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欽民-老子(1-81)
葉欽民 撰於台北2021.02
老子·第一章
道,可道,非常道。
名,可名,非常名。
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
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
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本章要義:老子所認為的「道」是形而上、無形無象、不可言說、不可概念化的玄妙實體。是借由「無」、「有」來落實到有形質,「無」形成天地,「有」行成萬物,所以總結稱「道」是一切是萬物的根源,天地萬物皆來自於「道」。
[ 譯文 ] 混沌自然的「道」,儘管可以表述,但所表述者都不是永恆、終極、形而上的「道」。
「道」之形體,儘管可以描繪,但所描繪者都不是永恆、終極的那個道體。
以「無」,以描繪天地始創前混沌的狀態。以「有」,以描繪天地始創後萬物孕育而生之狀態。
只有常保清靜無為,才能在杳杳冥冥之中洞觀其造化之神機。
不能常保清靜無為,則只能觀看出其侷限的輪廓而已。
而「無」和「有」這兩者本同來自於「道」,只是因為依描述予以不同的稱呼罷了,都同等的神妙。
經兩者相互轉化,萬事萬物及其運行變化的種種神妙也就由此而產生。
(「徼」,音ㄐㄧㄠˋ,邊界、輪廓。)
老子·第二章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
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較。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
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
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本章要義:說明形而下的一切現象都是相對的、相互轉化的。因此一切價值觀都充滿主觀的執著與專斷,且不停地變化中。而「聖人」超越主觀的執著與專斷,而以「無為」處世。故其功業能永不泯滅。
[ 譯文 ] 天下人都知道「美」之所以是美時,「美」就已向不美轉化了。都知道「善」之所以是善時,「善」就已向不善轉化了。
所以,「有」和「無」相互轉化而呈現生化之象。「難」和「易」相互轉化而呈現從事之象。「長」和「短」相互轉化而呈現差距之象。「高」和「下」相互轉化而呈現偏向之象。「音」和「聲」相互轉化而呈現調諧之象。「前」和「後」相互轉化呈現行進之象。
聖人深知自然運化之機,所以能以清靜無為的態度處理世事。不施號令於教化人民。生化萬物而不推辭。創造萬物而不據為己有。不自恃己能。不自傲居功。正由於不自居功,所以他的功績才能因此而永久長存而不被埋沒。
(「相」,形貌。「生」,生命。「成」,就也,從事之意。「形」,差距。「傾」,偏向。「音」,悅耳之聲音。「聲」,普通之聲音。(「和」,調諧。「隨」,行進。「聖人」,指能體現自然之道的人。)
老子·第三章
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
是以聖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
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智者不敢為也。為無為,則無不治。
本章要義:說明尚賢、貴難得之貨、見可欲是導致社會混亂與衝突的主因。聖人解決之道在於如何使人民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則人民自然不存智巧與欲念,就不敢胡作非為。而這辦法就是以「道」的「無為」。所謂「無為」儒家稱為「無妄為」,道家稱為「崇尚自然」。
[ 譯文 ] 不崇尚賢名爵位,才能使人民不為爭仿而爭鬥。不堆屯珍奇稀有的財貨,才能使人民不為竊取而淪為盜匪。不出現邪情私慾,才能使人心樸實不亂。
所以,聖人之掌管萬民治理天下。以取法自然虛空其心。以不存執偏充實其思。以能無貪求減損其慾。恬淡無為以強化其信念。
唯如此,才能使人民不存智巧與慾念。才能使那些自以為智巧的人不敢胡作非為。這樣地以「道」的「無為」修身治國,那麼天下哪還會有不能太平的道理。
(「尚賢」,崇尚賢名爵位。「貴」,堆高、堆屯。「其」,指聖人。)
老子·第四章
道沖,而用之或不盈。
淵兮似萬物之宗。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湛兮似或存。
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
本章要義:先說明「道體」的虛無看似空蕩虛無、似有似無難以捉摸。再進一步說明「道用」能挫去萬物的尖銳對恃、消弭萬物的紛亂糾結、能超脫局限,故能使萬物相互協調,並能主宰萬物。 [ 譯文 ] 道體是空蕩虛無似有似無,然而萬物用之卻能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而其深不可測的樣子,就像似萬物的宗主一樣。它能挫去萬物的尖銳對恃。它能消弭萬物的紛亂糾結。它能超脫局限,既能和光明同在,也能和塵埃同存。它就是如此地精湛深邃,似存若無一樣地難以捉摸。
我甚至不知它這是誰的造作,但它這個樣子在三皇五帝之前就已經存在了。
(「沖」,空虛。「盈」:滿、溢、盡。「湛」,深邃的樣子。「象」,效法。)
