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面

□汤兴我家就住在县城虹桥头那座小山下,每天早晨7时,步行一段路,到邮政局门口前候车上班。不知什么时候我碰到了那个十多岁的小男孩,渐渐地碰到次数多了,才发现每天我们俩准时地在同一个地方打个对面。他瘦瘦的身材,方正的脑袋,水灵灵的眼睛,一身褪了色的衣裤。他匆匆从解放桥对面的公路上走来,我急匆匆沿着河岸从虹桥那面而来。他要过几条马路到对面那所小学去,我要到山那面的工厂。我感叹,我们两个都那样准时,促成了这同一地点同一时刻的会面。春天来了,山莺儿啼啭,水鸭子在河水里欢舞。小家伙从路旁的柳树后面闪出,与我打个对面。我寻找路旁地面才露出绿芽的野草,回忆着流失的岁月。他无忧无虑追逐漫天飞扬的花絮,浪漫的童心好像在问:这毛毛是什么?我的心似乎一下子年轻了许多,多么想上前告诉他:这是柳树母亲产的儿女,在延播着生命……可我们却擦肩而过了。他去寻找生命的种子,我去追逐春的韵律。风来了,夹着雨。他把书包顶在头上,我撑着花雨伞。雨水,打在他的脸上,也打在我的裤脚上,我们谁也没有畏惧。我驻足想要说点什么,他已走进茫茫烟雨。然而,从他走过的路上,我仿佛感觉到有一股热流浸过我的脚趾,浸过我的心坎。我怀疑那暖流来自他的身体——地面的雨流亲吻了他的小脚,又来缠绕我脚背。经过秋又经过冬。小家伙长高了,高了多少呢?我想拿他与路旁的小树杈对比,却没有找到答案,因为那小树也长高了。我想,不知哪天,我们的碰面就会结束,他要从小学升入中学,而中学又在很远很远的山那边。这让我惶恐起来,可是萍水相逢,没有一句话,没有拉过一次手,这恐慌不知为什么?下雪了,洁白的雪花飘飘洒洒,盖住了山川和原野,一切变得洁白可爱,路旁的柳树、白杨树也玉树琼花般好看。小孩子还会准时吗?也许我们的时钟在这一天对不上了。蓦地,我听到了“沙沙”的脚步声,是那样熟悉。呀,他来了!红彤彤的小脸,轻巧的身子,冻红的小手上还握着一块白薯。雪雾,几乎使我们鼻子碰着了鼻子,也许是离得太近,他第一次给了我会心的一笑。我才想问他叫什么名字,在哪儿住,上几年级?然而,我们离得太近了,小家伙一闪,便冲进雪雾中,留给我的是“吱嘎吱嘎”的踩雪声。我愕然回首,看见小家伙的脚印和我的脚印,重重地叠在了一起,分不清哪是我的脚印,哪是他的脚印了。我惊叫起来:他不就是童年的我吗?脚印在延伸,正是我来的方向,他却不再踩我的脚印,而是在没有脚印的雪毡上,踩出他自个的脚印。生命在一代代人互相关注与呵护的温情中延续,每一代每一个人都在探索着属于自己的生命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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