录,因着他有个极争气的女儿,朝鉴排长绝对是个重要的大龙套
竺绍康早逝,其子竺鸣涛继续仕途,中将衔,40年代中期担任浙江保安司令。竺鸣涛年龄比竺水招大得多,在族谱上,比后者还小了一辈,两家境遇相差悬殊,若竺水招未成名,不会有多少联系,竺水招成名后来往不可避免。
接下来的事情,我所听说的和沈祖安撰文的不一样,沈说竺鸣涛曾资助一笔钱,代价是全团免费招待演出,而这笔钱支援给了四明山。
我听到的说法,1946年冬浙江遭灾,浙江同乡会由竺鸣涛牵头组织慈善义演,光是杭州越剧的力量不够,竺鸣涛以和竺水招的关系,请她联络上海名剧团过来演出。竺水招答应了,也办到了,各大剧团东山、丹桂等都有参加。越剧大事记上应该有义演整理,我偷个懒了,感兴趣可以去查。
尹桂芳47年《从艺十五年》带了一笔:
在腊梅盛放的年底(卅五年),我们在休假期间,作了一次远征杭州的义演,参加的都是上海的几个剧团,我们演出了「碎月影」,新越剧使杭州人感到欢迎。
上述和沈老先生所说相差甚远,很难断定哪个说法更接近事实,但所指同一件事情没有错。事件核心:一场演出,一笔钱。在WG竺水招永远也交代不清。但就这件事情的核心来看非常简单,就是一场单纯义演,无论受益群体,在她看来都只是演出,尽其所能帮助受灾的人们,当时姐妹们也是很支持很热心参加的。没人能想到会牵涉进至为复杂的zz因素。竺水招一直还算热心公益,天生有些倾向进步,上述演出亦非孤例,1947年下半年因筱丹桂之死,她中断与国泰剧场的合约,有将将半年没有演出,期间还跑到宁波电台义唱,也是为灾情募捐,越剧报由此判断她要离开上海了【就是和剧场大佬(恶霸)闹翻,看衰她待不下去了啦,但她实在是在演出季当中解约,一时找不着剧场】。
后来有关尹的书,嗯,我是说“传”,有关这场杭州义演的性质全都被“黑化”了,FDP剥削艺人。
我很久以前接触到这个故事,最直接的感觉是她身上谜很多。这些事情现在还敏感吗?不会了。何以至今不提?因为不记得她了呀。
有点沉重啊……说点好玩的。《碎月影》这部戏,她们之前还有一版,叫《街头月》,游戏性质特别重,男姓尹女姓竺,玩呗!但介绍上面写根据小仲马《茶花女》改编,后来大概觉得玩得太嗨了,又写了一版稍正经的,即《碎月影》,仍然根据小仲马《茶花女》改编。然!我一查剧情整个人都醉了——第一版她演村姑,第二版她演丫鬟——竺小姐,《茶花女》改编就成这样了?!所以我觉得她不演青楼戏,绝对铁打的事实。……《葛嫩娘》表示有点慌。
以及,《碎月影》是她们46年底的封箱戏,有观众信写她们要别离了,恋恋不舍。看样子这戏结果不好,某人八成又进了庵堂^-^又看样子她们真是闹了足足一两年的别离^-^
和弟弟的合影
这一年早些时候,她回过一次嵊州,给两个弟弟买屋置地,给了姐姐一些钱,想好了一家人可以安身立命,那么她也算卸了肩上的责任。
看起来她似乎在想着把家里一次性安顿好,或与她心中的犹豫有关。她的历史相对复杂,军guan会为此找她谈话。那个时候社会上各种谣传本来极盛,这么一来,她方寸就乱了,非常害怕。如果还有其他种种原因促成她想要离沪去港,那么这次谈话应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04
谜雾
《天雨花》,左维明,一身正气
她去了香港大半年,再回来已经结婚成家带球跑了。为什么又回来了,小招老师开玩笑,那都为了她能闹。竺水招怀着她的时候特别燥动,今天想吃这个,明天要吃那个,而且那些吃食刁钻得不行,臭咸菜什么的(还有我楞没听懂),总之极富地方色彩,在香港不可能会有的,就这样回来了。
但竺小招当然调侃一句。这件事情整个儿透着奇怪,她突然出走时起码部分源于害怕,回来总归先要解除了这种恐惧吧。所以我一再说,可能是某些东西起了变化,而她感觉到了,认为自己想太多。她又想演戏又想家,这就促成决心重回上海。
也因为她是结了婚回来的,所以后来模糊矛盾的说法,就讲她到香港结婚,包括在WG一大部分流言便因此而起。
但这个说法至少是不太准确,由果及因罢了。
竺美人向来绯闻多。离开上海之前,她主要有两个绯闻。一个是演艺界业内的,所以传得沸沸扬扬,她还挺烦恼地辟谣来着:就为了排戏啊,排戏接触不很正常的吗?