老子·第五章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天地之間,其猶橐龠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多言數窮,不如守中。
本章要義:說明天地的無偏無私,對萬物不加諸好惡。聖人對百姓亦當如此。並借鼓風箱的空虛才產生作用,教導聖人也應效法它的虛靜無為,任由天地萬物按自然變化,而不應加以干涉。
[ 譯文 ] 天地無所謂仁慈和偏愛,對萬物如對祭祀用的芻狗一樣,不加諸好惡,而是任其依照自然規律發展。聖人亦無仁慈和偏愛,對百姓亦如對祭祀用的芻狗一樣,也不以個人意志加諸天下百姓,一視同仁而任憑其自己發展。
天地之間,就像是一個鼓風箱嗎?正是因為它的虛無中空所以能不停竭地鼓出風來,鼓得越快產生的風也就越大。所以對於大道之理,與其以再多的言辭亦無法能說明白。不如保持虛靜無為,不加干涉。
(「不仁」,不偏不私,一視同仁。「芻狗」,草紮成的狗,上古時供祭祀等儀式使用,用後棄之,對它不加個人的愛憎。「橐」,ㄊㄨㄛˊ,古代的一種鼓風器具的外殼。「龠」,ㄩㄝˋ,中空竹管。「屈」,窮竭。「中」,儒家指中庸之意;道家是指一種虛靜無為的狀態。)
老子·第六章
谷神不死,是謂玄牝。
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
綿綿若存,用之不勤。
本章要義:藉由「谷」、「神」分別來說明「道」的虛空博大和神祕玄妙的特性。藉由「玄牝」來說明「道」生育萬物的神奇力量,及它無窮無盡的妙用。
[ 譯文 ] 「道」虛無而無形無象,變化莫測,但卻能化生天地萬物而永不泯滅,所以稱之為「玄妙之母」。
它以這種「玄妙之母」之法,養育出天地,而這也就是天地的總根源。
雖然它就這麼綿綿不絕,若存若無,但它的妙用卻能無窮無盡。
(「穀」,是空虛之意。「神」,是變化的妙用。「不死」,不泯滅之意。「玄」,幽遠微妙之意。「門」,方法。「牝」,ㄆㄧㄣˋ,指雌性:泛指陰性的事物 。「玄牝」,微妙化生之意,此指道化生萬物而不見其所以生。「勤」通「盡」。竭,完 。)
老子·第七章
天長地久。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
是以聖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
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
本章要義:說明天能長生,地能存久,是因為它們都不是為了自己而生存。所以指導聖人效法此道,唯無私心,才能成就自己。
[ 譯文 ] 天能長生,地能存久。天地之所以能如此既長且久地存在,正是因為它們都不是為了自己而生存,所以才能夠長生。
所以,聖人效法此道,處事謙讓柔弱,把自己處在於眾人的後面,反而使自己能站在眾人之前。能把自身置之度外,反而使自身得以保全。
這不正是由於它的無私嗎?正是因為無私心,所才能成就了它自己。
老子·第八章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
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動善時。
夫唯不爭,故無尤。
本章要義:老子借水來比喻善的品格。舉水之「七善」體性,證明其與物無爭。因為無爭所以才能無怨尤。
[ 譯文 ] 最高境界的善要像水一樣。水善,滋潤利生萬物而不與萬物相爭。總能處於眾人之所鄙棄的最低下處。所以,它能最近似於「道」。
因善居低處,所以避高趨下而無傾覆之患。因善處沉寂,所以幽深難測。因善於施與,所以利澤萬物而不求回報。因善於治正,所以消除髒垢而公平行事。因善於守信,所以澄淨清明而易於驗證。因善於處事,所以遇物賦形而無所不能。因善擇時機,所以動靜以時而凅溢不失。
就因為水的這「七善」體性,皆悉出於自然而不與物爭。所以,才能無怨尤。
(「幾」,幾近、近似。「淵」,沉靜、深沉。)
老子·第九章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
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
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本章要義:講萬事萬物「過猶不及」,不如適得其中。借以說明在功成名遂,已達頂點之時,就應含藏收斂退身事外,這才是符合天道的作為。
[ 譯文 ] 掌握過於盈滿,不如適可而止。捶擊出的銳利,不可能長保。
過多的貴金玉,沒有誰能夠看守。所以,富貴而又驕奢淫逸,就是給自己留下禍端。
所以當功成名就時,就應含藏收斂退身事外。這才是天道的作為。
(「揣」 ,ㄔㄨㄞˇ,捶擊。「遺」,留下 。)
老子·第十章
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氣致柔,能如嬰兒乎?
滌除玄鑒,能如疵乎?愛國治民,能無為乎?
天門開闔,能為雌乎?明白四達,能無知乎?
生之蓄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
本章要義:借六段問句來說明上下句的意念,要能做到一致的困難性。為此之故,滋養生育萬物,必定仍會有不臻完善之處,所以對萬物就不該據有、不該恃功、不該宰制。唯如此才能叫做「德性的最高境界」。
[ 譯文 ] 精神與形體能做到合而為一,但能做到不再分離嗎?集中精氣能達到一種柔和順隨的狀態,但能做到像嬰兒那樣的無欲嗎?
