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亦杭:吃花(外二篇)
吃花
彩云之南,四季如春,鲜花不断。阳春三月,花开更甚,千万种花朵竞相开放,令人目不暇接,娇憨的桃、素净的李、热烈的马缨、清雅的山茶……朵朵缀在枝头,随着春风的撩拨摇曳生姿,楚楚动人。
时至今日,在大部分人看来,花朵的观赏性必然是其主要属性,而在云南人眼里,花朵还有另一条重要的属性——食用。
云南地处西南边陲,气候宜人,春夏秋冬蔬果不断;然而山高谷深,交通不便,发展自不如江浙一带。解放前,人民受地主乡绅层层盘剥,过着衣不蔽体肤、脚不着鞋袜的日子,食不能果腹,常有人家饿死孩子的事发生,解放后日子稍微好过些了,但由于之前完全处于赤贫状态,物质匮乏,家庭生活仍然拮据。听闻父亲的童年几乎都是饥一顿饱一顿过来的,饿极了就去山里摘果子、采鲜花,抓田鼠野兔充饥。回忆起那段时光,父亲感慨万千,打趣道:“还好小时候吃的野兔田鼠没带病毒!”
古语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随着社会的发展和科学文化的普及,山区人民的物质生活得以满足,文化水平显著提升,吃野味的陋习自然而然地被革除了。停留在父辈记忆中的那些琐碎片段,除了贫困的苦,还漫着山花的香。
春节过后,自是吃花的好时节。渐暖的阳光唤醒了长在田间地头和山路边的苦刺花,这种浑身带刺的灌木,想要一饱口福还得费一番功夫。外婆家在大庄,低海拔炎热的气候,催得那一片的苦刺花开得最早。父亲和母亲会带着我游走在外婆家对面的大河边,寻找那一丛丛盛开的苦刺花。小心地避开尖刺,摘下苦刺花小巧柔嫩的青白色花冠,隐约可见星点鹅黄的花蕊,娇俏可人。苦刺花小,采摘起来费劲,忙活一整天也摘不得多少。将采摘收集起来的苦刺花洗净后入沸水煮透捞出,清水中浸泡一到两天,除去苦涩味后即可烹饪食用。初步加工过的苦刺花,花瓣变得半透明,剥一捧青蚕豆米加在一起,或煮或炒,别有风味;要是再添两片火腿腊肉,山毛野菜也成了美味佳肴。等苦刺花花期将尽,山间的棠梨花也迎来盛放。一树一树的白,好似云朵散落在林中,惹人怜爱。棠梨树比较高,因此只能寻找一些低矮的枝干采摘。摘下待放的棠梨花苞,去掉硬杆儿,经焯水、漂洗,除去苦涩味后可炒食、凉拌或做汤。我尤其喜欢大庄的蚕豆米炒棠梨花,经过晾晒失去水分的干蚕豆米是淡黄色的,要在头天晚上就用开水浸泡,待第二天将泡醒了的蚕豆米去皮、经小火煮泡成豆沙状后,和棠梨花炒在一起,香味老远就能把食客的鼻子紧紧攥住不撒手。夹一筷子进嘴,棠梨花清香爽脆,豆沙口感绵密,丰富的口感好像在嘴巴里演了一出戏剧,那是棠梨花女士和蚕豆米先生的爱情故事。和苦刺花棠梨花之类低调的花朵不同,顶天立地的攀枝花,枝干擎在天地间,花朵鲜红似火,燃在枝头,艳而不俗,将开花这一浪漫的过程谱写成了壮美的诗篇。摘下攀枝花,撕下其花蕊,洗净后用沸水汆烫,滤干水分加入调料,一道美味的凉拌攀枝花便可上桌了。简单干脆的做法,倒也符合攀枝花热烈的个性。
大自然赋予山花灵性,也赋予了人们一副聪慧的头脑。盛开在田野山间的鲜花,十有八九可以食用。纤巧娇娥的黄荞粑粑花、富贵肥美的岩花、细小若米粒的羊妈妈花……就算在花朵较少的秋天,外婆也能让针尖大小的薏米粒在铁锅里爆出一朵一朵的小花,浇上用甜玉米杆榨出的汁水熬制的糖浆,做成薏米花糖让孩子们当零食。
