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似水流年:4路公共汽车之梦的旅人
想写这么一篇回忆文的愿望由来已久。无奈,现在已不是自由身,所以腹稿永远只是腹稿。好不容易在春节前两天写完了。结果春节期间电脑崩盘,导致准备好的照片全部丢失,直到今天,电脑修好了。这篇文章终于可以发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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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美好是什么呢。。。。。。
是走在乡间的小路?
是一张旧船票?
是同桌的你?
是妈妈的吻?
还是驿动的心?
如果不似上面那般的诗意和远方
那就简单了,无非是闭路电视、礼堂电影、沙包跨步、磁带游戏机、评书动画片。。。等等等等
世纪之交、千年更替之后,在21世纪开启的十多年间,以上这些或美好或煽情的怀旧标签被一遍遍的拿来盘点和消费,也确实有点倦了厌了。。。
但即使是如此,总感觉有一段可物化的心路历程无法抹去,总感觉不拿出来说说,真就放不下似的。。。
因为它足够长,因为它仍存在,因为它历经超过半个世纪的物是人非和沧桑巨变后,它的基本功能与运行轨迹仍与当年大抵相似,这已实属难得,怎不令人怀念?
不卖关子了,我这里要说的,是儿时家属区门口路上唯一开通的4路公共汽车。对,那个年代,没人叫公交车,准确的叫法就是4路公共汽车。
作为厂矿子弟,很介意那些不了解真相的外地亲朋会根据一些零散的事实简单的认定我们那里就是落后和偏僻。但确实又无法回避一个事实:至少在我们告别家乡、前往外地求学谋生之前,几十年来,的确就只有这么一路公共汽车从家门口驶过,而且我们家属门口所在的公共汽车站巨家村站则是4路车运行路线的倒数第二站了,这已是整个城市最西边的最后一个大型工厂所在地了。再有一站就是终点站了:高家村站是真正的城镇与乡村的泾渭分明的分界线了,明确到毫不含糊。好吧,那就说我们那里有点偏僻吧,但可别我们那里落后,真不是。
今天,如果你在北京的远郊区,比如房山、大兴、平谷,你若是要去国贸CBD或者西单王府井,至多至多,你会对别人说一声:“我进城一趟”,其实现在应该连这个也没人说了。但无论如何,绝不会冒出一句:“我要去北京市!”这样会让人觉得你很奇怪:“你不是就在北京市吗?”尽管你的出发地离故宫的两点间距离可能真的要超过五六十公里甚至更远。
但当年,每每计划要乘4路车前,当我们与熟人遇见打招呼时,一定会说一句:“我要去趟宝鸡市!”尤其是在小学的时候,这仿佛真是一段长途旅程似的,以至于会遭到家长的反对。因为这样一个举动意味着此行的不确定性。好孩子放了学不回家做作业、不和小朋友在家属区一起做游戏,跑到宝鸡市那么远的地方干嘛去,出点危险怎么办?
不是厂矿子弟的看官,很难理解厂矿家属区的“乌托邦小社会”意味着什么。那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足不出户就可以搞定一切的生活圈,整个工厂的所有福利窗口及便民设施都在半径1000米之内,换句话说,吃喝拉撒睡+行动坐卧走,全部可以步行实现。也因此,你小小年纪,坐的什么4路车?去的什么宝鸡市?