滌除雜念而深入觀照心靈,但能做到不存一點瑕疵嗎?愛護人民治理國家,但能做到無為而治嗎?
五官感觸外界的變化而開閤,但能做到清靜平和嗎?明白了天下的事理,但能做到不去用智巧嗎?
唯有以上之體悟者,對萬物才能做到滋養生育而不據為己有,不自恃己功,不任意宰制。而具備了這三種德行這才是「德性的最高境界」。
(「營魄」,魂魄,實指人身中的元神和元精。「專」,專一之意。「玄覽」,洞觀無礙之意。「天門」,指人的五官。「開闔」,一動一靜。「雌」指柔和清靜。)
老子·第十一章
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
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
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
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
本章要義:借現象界的「有」、「無」來說明實物只有在「無」的配合下才能發揮作用。所以從擁有物中要適當地丟掉一部分,才能使該物發生最大效用。惟本章的「有」與「無」與老子先前所說超現象界的「有」與「無」是兩種不同的概念,不能混為一談。
[ 譯文 ] 三十根輻條共同集中在車軸穿過的圓木上,正因為圓木上有虛空的插孔,車才有了行走的作用。
揉合陶土製成器皿,正因為陶土被捏成中空,才有了器皿容納的作用。
開鑿門窗興建房屋,也正因為四壁中間的空虛,才有房間的作用。
所以,「實有」能被借以由提供便利,惟「虛無」才讓它們發揮了用處。
(「轂」,ㄍㄨˇ,車輪中心,有洞可以插軸的部分,借指車輪或車。「埏埴 」,ㄕㄢ ㄓˊ,是水土和泥。)
老子·第十二章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
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
是以聖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
本章要義:老子借用五個排比句來說明五色、五音、五味等粗淺枝末的影響。惟一旦為其所蔽,就不能見「道」之真體、萬物之本性。故聖人但求自我充實,寧以抱守清靜素樸的內在根本。
[ 譯文 ] 繽紛的色彩使人眼花繚亂。紛雜的音調,使人聽覺失靈。五味混淆,使人口濁反胃。
縱情打獵,會使人心情放蕩狂躁。稀有的異寶,使人行為出軌。
為此,聖人但求自我充實而不去追逐炫目虛華,所以摒棄外在炫目的誘惑,而追求內在清淨、淡樸、充實。
(「田獵」,騎馬狩獵。「行妨,」賊害。「為腹」,比喻注重內在之修持。「 為目 」,謂迷於外物,追求炫華。)
老子·第十三章
寵辱若驚。貴大患若身。
何謂寵辱若驚﹖寵為下,得之若驚,失之若驚,是謂寵辱若驚。
何謂貴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
故貴以身為天下,若可寄天下;愛以身為天下,若可托天下。
本章要義:老子強調「貴身」即「重視自我」的思想,論述人之所以「寵辱若驚」乃因得自於上者之給予,相對承認了自己的微小卑下。如果缺少這種認識,就無所謂卑下,當然也就無所謂「貴大患若身」。故唯重視自我、珍惜自我的人,才足堪天下大任,才能放心的把天下委託給他。
[ 譯文 ] 獲寵或失寵都會感到誠惶誠恐。這是因為把獲寵或失寵都看成攸關身命,就像大禍臨頭一樣。為什麼叫作「寵辱若驚」?因為寵是上者的施給,相對代表自己的卑下;所以當獲寵時誠惶誠恐,失寵時一樣誠惶誠恐。因此叫做「寵辱若驚」。
為什麼要叫做「把獲寵或失寵都看成攸關身命,就像大禍臨頭一樣」?因為我之所以會擔心大禍臨頭,正是因為能重視自我;如果我都不重視自我了,我還會去擔心什麼禍患嗎?