以往的日子,吃花只为果腹;如今的生活,吃花更多是一种顺应节令的习惯。山花虽香,但多苦涩,有太多比它更鲜美、营养价值更丰富的食物可取代它,可对老一辈而言,山花带给他们的,是生存的希望,其意义不言而喻。回望建党之路,一百年说长不长,可它带给整个中国、带给所有中国人民的变化却算得上是天翻地覆。从吃花心态改变的小事上,可以洞见这一百年的功成:因为共产党的领导,人们的物质生活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追求的不再是大鱼大肉,而是有利于健康的原生态食品,那些饥荒年代养育了祖辈父辈的山花,再次成了现代饮食男女的最爱;因为共产党的领导,我们也不必再像老一辈一样,将温饱依托在小小的山花上,我们可以沐浴在春风里,无忧无虑,尽情欣赏山花的美、品尝山花的鲜、感受生活的甜。
心中有梦 脚下有路
“路”这个字,能加以多重的理解,它所包括的是“百年建党之路”这样的抽象概念和“高速公路”这样的具象概念。它可以指一段经历,也可以是存在于生活中的实物。于是,一条路从理想蜿蜒至现实中,也从我们心底铺垫至脚下。
我奶奶家在双柏县法脿镇的一个小村庄,每逢春节、火把节,回老家的路都给归家游子设置了重重障碍。山高路远,父亲和母亲还得背着份量不少的年货,我们一家三口走走停停,往往两个多小时才能到达目的地,途中过沙坡、钻密林,还会碰到很多蛇虫鼠蚁,和当下火热的荒野求生节目有得一拼。雨季的回乡路是最为愁人的,被牛羊牲畜踩踏过的山间泥路又湿又滑,还会粘住行人鞋底,往往是人走在前,鞋还在后边泥坑里陷着。这样的路我走了五年,而对于父亲而言,这条山路陪伴了他整个青春。我清楚地记得,在我六年级的时候,奶奶家的小村庄终于在政府的帮助下修通了与村委会连通的道路,虽然只是简单的山土路,但已经能过拖拉机和三轮车了,山里的村民们再也不用骡马和人力运输货物,每逢镇上赶集可以尽情购买想要的东西。现在,那条路轿车也可以走了,从村里到镇上只需二十分钟,走出去的人也越来越多。自父亲以后,村里陆续出了很多大学生,打工致富的人也越来越多,整个村子发展越来越好。共产党不仅喊出要致富、先修路的口号,而且也在以行动切实地兑现着对人民的承诺。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走过的路也越来越多,总结出的一个经验就是:用路况来判断一个地区的发展水平,几乎没有失手的时候。家乡的道路建设越来越好,也验证了家乡人民的生活越来越幸福。
中国共产党成立一百周年,百年之路,其中的诸多艰辛,是生活在和平时期的新一代们难以感同身受的。父亲时常和五岁的小侄子说,他的童年物质匮乏,大冬天还赤着脚,最幸福的就是过年的时候,能分到两粒蚕豆大小的一块红糖。糖块揣在兜里舍不得吃,和小伙伴们出去疯跑一圈,回到家糖都化开了,黏在衣服兜底抠不下来,只能咂巴衣服口袋。小侄子眼珠一转,回他道:“大爹你可真笨!没有糖吃,你不会吃巧克力啊?”现在的我们,沐浴在党的阳光之下,所处的生活环境是父辈们儿时从不敢想的,毕竟父亲小时候的梦想是长大了能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拖拉机,那时的他怎么能想到未来的自己会拥有一辆小轿车呢?短短一百年,中国共产党带领着新中国和全国人民飞速发展,追上了世界的发展进程,甚至在很多领域已立于世界顶尖。这是任何一个政党都不能做到的。