也因此,外人很难理解当年小学生的我们,有时候坐4路车漫无目的去趟宝鸡市,这个过程本身就是一个重要的课余生活项目,每月总得有那么一两次。这种心态不是乡下人进城的新鲜与想往,也不是六一节去游乐场的激动与渴望,仅仅就是一种执念。如今,这个行为用心理学来解释,大概可以归结为挑战家长老师的权威和渴望长大的潜意识吧-----你不让我去,我偏要去,因为我认为我已经长大了。。。。
八十年代的时候,4路车的单程车票是5分钱,一来一回就是一角。所以,最低的预算你也总得照着一角钱准备,对吧?但就是这个钱,家长也是不给的。因为很多像我这样的厂矿孩子,平时是没有零花钱的,真的,一分钱可能都是没有的。(还是那句话,在那个近似全封闭的自给自足的生态圈,没有零花钱在家属区转悠来转悠去确实是没问题的)
不过,车票钱倒不难解决。家里搁着的“工厂职工饭菜票”,父母是从来不设防的。每天早上买豆浆油条、晚上买馒头凉拌菜时,我们从家里敞开的罐筐抽屉中自取就行了。这就给家属区门口卖零食小玩具的上海老大爷以可乘之机:你只需把绿色的长方形的硬塑料两角菜票递过去,去买他摊位上等价的一角钱东西,他便会心领神会的找你一角现金,且不收手续费,彼此心照不宣。于是,来回宝鸡市的一角钱路费就有着落了。
如果一辆公共汽车的运行路线能把城市沿河两岸连在一起,又途经全市最繁华的商业街,最后到达的终点站又是火车站,那么这辆公共汽车运行线路的含金量则是不言而喻的。4路则正是几十年如一日行进在这样一条黄金线路上的一趟公共汽车,今天依然是。更何况,它是唯一一趟把我们生活的小圈子与城区联系在一起的公交车,自然,它对我们的重要性也就无须赘述了。
如果说,小学五年级之前,和自己的小伙伴去一趟宝鸡市只是刷一种存在感的话,那么在高小读书的最后两年,目的性开始逐渐增强。比如从火车站往东再走数百米快到商业大厦的某地儿,有一家还比较正宗的岐山臊子面馆。1989年的时候,小碗是二角五分,大碗是四角钱。虽然感觉有点贵,但有时候忍不住还是会去吃一碗解解馋。再就是家属区门口小摊买不到的港台明星贴纸、经典动画片洋画(洋片/拍将/香烟牌/公仔纸),这个还是需要到宝鸡市最热闹的小巷集市去淘去碰的。又或者坐在书摊上看几本令人眼热的小人书,看一本要五分钱。初中的时候,消费的目的性更为简单粗暴。如若不是去店门口喇叭震天吼的音像店买最新到货的流行歌曲磁带(最早是8元,后来涨到9.8元,直至10元),那就肯定要到少年宫的游戏厅痛痛快快打几盘投币街机。
从宝鸡市返家的时间一定要算好了,必须要在家长傍晚下班前赶回来。其实有时候回来是可以“省掉”五分钱车票的:当时和厂领导的一个公子交好。他教我一招确实很奏效------每次4路车快要开到我们所在的巨家村站时,我们便提早一站在氮肥厂(4路车倒数第三站)佯装逃票下车,然后售票员阿姨会很生气的拦住我们,硬让我们多坐一站以示惩罚。这样却正中下怀,刚好在我们原本要下的那一站巨家村就下去了,两人还要装作很不情愿的样子。有时候也会碰到脾气爆的售票员叔叔,一直把我们拉到终点站高家村才放我们下去。当然,这也没什么,反正我们原本要下车的也已是倒数第二站巨家村了,现在无非是从终点站高家村往回走一站,摘着野花唱着歌就返家了。这大概算是小时候干过的唯X件不太光彩的事吧。
初二初三那两年去宝鸡市的次数明显增加了。年底大出血的数十张新年贺卡生日卡咬咬牙也得买啊,而九年甚至十二年(如果算上幼儿园的大中小班的话)同窗到了告别之时总得来个同学录留个言感动一把,有时候还得送个八音盒风铃什么的,这些东西还是得到宝鸡市去买,家属区门口的小商店是不行的,不是样式少就是档次低,送人显得诚意不足。记得初三时有一个女学霸校花要举家迁往南方了,很是令人伤感。我便请班里一个霹雳青年旷课到宝鸡市捎回一个天平玻璃油灯送给她,我没记错的话,价格是18元,因为只有宝鸡市才有。
其实,对于家长来说,逢礼拜天带我们去一趟宝鸡市何尝不是一件重要的事呢?洗彩色照片不得到华宝彩扩去吗?配眼镜不得到光明眼镜店去吗?买条从广州新进的水磨石牛仔裤不得到马道巷吗?买最新的《丁丁历险记》的新一集连环画不得到市新华书店去吗?