所以只有重視自我的人為天下做事,才可選擇把天下依附給他;只有珍惜自我的人為天下做事,才可以選擇把天下推附給他。
(「寵」,受寵、獲寵,特別的偏愛,多用於上對下。「辱」,此指失寵之辱。「大患」,此指寵辱。「身」,不是指身體而是指自我。「及」,直到,一旦。「寄」,依附。「托」,推附。)
老子·第十四章
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
此三者,不可致詰,故混而為一。
其上不曒;其下不昧。繩繩兮不可名,復歸於無物。
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謂惚恍。
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後。
執古之道,以禦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謂道紀。
本章要義:講述道體。老子說它是屬非感官的存在,是一個混而為一的抽象之物。無形無象。從亙古至今惟綿綿不絕。所以只有瞭解「道」之為太虛的元始,掌握住「道」的基砥,懂得「道」之理,就可以用之於駕馭現實存在的一切現象。
[ 譯文 ] 眼看卻看不見的現象,這叫做「夷」。耳聽卻聽不到的現象,叫做「希」。手摸卻摸不著的現象,叫做「微」。
因為這三者本質上是屬非感官的存在,所以很難進一步予以窮究。這是因為「道」是一個混而為一的抽象之物。
所以,在「道」上,不會看到皦皦的光明;在「道」下,也不感受不出昧昧的昏冥。它渺渺茫茫延綿不絕又不可名狀,一切運動最終又是歸於它的那種虛無的狀態。
就是那種無形無狀,無體無象的狀態,也就是所謂「恍恍惚惚」的那種混沌不分的妙象。
當迎向時不見頭尾,行進時不見前後。所以只有掌握亙古以來既已如此的自然之道,才可用於駕馭現實存在的一切現象。能夠瞭解到「道」是太虛的元始,則便可說掌握了「道」的基砥,懂得「道」的道理了。
(「夷」,無色。「希」,無聲。「微」,無形。「詰」,ㄐㄧㄝˊ,問。「搏」,ㄅㄛˊ,捕捉。「曒」,ㄐㄧㄠˇ,明。「繩繩」,ㄕㄥˊ ㄕㄥˊ,相續不絕的樣子。「有」,通「域」。「今之有」,就是現實世界。「古始」,道的初始。「禦」,駕馭。「道紀」,即道的綱紀基砥,就是道理。)
老子·第十五章
古之善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夫唯不可識,故強為之容:
豫兮若冬涉川。
猶兮若畏四鄰。
儼兮其若客。
渙兮其若淩釋。
敦兮其若樸。
曠兮其若谷。
渾兮其若濁。
孰能濁以止靜之徐清?
孰能安以久動之徐生?
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蔽不新成。
本章要義:本章是借對善道之士的描述。說明觀「道」的態度:要小心翼翼、步步為營、不輕舉妄動、豁然開朗、敦厚樸實、胸襟曠達,隨和寬容,這樣才能使混濁沉淨清澈,才能使死寂重現生機。故唯虛心自斂以觀道體,那麼即使是隱迹韜光亦能不斷地大成道用。
[ 譯文 ] 古時候善於行「道」的人,領悟「道」的精微玄妙及那種神奇通達的程度,已高深到難以令人了解其內在思維。正因他的令人難以了解,所以只能勉強用一些比喻來形容他:
他小心翼翼的樣子,就像在冬天過涉大川。
他步步為營的樣子,就像畏懼四鄰而不敢妄動。
他不輕舉妄動的樣子,就像外在異鄉作客。
他豁然開朗的樣子,就像冰塊快要融解。
他敦厚樸實的樣子,就像從未經過雕琢。
他胸襟曠達的樣子,就像深廣的山谷。
他隨和寬容的樣子,就像容納濁流的河水。
所以有誰能使自己成為那容納濁流的河水,還能平靜地使之慢慢地變得清澈?
又有誰能使死寂已久的事物又慢慢煥發生機呢?
只有善於行「道」的這些人能虛容萬方而不自滿。正因為他們的不會自滿,所以能在隱迹韜光中仍能不斷大成「道用」。
(「豫」,遲疑慎重的意思。「儼」,莊重、恭敬的意思。)
老子·第十六章
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復。
夫物芸芸,各復歸其根。歸根曰靜。是曰復命。復命曰常。
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
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沒身不殆。
本章要義:萬物靜觀方能自得,本章主講「致虛守靜」的功夫。「致虛」是消弭心智的作用,達到沒有一絲心機成見的地步,則芸芸萬物方得以返回根本,就是「守靜」。惟要達靜的境界,得懂「常」的道理,包容一切、大公無私、使天下歸從,唯如此才是順應天意,才能終身免於危殆。
[ 譯文 ] 極盡地使內心達到虛寂,抱一篤守大道的清靜之性。才能在萬物蓬勃演變之中,藉以觀察萬物循環往復的道理。
