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者》:听风,我想野蛮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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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以此文致电影《听风者》

在我所存在的这个空间里,过往的事都不是秘密。

我叫张学宁,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战幔绷张、敌我犬牙交错之时,我曾是专门监听敌台的701部队的侦查员。我们每一个人从生到死都是一个秘密,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件事,无不是经过加密伪装的。

今天我穿着嫣红的拖尾礼服绽放在舞会上,我昂着头,环视大厅,立刻聚集所有的目光,我已经游刃有余却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地应对这种场合,因为今天我行动的目标是保护“麻雀”除掉阔少郭兴中。在外我是知名女作家、社会名媛,十三行的少爷郭兴中追了我五年,香车宝马、纸醉金迷,应是才子佳人两情相悦,但是,我每说一句话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真是假,所以,当小昌刺死他以后,我忍不住站在楼上看了他一眼,又碎了一个梦。

回到部队,我见到了“老鬼”,原来“老鬼”是郭兴中,我有点恍惚略有顽皮地走到他身旁,他面无表情地让我谈工作,我才想起来我已经把“郭兴中”杀了,我面前的是“老鬼”。

1951年的10月8日,701突然发现,所有的敌台全部消失了,敌特分子启用了新的发射频道,因此701派我去上海找调琴师罗三耳辅助监听工作。每天活在刀口剑尖,命悬一线,等待命运戛然而止,我不会感到绝望,因为有一半的我已经死去了。

在“调情”闹剧中,我发现真正拥有特殊听力的人是罗三耳的跟班——何兵,油嘴滑舌,一个混混而已。阿兵在火车上和我讨价还价,我却看着窗外的树,任务完成了,我又可以见到郭兴中了,梦里我把他杀了,梦里梦外都是真实的,我这个人是虚假的。我很平静,因为我身体中的一半已经死了,连从梦中惊醒都是平静的,阿兵看着我,他无神的目光还是让我浑身不自在。他问我闭上眼睛见到什么,我却不能回答。他看不见,但听得见我的心事,我忍不住问他“好事情里面又难过的东西怎么办”——郭兴中活着,但爱我的郭兴中死了,他说“记得好的部分就行了”。

我抓住每次说话的机会,我说的每一个字都经过深思熟虑,所以我很认真地说每一个字。每次通过冗长的树林密道的时候,只有风声,听着风声,我可以不说话。

他和我们不一样,阿兵身上有自由的风声。从测试时,他就絮絮叨叨,又是吃鸡蛋又是吃包子,听着他和局长“讲条件”,我心里悄悄地笑出声来,他身上的烟火气、市井气,甚至是流里流气沾染到我衣服上,我感到身体内有一个我微微活动。

阿兵很聪明,很快掌握了所有工作所需的技能,渐渐地我不再回避他的目光,我的手指在他手背上跳动,两个人的指纹短暂地交错,一瞬间我觉得我和他的命运就是这样的轻微地碰撞,然后不留痕迹的,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开。

我晕倒了,什么都不知道,我讨厌失去控制,失去控制就意味着死亡。当我醒来的时候,阿兵正伏在床边睡觉,他立刻惊起,喂我吃药,他总是话很多,他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试温度,我的手贴在他脸上,叮嘱郭兴中让我按时吃饭。阿兵把原本郭兴中该说的话说了,该做的事做了,那个爱我的郭兴中已经被我杀死了。

阿兵找到了所有的电台,他在人群中把我抱起,接受大家的欢呼祝贺,他还是个自由的人,在这样的时刻,他选择遵从自己的内心,我感受到了。而我不是,为了更多人的自由,我选择了不自由。

我不得不提醒他,我是他的上司。我送了他一件毛背心,但他“搅黄”了我为他准备的相亲。他总是说中我的心事,这是郭兴中就从来不敢说出口的,因为他也是个不自由的人。

我忘记了,701的一草一木都是自由的,野蛮地生长。

小昌他们牺牲了,战友把他们抬回701。我曾无数次设想关于自己的结局,想到这个话题我就忍不住看看窗外,每一位战友都死于“精心谋划”,恐怕我也不例外。

阿兵有了新朋友——沈静,在我离开前,有这样一位朋友照顾他仿佛也是命中注定。我习惯性地掌握每一个对手的细节,忍不住去见了沈静,他们两个人在荒芜的原野上随便聊聊天,说说心事,就这一点,我发现我真的可以离开了。

“好朋友,我今天来晚了。”我只能这么对阿兵说,然后带来给他治眼睛的医生,我能做的仿佛也只有这么多了,现在看来这是我做的很自私的一件事,在我成为别人之前让他记住我本来的样子。

郭兴中通知我成为“老鬼”——他的上线,每次见到他,我就忍不住再次确认一下那个爱我的郭兴中是不是死了,这是我们两个人心照不宣的游戏,一个人放空枪,一个人装死。

这是我最后一次执行任务,我见到了五个“重庆”,从未感到自己如此的势单力薄力不从心,我笑着,说着,和他们打牌,不急不慢地讲着我的台词,每走一步都是错的,只能错下去,这次我真的看不透了。我头上有一个挂钟正在倒计时,嗒,嗒,嗒,还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那是阿兵的眼睛,我送给阿兵的眼睛。

没有反抗,没有喊叫,我在嫣红的血液里看到他们离开了,原来我的死如此平淡郭兴中烧掉了关于我的所有的故事,他带我穿过绵长的树林,我又回到了自由的地方。阿兵见到我,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后来啊,后来的事情,都与我无关了。

他们把我放在礼堂中央,接受大家的祭奠,这并不是我的本意,默默地来,默默地走,该有多好。我在礼堂正中央看着他,阿兵毁了我送他的新婚礼物,我却再也不能对他讲一句话。

最后一次感受他手掌的温度,卸下武装,接受烈焰洗礼,然后,随意地在荒芜中野蛮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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