另一个则是WG主要说法,陈果夫某秘书当时在追求她,反复要求她跟他走,打算带她去美国,她去香港便为此。《竺水招传》讲这个人姓朱,无疑是筱水招提供的材料。傅全香老师否认,她讲这个人她们圈内全都认得,确实每个礼拜从南京下上海来追求竺水招,但他姓张。傅老师以一种相当不以为然的口吻慢吞吞说,“这是不可能的,那个人太胖了,我们都叫他张大胖子,她看不上他的。”傅全香是竺的闺蜜,筱水招是她的学生,哪个人说得更可靠,见仁见智罢了。
——由于传说中的秘书身份之敏感,不必怀疑,这就是竺水招最后无法解脱的主因之一。然而此人只在圈内传,那会儿媒体不发达,事情过去近二十年,几乎没有人再会知道。如何就追到这个人了?竺水招传记态度不去讲,很多事情颇可信,起码当事人姓名全写出来的,这点很硬气,唯独这么敏感一件事,只有一个姓【八成还是错的】,就当事实放在传里,实在有欠考量。
只能说,作为女性,要在这种事情上面抓错头,逃无可逃。
竺水招、刘冀侯夫妇
总而言之,竺延留在香港,终日无所事事的等待中,意外重逢刘冀侯。47年分手以后,小三年了。
刘冀侯比她小一岁,他们初相识,看情形在45年,也即刘才23岁。
应该说那段时间是竺的特别空白期,孤身在香港,前途未知,迷惘难言;重逢故人,心绪如潮【抓头,不是我文艺腔,她们老人讲起来就笑,讲刘一番话把竺说哭了,就答应了】。此时尹桂芳早就有男友了,她和刘之间不再有心理负担,一切水到渠成。1950年4月15日竺水招生日,他们结婚。
刘冀侯很爱他妻子,非常爱。竺水招心目中她的越剧大概率排在第一位,他本来做金融的,为了她要演戏,放弃自己的事业回上海。为了她去南京,他也去南京。她去世他才46岁,孤老终生,据讲每天思念亡妻。他给第三代所起名字,以妻子的名字为念。——西方人很常见,东方人,就只有武侠小说里才会存在了。
他们这段婚姻长久以来笼罩在迷雾当中。一方面因为盛传的尹竺罅隙,另一方面也因为他们在香港结婚。当然还因为竺死得早,失去声音。
在那个时代,实在好男人少,以她们成名后的年龄,更见得未婚独身的好男人少,所以遇到一名值得托付的男子,两人都有所心动是特别正常的事情。她们那会儿不缺人追,《芳华特刊》里少许收录了观众写给尹桂芳的情书,竺水招因为绯闻上过头版头条【好象是《申报》,我忘记了,没存
】。但要遇上一个她们能敲章认定的“好男人”,谈何容易。据称她们曾积极解决,约在“十三层楼”咖啡馆相互剖心,竺水招退出。她甚至立刻寻个人出来——她要找一个人,条件胜过刘先生,好让他断绝了想头。此外小报全程跟踪过她们的纠葛,最后“那个要好朋友同尹要好,竺也无可奈何”,从表面到事实,她都显然退出了。钩沉 | 尹竺拆档为哪般?尹对此似乎也很矛盾。尹桂芳后一段感情颇抑郁,不会提,她传记作者也自承未敢擅问,那么我不知道尹相关书藉那些“尹让竺”打哪来的?这件事情确实流传甚广,因着最后的结果极易让人误会,但这不是传记作者误会的理由。这种极端不负责任的写法,强烈透着对当事人的极度不尊重。
在我看来,在那个时代,不可思议。那个时代实际上宣扬真爱大过一切,大家看杨绛的《洗澡》、品味徐志摩故事当能有所体会;哪怕琼瑶小说也不是大家讲的什么“三观不合”,她也不过在时代的潮流之中。
47年分手,他们未见过面。再次相见是世间珍贵的缘份,这样的缘份,竺唱了一辈子戏,可能脑海间真就会突然闪过“千年修得同船渡”的宿命感了。前面讲过竺绯闻并不少,不论真假,总显得她在寻寻觅觅,从未能下定决心。从事艺术,本来就非常感性,唯有大越剧搞得和大晋江双处言情似的,也是无解。