儘管萬物紛紛紜紜地變化,但終究要回到它們的根本。回到始終如一根本就叫「清靜」。這種「清靜」就叫做「復歸本性」。「復歸本性」就是萬物往復變化的恆常規律,叫做「常」。
認識與瞭解「常」就叫做明「道」。如不能認識「常」就輕舉妄動,就會有凶險。
懂得「常」的道理,就能包容一切。包容一切,才能做到大公無私。能大公無私,才能使天下歸從。天下歸從,才是順應天意。順應天意,才符合於「道」。符合於「道」才能長治久安。長治久安了,終身就不會有災禍。
(「復命」,就是復歸本性;反樸自然本性。「常」,就是萬物變化中所依循往復的不變法則。)
老子·第十七章
太上,不知有之。其次,親而譽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
信不足焉,有不信焉。
悠兮其貴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謂:我自然。
本章要義:將君主與臣民的關係,分為四個次第,而得出「信焉不足,有不信焉」這樣的結論。借此指出君主應該努力的方向。最上乘的君王最能把握住「道」,乃因「貴言」。「貴言」則不輕發號令,則民不受干擾,則上下相和,則天下自然大治。
[ 譯文 ] 最上乘善統治的君王,人民不知道他的存在。其次等者,能贏得人民的親近和贊譽。再次等者,是造成人民畏懼害怕。最次等者,是遭到人民的侮慢和輕蔑。
這說明統治君王對「道」的把握程度,如誠信不足,人民自然也就不信任他。
所以君王要清閒一點,非不得已不輕發號令干擾百姓生活。直到大功告成,天下大治了,人民都說:我沒感受到什麼干擾。
(「太上」,最上乘。「我自然」,我沒感受到什麼干擾。)
老子˙第十八章
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
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
本章要義:係承上章,並說明當時社會的現象,正是由於君主所把握的「道」「信不足」之故,致使其統治力逐漸下滑,為此才倡議仁義、運用巧智、標舉孝慈、推崇忠臣,殊不知這乃是因其偏離大道所導致的結果。
[ 譯文 ] 大道的本質與規律被廢棄了,就會出現虛偽的仁義道德。聰明智巧的現象湧現了,就會出現重大的偽詐。
六親之間不和睦了,就會標舉子孝父慈。國家陷入昏亂了,就能現出推崇忠誠的臣民。
老子·第十九章
絕聖棄智,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復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
此三者以為文不足。
故令有所屬:見素抱樸,少私寡欲。
本章要義:係承上章,續談治國之道,對當時亂象提出的「絕聖棄智」、「絕仁棄義」、「絕巧棄利」等三種治理方法之批評,認為這些只能治標,不足以治本,老子認為還是得賴「見素抱樸」,「少私寡欲」。
[ 譯文 ] 絕斷那些聖人的權威、拋棄智巧聰明,人民就才可以得到百倍的好處。摒棄那些虛偽的仁義道德,人民就會恢復其孝慈的天性。棄除巧奪與功利,也就不會再有盜賊為患。
然而,以這三者只是治標而已,還不足以致本的。
還需要讓人民思想有一個總的歸屬,那就是:保持純潔樸實的本性,減少私欲雜念。
(「文」,文飾,喻為治標。「見素抱樸」,去華取實。)
老子·第二十章
絕學無憂。
唯之與阿,相去幾何?美之與惡,相去若何?人之所畏,不可不畏。
荒兮,其未央哉!眾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臺;我獨泊兮,其未兆。
沌沌兮,如嬰兒之未孩;累累兮,若無所歸。
眾人皆有餘,而我獨若遺。我愚人之心也哉!
俗人昭昭,我獨昏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
澹兮其若海,飂兮若無止。眾人皆有以,而我獨頑且鄙。
我獨異於人,而貴食母。
本章要義:「絕學無憂」應解為「棄絕清靜,明曉萬物之學而竟能不感到憂心」之意。則一旦如此,天下就無所謂「差別」、「差距」之分了,凡事就人云亦云,這豈不荒唐?故老子列舉其獨異於世人價值判斷之所在,關鍵就在於他能看重內心修為,抱守人生本源,一心以守道為貴的緣故。
[ 譯文 ] 棄絕一切大道的清靜,明曉萬物之學,而不憂心。
則上之與下相較,還會有什麼差距?美之與惡相較,還會有什麼差別?眾人所敬畏的,也就跟著不得不敬畏。
這種的荒唐啊,好像沒完沒了一樣。所以當熙攘中世俗之人都一副興高彩烈的樣子,像參加豐盛的宴席,像是在明媚的春天登上高臺眺望時。唯獨我對道的領悟淡泊無覺,對這些無動於衷。
無知無覺的樣子,就像初生嬰兒還不知嘻笑一樣。孤落不群的樣子,就像無依無靠一樣。
世俗之人都自滿有餘時,唯獨我就像遺失掉什麼似的。我就是一副這樣淳樸的心腸啊!