至于宝鸡商城、华通商厦(火车站下了车再沿坡而上)、商业大厦(火车站下了车再继续东行),更是家长百逛不厌之地。而这些“景点”全都在4路车必经之处。几个小时步行下来,跟在大人身后的我脚发软头直晕。。。这其中,我对商业大厦的印象要好一些。毕竟我的通美牌电子琴就是老爸老妈在那里给我买的,35元,这个价钱我至今没忘。这台电子琴我还一直留着,这应该也算是另一种4路的怀旧情结吧。
老实说,去一趟宝鸡市,其实对大人们来说也不容易。虽然为了尽可能错峰出行/用电,我们每周一至周日与国家的并不一样(社会上的礼拜天是我们的星期四,我们的星期天则是社会礼拜三),但即使如此,每个星期天,要想在早上九十点钟挤上4路车去,特别是想坐一个座位,仍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每每想到这里,就会赞叹上海人的灵活头脑。有很多厂里的上海职工会先骑个自行车反向骑到终点站(起点站)高家村,把自行车往路边的墙根一靠,从那里登上即将出发的4路空车,自然是座位任你选了。而等到在宝鸡市逛了一天,大包小包的拎回来,也自然不会再在巨家村下车了,而是径直坐到终点站高家村下来。顺道在路边老乡那里买点蔬菜鸡蛋。然后往早上锁在墙根下的自行车的前筐里一放,就骑回家了,也就五分钟。毫无疑问,货品虽是城里的高级时髦,但菜蛋终究还是村边的新鲜便宜。一句话,早上空车轻松占坐一路到底,傍晚满载悠哉骑车而归,上海人的生意经真是灵光,这绝不是揶揄,而是由衷的佩服。
就这样,4路车一站一站,移步换景,把我们童年成长的记忆一个一个的糖葫芦般的串在一起。从高家村的873XX部队到巨家村的秦机毛主席塑像,再到氮肥厂耗资120万的豪华大礼堂,再到钢管厂的凤凰大酒店,再到宝鸡市中心医院(俗称一康,为什么我脑子里老会联想到精神病院二康???),再到电厂的两个巨无霸烟囱。过了清姜桥,姜潭路告一段落。
从车管所到医药玻璃厂再到华山车辆厂的川陕路,是进城前的最后一段沉闷过渡。然后就要向着渭河老桥对面的宝鸡市进发啦。渭河老桥真是够老的,老的都没办法说是横跨在渭河两岸之间了。因为中间的数十米桥段早在八十年代末暑期的一场大洪水中毁于一旦。当时的宝鸡市政府做了两件让人哭笑不得的决定:1、因前晚防汛执勤人员全跑去看83版《射雕英雄传》第二部《东邪西毒》的大结局去了,洪水来了竟无人值守,影响恶劣,于是勒令从即日起宝鸡电视台暂停播出第三部《华山论剑》(居然有这种混账逻辑!!!); 2、冲毁的桥段不再修复,直接依势修成一凵一型的水中桥,任由洪水“桥上”过!(亏得能想得出来。。。)这一凑和就是十几年,直到21世纪初,这个缺损才重新补上----老桥已拆,取而代之的是如今动感十足的神龙大桥。今非昔比,但回忆犹存。
消防队、街心亭、科技馆是桥北入市口的三景,同样让人难忘。再往前,一右转一路向东,便进入了经二路的地盘了。从河滨公园河滨电影院到经二路小学,从马道巷街口到副食大楼,从医药大厦到火车站邻街的太平洋音像店,每一处都值得一忆再忆。
前一段时间又回到了宝鸡市,回到了姜潭路,回到了巨家村,站在已经改了站名的车站牌下,很是感触。如今,这个车站早已不止4路这一条公交线路,甚至高家村也不是最西的终点站了。虽然早已习惯了地铁+约车+扫码单车的出行习惯,但仍忍不住坐上4路车去,投下一元硬币,重温了一段常在入睡后才会途经的梦之旅程。
从宝鸡再次离开的那一瞬,是从宝鸡南站走的,与高大气派的新车站相比,宝鸡老火车站似乎要逊色许多。但即使如此,仍然感觉它看着很新啊。这座1985年11月就已建成的车站,这么多年来几乎没有大修大改过,但现在也依然拿得出手啊。不知这是不是又是怀旧心理在作祟。这个,需要大家来评判一下。
在北京的东北四环处有一处地标建筑----望京SOHO,三幢主建筑造型奇异,就连附属配楼都搞得流线型的很“科幻”,很多电影迷都会将其与《星际旅行》中的舰桥联系到一起。而在一个宝鸡4路车的老乘客看来,怎么看都像是火车站的4路车终点站的造型。两者像吗?问了许多人,都被怼了回来:“你这脑洞太大了,扯得太远啦”
像么?
好吧,也许真的一点也不像。或许,这便是一个宝鸡4路车老乘客的一点心心念念吧。作为一个如今想安安静静呆在书房两三个小时、写点儿东西都成了奢望的奶爸来说,是多么希望能像当年那样啊:无拘无束的一个人坐在4路车靠窗的座位上,听着AIWA的随声听,迎着来风微笑着看着外面已经早就印在脑子中的飞驰闪过的街景,愉快的度过从下午3点20的子校两节课后放学到5点30家长下班的短暂的宝鸡市公交之旅时光,这个时间大概也就只够到了宝鸡市,跳下车买盘磁带就得匆匆的赶回来的时间。但这个时光虽然离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十年了,但却仿佛是凝固了似的,永远都无法从记忆中抹去。
又想起了每逢期末考试结束后,又或者新学期开始前,必要至少去一趟宝鸡市、上一回一毛岭、下一回渭河滩,似乎成了我们那帮小伙伴必做的三件大事。有如除夕晚上必须得吃一顿年夜饭、让电视机放着春晚一样,实际意义究竟有多大已不重要,但必须得做,做了,心里就踏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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