竺水招的三观生活里到戏里,一直直统统的。她把《南冠草》原作里夏完淳的暧昧,那真叫改得个干干净净,半些不存。
她不【大……不要太绝对,加个词,哈哈】肯演青楼戏,可她同情天底下的弱女子,我印象最深的便是当年那个初中生戏迷问她,“你的武松为什么不杀嫂?”她回答:“潘金莲不是坏女人,她拒绝有钱的张员外而宁肯嫁给又老又丑的武大郎,她没有参与杀害武大郎,她不该死。至于她看上小叔,这也是人之常情。”——潘金莲没有参与杀害武大郎,别怀疑,这就是她改的,并没有相关意识形态上的要求,而好女子看上俊男人,又有什么错呢?她这个改动应当说不能讨好观众,观众喜爱更热闹的“杀嫂”,可有她这样的个性,才有这样的改动。
也因为有她这样的价值观,才有柳毅对天下女儿的怜惜以至理解,才有“多情自有多情福,重配佳婿可预卜”的祝福,柳毅不假,她做人也不假。她一些戏里先后出现的人文关怀也让后人意识到,她们都在以自己的理解追求“新越剧”,并不仅止形式。
以至于蒋鸿鳌骄傲地讲:她只演硬派戏。【额^^人家还是挺热衷于谈个恋爱什么的……写个宝玉小爱到深爱层次都分出来了0_0】
附记:怎么说呢……其实尹竺还有徐玉兰(还有袁雪芬),骨子里都相当强势,她们的婚姻/感情也颇典型,蓝盆友要么只有掰,要么必须让还“大女主”了。一刚一柔最佳配对。竺家小姐姐结婚后使劲折腾回上海,生个女儿如宝似玉,请位奶妈还要嵊州人——吕瑞英形容得顶好:水招恩娘性情刚烈,为人却很温和。徐玉兰同志也极有趣的,说要十二年就十二年,说要地下恋就不准到后台,说要参军就参军,说参军完了她又要去福建前线……领完证就去了,婚礼还是补办的。俞则人先生自杀后,徐玉兰为他奔走三年,旧棉袄包头巾“告御状”。
05
酬愿
《江姐》剧照
竺水招重回上海,演艺事业还算顺利,但她的历史包袱从此就很难卸下了。卡在那里的,个人揣测,应该不是出走香港的一时冲动【当然到了66,此事被放大再放大了】,而是由于和竺鸣涛的关系。这些问题迟迟解决不了,这个包袱应不应该由她背,与她对党的态度是否相称,引起很大的关注,最后在各级领导直接过问关心下,终于得到解决,领导上肯定了她的态度和工作成绩。1965年三月,红旗下宣誓入党。
那会儿,她正演《江姐》,“红岩上红梅开”,心情格外激荡。台上台下,如真似幻。整整十年的艰苦跋涉,她的包袱终于卸下了。
还需要补充一些其他零碎部分。云华剧团离开上海不太愉快,她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肯回去。破冰的情况发生于1962年,也即芳华回娘家那一年。那年有一个文化交流活动,还有其他国家、地区的文化团体参加,同时邀请全国知名团体,作为越剧回娘家的更多,她再不参加未免不合时宜。这段我只听口述,没有去找相关报道,然各方面情况颇为吻合,比如当年夏梦等确实去了上海,还作为同行参观了长影等地【《远去的都市——50年代的上海》】,如果有谁有闲有心,可以搜索一下《新民晚报》等,相信相关报道不会少。
自从62年回娘家后竺水招心结也打开了,也幸亏打开了,至今为止找到两个实况大戏《梁祝》和《柳毅传书》是1963-1964年关岁尾她在上海演出的录音。此外据老戏迷回忆,她至少还演过一出《天雨花》,“对鞋”一折满台生辉。商芳臣传记似还提到了《莫愁女》及一出现代戏。如果五出戏的话,然则一年间回了两次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