所以世俗之人處處逞現聰明機智,而我卻看似昏昧不明一樣。世俗之人錙銖必較,而我卻是淳樸地像分不出貴賤。
我沉靜的樣子就像壯闊深邃的大海;飄逸的樣子又像無所繫累的長風。世俗之人都自有營生,只有我冥頑無為。
我就是這麼有別於世俗之人,關鍵在於我以守道為貴,吸取大道以自養。
(「唯」,恭敬柔和的應聲,引申為下。「阿」,是忿怒斥責的答聲,引申為上。「太牢」,古代祭祀天地,以牛、羊、豬三牲具備為太牢,以示尊崇之意。「飂」,ㄌㄧㄡˋ,飄。)
老子·第二十一章
孔德之容,唯道是從。道之為物,唯恍唯惚。
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
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
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閱衆甫。
吾何以知衆甫之狀哉?以此。
本章要義:說明形而上的「道」雖然無形無象、似存若無,但天地萬物、萬象乃至純真至性也都是由「道」所形成的。而在這「道」中用以顯現「道」功能屬性的就是「德」,並藉以說明「道」的真實存在性。另若想探知萬物起始的本質,唯應先效法孔德之人以「道」做為其精神的根基。
[ 譯文 ] 「大德之人」的充分條件,都是以「道」做為他們精神的根基。因為「道」這個東西,它是那麼模糊微妙又似有似無。
它模糊微妙又似有似無的樣子,創造出了宇宙的萬象。它模糊微妙又似有似無的樣子,也創造出了天地萬物。
又是因為它的深遠暗昧,所以創造出萬物未分化的生命力。生命力的本性至純至真;故得以展現出它們純樸真實的狀態。
因為「道」的貫古穿今,恆久都不曾消失,所以它能閱盡萬物起始的本質。
我憑藉什麼知道了萬物起始本質的呢?憑藉的也就是這個 ---- 以「道」做為精神的根基。
(「孔德」,是指大德。「容」,成為...的條件。「恍」,模糊不易意捉。「惚」,微妙不測貌。「窈」,ㄧㄠˇ,深遠。「冥」,ㄇㄧㄥ,深奧。「精」,生命力。「甫」,始也。)
老子·第二十二章
曲則全,枉則直。窪則盈,敝則新。少則多,多則惑。是以聖人抱一為天下式。
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
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古之所謂曲則全者,豈虛言哉?誠全而歸之。
本章要義:說明「不爭」之道。開頭就藉曲、枉、窪、敝、少、多等六個客觀法則來說明不爭的內涵。聖人依此而與「道」」抱持一致,而能成為天下人學習的典範。所以,他終能得到明、彰、功、長。而這正是因為他的不與人爭才獲得的成果。
[ 譯文 ] 能忍受屈委的則自能保全,能受屈折的則自能伸直。低窪之地反而能得到蓄積,殘舊之物反而能得到新生。取得的少反而能得到更多,貪求的便會產生迷惑。所以,聖人能夠遵循「道」的原則並能保持一致,而成為天下人學習的典範。
因為他們不自局於自己所見,所以更能看得分明。因為他們不自以為是,所以是非更能昭彰。因為他們不自我誇耀,所以才功勳卓著。因為他們不自高自大,所以才顯得高於眾人。
正因為他們不與人爭,所以天下人就沒有能與它們相爭的。
所以古人所說的「能忍受屈委的則能自我保全」,怎麼會是一句空話呢?它是實實在在能夠達到的。
老子·第二十三章
希言自然。故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孰為此者?天地。
天地尚不能久,而況於人乎?
故從事於道者,道者同於道。德者,同於德。失者,同於失。
同於道者,道亦樂得之。同於德者,德亦樂得之。同於失者,失亦樂得之。
信不足焉,有不信焉。
本章要義:說明「希言」即不輕發號令擾民,才符合「道」的精神,才是理想的政治。否則就像妄作狂風、驟雨一樣,是不可能長久的。而「道」的精神就是自然無為,順從自然,也就是順從於道。而順從道的人,就能與道同體,故而從事治政者就不能不謹慎視之。
[ 譯文 ] 非不得已不輕發號令擾民,才符合自然之道。就像猛烈的狂風也沒辦法颳一整日,再急驟的暴雨也沒辦法下整天一樣。是誰讓它們這樣的呢?是天地。
天地尚且不能令狂暴長續下去了, 更何況是對人的輕妄作為?
