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乡愁】 一对进城的农民夫妇
著名记者孙荣刚先生拍摄的《红莲花儿开》。
今年七月中旬,晚上七时许,我从白石桥南上地铁9号线,刚好碰到一对农民夫妇。那位大哥背着一床新棉絮,手上提一个过时的红色旅行包。那位大嫂也背着一床新棉絮,手上提前三四层发泡材料包装着的鸡蛋垛儿。
这一幕,在地铁的人流中格外引人注目。我是农民的孩子,对他们的注意,如同看到我乡下的哥嫂或者邻居,不用问,他们肯定是进城来看看自己的儿孙们。
看看那老哥的脸真黑,那是太阳和汗水无数次浸泡过的酱油色。他的身材很单薄,没有油脂堆积隆起的大肚皮。穿着一身过时的中山装,配上一双擦得锃亮的新皮鞋。可以想见,他是以高规格的盛装”出访”城里的儿女家。
老哥正在打手机,身边是包裹、土鸡蛋和两床棉絮。
可能因为车厢刚有小孩撒尿或者有人酒后呕吐,站台工作人员才清扫过,留下一滩水渍,所以近前一排座位没几人愿意坐下。大哥背着棉絮就势坐下,身边还空了两三个位子。
农民大哥伸手招呼半天,示意大嫂过去挨着坐下。可是她就是不肯坐下,她固执地背着棉絮不肯放下来,守着那极不结实的一堆鸡蛋垛儿。
她偏又站在地铁的门边上不挪步,一站站进进进出出的乘客,难免会碰着她背后的大团棉絮。地铁上,一会儿撞着她向左转,一会儿推着她向右转,像一只笨笨的陀螺,我真是不忍心往她看过去。
农民大嫂的年龄也就五十多岁,穿着一件有些发旧的枣红色小白碎花上衣,外罩一件深色的男式马夹。她的头发不长,留的那种发型,农村大多叫做包菜头。一根红毛线缠绕过的橡皮筋,在脑后扎起了个小小的辫,那是农村劳动妇女最平常的打理方式吧。
这一幕,让我想起多少年前的家事。父亲来电话说,采摘了自家栽种的上好的头道棉花,“特务”(专门)送到和平街上,花钱请过硬(水平高)的师傅,过细地弹了好几遍,打了两床十斤重的棉絮,要送到我三峡宜昌的新家中。我执意不想要,说顶多顶多要一床大絮就够了。
后来,父母在儿子三岁生日前赶来了。一人扛着尿素袋子装的晒得“蹦干”(特别干燥)的新花生一二十斤,另一人扛着那鼓鼓囊囊十斤重的新棉絮。
他们从七里冲的家门口出发,步行到小镇和平,从和平搭上中巴到巴河镇,从巴河镇又搭长途车到武汉市,从武汉市再搭长途车到宜昌。一路上多次换乘舟车,这大不寻常的两件行李,肯定很是折腾人,让他们很是狼狈不堪吧。
——往事的追忆,让我留意这对农民夫妇的心情更加复杂了起来,心中多了几分怜悯,也多了几分心酸。对他们而言,一定是满怀着喜悦和些许不安,踏上了这趟漫长的探亲之旅。
书法家赵小山为散文集题写的书名《留住乡愁》。
终于,在房山地铁线上的一站,他们下了,我也跟着下了。放下行李,老嫂子急切地往洗手间方向走去,老汉则掏出手机抓紧联络亲人。
本来我很想帮帮他们指指路,又生怕他们对陌生人有不信任感,甚至还有恐惧感呢。万一把我当成是专门寻思骗走鸡蛋,或是骗走棉絮的坏人呢?
于是,我远远地看着他们,直到确认他们没有什么困难,目送这两位背着新棉絮的农民夫妇坚定地迈开大步,一前一后下了滚梯……
这时,我才惊觉起这个站台环境的几分陌生感,原来我跟着老夫妇早下了一站。下一站,才是我每天进进出出的篱笆房地铁站。
不一会儿,夜色中,一道强光射了过来,轰隆隆的又一趟地铁由远而近地过来了。我微笑着上了车,这才继续赶着回家的路……
农民夫妇正走下地铁站。
(编后语:本文是真人真事,配图是当天拍摄的。但愿,这篇小文字,不要惊扰到他们,以及他们家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