无论是理想之路,还是现实之路,都需要梦想来驱动。心有所想,才会迈开步子;迈开步子,脚下才会有路。百年历史长河,由点滴朝夕汇聚而成,我们的梦想,不仅仅决定着个人的发展,还事关今后国家、民族会往何处发展。心中有梦,脚下有路;有目标、有方向,自会行稳致远。百年前的先辈们,怀揣的是建设新中国的美好梦想,才使我们的国家和民族走在了发展的道路上;百年后的我们,也要将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梦想扛在肩头、记在心中,我们的国家、民族才会变得更好更强。
糯面汤圆
每逢春节,最令我期待的,就是奶奶家厨房里那一碗热气腾腾的糯面汤圆了。普通的糯面,经二嬢三嬢的手,搓出来的汤圆口感软糯而不粘牙,汤底以普通的红糖为辅料,点睛之笔在于那一勺窖了许久的米酒,热腾腾的汤料浇在盛着米酒的碗里,瞬间整个厨房都满溢着酒香。
六年级以前,奶奶家是不通车路的,每次回去都得徒步两个多小时,父亲母亲走得极快,但背包里塞着满满当当的年货,再加上带着我这个哼哼唧唧的哭包,路上难免要耽搁些时间。山路难行,细窄的田埂、陡峭的沙坡、嘎吱作响的独木桥……每一样都够我嚎啕的。每次到家,双脚必定又红又肿,脚底像踩了烧烫的犁头一样生疼。这个时候,奶奶总是说热水才能祛乏,笑眯眯地拎起搁置在火堆边的黄铜水壶,给我们倒水泡脚。母亲怕我烫着,每次都让我将脚掌放在她的脚背上,再用手掬着盆里的水慢慢浇在我脚面上,但我还是被热水搞得吱哇乱叫。
山里极寒,在水蒸气腾得我眯缝着眼的时候,厨房里总会恰到好处地飘出一阵甜蜜的香气。顾不得泡脚了,我和表姐直冲厨房,巴巴地趴在灶台边,看着汤圆随着温度的升高在糖水锅里翻滚,我回过头看着表姐,灶膛里的火光在她眸子里跳跃,我第一次切实地读懂了什么叫渴望。盛汤圆的碗是奶奶家传的粗瓷碗,说是家传,但放到外边儿铁定没人要。瓷器手感粗粝,色泽也灰蒙蒙的,在经年累月的使用过程中磕了好些大小不一的缺口,和刚搓好的糯面汤圆一样不起眼,但眼下这一碗喷香的米酒糯面汤圆,却让整个碗都不一样了,我端着粗瓷碗坐在门槛上,深吸一口气,把四散在空气里的香甜统统抓进鼻腔里,觉得碗边上不规则的蓝色花纹都变得可爱起来。
电灯常年被火烟熏着,灯泡外边总是包着一层黑亮的油烟,堂屋里的光线也总是黯淡的。夜幕降临,一家人围坐在青松毛铺撒的地面上,中间燃一盆柴火,欢乐的聚会时光就开始了。虽然说彝族人喝酒都是用碗的,可年幼的我和表姐连加在那一碗汤圆里的一勺米酒都遭不住,所以大家都在侃天说地的时候,我和表姐就坐不住了,只能搬出爷爷清晨出门避露水用的蓑衣,铺在松毛堆上打盹。昏黄的灯光钻进眼帘,耳边传来大人们或高或低的谈笑声、爷爷吸着水烟筒的咕噜声,一屋子松毛和烟丝混杂的香气,就着那一碗下肚的汤圆,温暖在四肢里流淌散开,整个人都觉得身心舒畅,那一觉自然睡得极好。
十多年过去,老旧的土坯房早已拆除改建成了砖混小楼,爷爷奶奶也离我们远去。后来的我,吃过流心黑芝麻汤圆、花仙子玫瑰花汤圆、抹茶味汤圆……每一种汤圆都香甜可口,可在我心底,最不舍的还是那一碗散发着米酒香气的、没有夹心却让人甜到心坎的糯面汤圆。
作者简介:
李亦杭,女,彝族,1995年生,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学会会员,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
主 编:刘云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