所以,從事於「道」的人自然順同於「道」。從事於「德」的人就自然順同於「德」。若是失道失德的人就自會順同於失道失德。
則順同於道的人,道亦樂於應之。順同於德的人,德亦樂於應之。順同於失道失德的人,則道德亦必以失道失德而應之。
所以,如果統治者誠信不足,百姓自然就不再信任他。
(「不終朝」,不到一個早晨,形容時間短暫。「不終日」,一整天。「失」,此指失道、失德者。)
老子·第二十四章
企者不立。跨者不行。自見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無功。自矜者不長。
其在道也曰:餘食贅形,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
本章要義:借「企立」、「跨行」、「自見」、「自是」、「自伐」、「自矜」來說明這些輕浮的舉動皆不符自然之道。所以凡故意造作、有為之舉都只像似殘羹剩飯,非但無用,反而有累。所以,有道德的人不會這樣處世。
[ 譯文 ] 踮起腳尖以能站得更高者,反而站立不住。跨起大步想急於前行者,反而不能長行。自視過高者,反而不能看分明。自以為是者,反而不能彰顯事實。自我誇耀者,反而徒勞無功。自恃自大者,反而不能永久。
以「道」的觀點來看,這些東西都像剩飯贅瘤一樣,只是令人厭惡而已。所以有「道」的人是不會這麼做的。
(「企」,踮著腳看。「餘食」,即剩飯。「贅 ,是多餘。)
老子·第二十五章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
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
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
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本章要義:本章是講「道」的體用。老子以道體的「獨立而不改」,道用的「周行而不殆」,所以對「體」的廣度與「用」的高度,虔敬地稱之為「大」。道與天地萬物並主而共存,故「道」大,則「天」、「地」、「人」亦然,惟人只居其一。所以應法地,法天,法道,最後「道法自然」。
[ 譯文 ] 有一種混然一體的東西,存在於天地生成之前。無聲無息,無形無象,能獨立長存而永不更滅,迴圈運行而永不停竭,可以說是天地萬物的根源。
其這些令人所信奉的權威性,簡直無法名之,我稱之為「道」。如對它的廣度與高度給一個崇敬的稱號就叫做「大」。
「大」因為它周流不息,周流不息則能伸展至遙遠,伸展遙遠終在返回於本源。道與天地萬物並主而共存,所以「道」大,則「天」大,則「地」大,則「人」亦大。
這四大的領域中,「人」只是其中的一環。所以「人」取法於「地」的至公之德;「地」取法於「天」的無所不覆;再則「天」亦取法「道」的真一體性;最後「道」則取法於其本性的純淨自然。
(「逝」,周流不息。)
老子·第二十六章
重為輕根,靜為躁君。
是以聖人終日行不離輜重。雖有榮觀,燕處超然。
奈何萬乘之主,而以身輕天下?輕則失根,躁則失君。
本章要義:本章是對「萬乘之主,而以身輕天下」無奈的批評。老子言一國之君如果輕率會失去他的根基,躁動就會失去主宰能力。由此可知「重」和「靜」是本、是常;「輕」和「躁」是末、是變。所以要人們像聖人一樣「終日行不離輜重」,重靜而戒輕躁,方能免招致禍災。
[ 譯文 ] 重者能為輕者的根基,靜者能為躁者的主宰。
所以有道德的仁人君子,應事接物,一言一行,必也猶如行運戰械與軍餉的車一樣,不敢忘自身的使命,不違目的原則。故縱然可以享受華麗的生活,也處之泰然,超然物外。
然為什麼擁有萬乘的大國君主,竟然在治理國家之時輕浮躁動、貪圖安逸呢?是因為輕率讓他們失去了根基,是躁動讓他們失去主宰能力。
(「君」,主宰。「輜重」,載物之車。「榮觀」,華麗的生活。「燕」,安逸,閒適。)
老子·第二十七章
善行無轍跡。善言無瑕謫。善數不用籌策。善閉無關楗而不可開。善結無繩約而不可解。
是以聖人常善救人,故無棄人。常善救物,故無棄物。是謂襲明。
故善人者,不善人之師;不善人者,善人之資。
不貴其師,不愛其資,雖智大迷,是謂要妙。
本章要義:本章是借「善行」、「善言」、「善計 、「善閉」、「善結」五者來申述聖人視物與我同體,故在處事接物、言行舉止上,應時順理,自然而然,至簡至易。所以教人要合於道,順應自然,應物為用,而不可妄用私智,自作聰明。
[ 譯文 ] 善於行者,不會留下行跡。善於言者,不會留下言語過失。善於計算者,不需借助計算之具。善於閉合者,不用栓梢,也無人能解開。善於捆綁者,不用繩索,也無人能鬆脫。
所以,有道的聖人,視物與我同體,總能做到人盡其才,而沒有被遺棄之人。總能做到物盡其用而沒有被遺棄之物。都是因為承襲了這些智慧。
所以,每個善之人都能成為不完善之人學習的榜樣,不完善的人亦能成為善之人的借鏡。
如果不重視學習榜樣,不能珍惜被借鏡者,那麼,雖然自以為聰明,其實卻是最糊塗的。這確實是既精要而又深奧。
(「瑕謫」,ㄒㄧㄚˊ ㄓㄜˊ,過失。「關楗」,ㄍㄨㄢ ㄐㄧㄢˋ,關門的木閂。橫的叫關,豎的叫楗。)
老子·第二十八章
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為天下谿,常德不離,復歸於嬰兒。
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為天下式,常德不忒,復歸於無極。
知其榮,守其辱,為天下谷。為天下谷,常德乃足,復歸於樸。
樸散則為器,聖人用之,則為官長。故大制不割。
本章要義:借知雄守雌、知白守黑、知榮守辱而能成為天下谿、式、谷。故能常德不離,常德不忒,復歸於無極,復歸於樸,來說明聖人若能統籌延攬而用,則順物施化,即使不為亦能成為一個完善體制的主掌者。而這一完善體制因渾然為一而完善,就再無可被一一置評的了。
[ 譯文 ] 雖然雄偉剛壯,卻能堅持柔弱不爭,所以能成為天下川水所匯聚的溪流。能成為天下川水所匯聚的溪流,那麼本來的自然常德才不會脫離,才能像復歸於初生嬰兒那樣的清淨無染。
雖然清淨光明,卻堅守昏濁暗昧,所以能成為天下的典範。能成為天下的典範,那麼本來的自然常德才不會差錯,所以能復歸於太虛的境界。
雖然榮貴顯達,卻堅守貧困卑賤,所以能成為天下人歸附的虛谷。成為天下人歸附的虛谷,則其所秉持的常德才算完備充足,而且還能復歸於素樸純真狀態。
而這些素樸純真的東西分散於萬事萬物中,有道的聖人能統籌延攬運用,則順物施化,不為而成,才是一個完善體制的主掌者。而這一完善體制渾然為一,就再無可被一一置評的了。
(「谿」,ㄒㄧ,同溪。「式」,典範。「忒」,ㄊㄜˋ,差錯。「辱」,貧困卑賤。「大制」,完善體制。「割」,劃分。)
老子·第二十九章
將欲取天下而為之,吾見其不得已。
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
是以聖人無為,故無敗。無執,故無失。
夫物或行或隨;或噓或吹;或強或羸;或載或隳。
是以聖人去甚,去奢,去泰。
本章要義:本章是老子對「有為」之政提出的警告,講聖人為政,應當自然無為,不固執己見,不妄作不妄為。且凡物之現象皆各有其特性、不同好惡,故既然為政,就不能以一成不變的方式對待,而應借捨棄那些極端的、過奢的、驕縱的措施。這樣才能達到不敗不失。
[ 譯文 ] 一心想要獲取天下民心卻肆意強作,背理妄為,在我看來這是不可能成功的。
因為天下人心是神的器具,是不可肆意強作的,也是不能作為人所把持的。故凡強行者必敗,凡執持者必失。
是故聖人不敢妄為,所以不會有失敗。不去執持,所以不會失落。
凡物之一切現象各有其特性,例如有主動於行及有被動於隨的,有暖的、有寒的,有剛強的、有羸弱的,有增益的、有減損的一樣。
所以體現自然之道的聖人,不可按固定的方式對待,而應借捨棄掉那些極端的、過奢的、驕縱的措施。
(「神器」,是指天道人心。「為」,是任意強行。「行」,主動行進。「隨」,被動跟隨。「隳」,ㄏㄨㄟ,毀壞;崩毀。)
老子·第三十章
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強天下。其事好還。
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軍之後,必有凶年。
善有果而已,不以取強。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勿驕,果而不得已,果而勿強。
物壯則老,是謂不道,不道早已。
本章要義:老子提出「其事好還」警告那些好於用兵者。並指出用兵,只在不得已時用之,一旦達成結果,就不敢強奪豪取、驕傲、炫耀、自大。因為「物壯則老」,凡舉過強盛者,就會走向衰敗,這就是因為不符合於「道」之故,而凡不符合於「道」者,必定早夭。
[ 譯文 ] 能用「道」來輔助君主的人,不會靠兵力強行於天下。因為強行兵力者很容易得到報復。
況且軍隊所到之地,徒剩荊棘橫生。大軍征戰之後,也必定出現荒年。
所以善於運用兵道者只會用它來達成目的就適可而止,而不敢再有強奪豪取。所以當有成果後就不再自大,有成果後就不再炫耀,有成果後就不再驕傲,有成果後就應銘記這是出自不得已的手段,有成果後就不再次強行。
因為凡舉事物過於強盛了就會走向衰敗,這就是因為它不能符合於「道」,而凡不符合於「道」者,必定早夭。
( 「善」,慎重,著重。)
老子·第三十一章
夫佳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
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
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夫樂殺人者,則不可得志於天下矣。
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處之。殺人之眾,以悲哀泣之,戰勝以喪禮處之。
本章要義:本章老子指出戰爭的禍害,以表示他反戰的思想。更指出即使是出自於不得已,也要淡然以對。否則就是好戰、好殺人者。為此喻戰爭就像是進行一場喪禮。兵眾像是帶著哀痛的心情去參戰的,沒有戰死者就當作是剛參加完了喪禮一樣。
[ 譯文 ] 凡是兵器者,都是不吉利的東西,萬物者都厭惡它,所以有「道」的人不會用它去解決爭端。
君子平時避之以保持距離,只有在用兵時才會積極地操作它。天下皆知兵器是不吉祥的東西,不是君子所該使用的東西,萬不得已使用時,也要淡然處之。
勝利了也不可以得意,凡露得意的人,就是喜歡殺人的人。但凡喜歡殺人的人,是不可能得志於天下的。
大凡吉祥善事的行禮儀式均以左邊為尚,喪禮凶事均以右邊為尚。作戰時以偏將軍在左邊,上將軍在右邊的安排,即表示戰爭就像在進行喪禮一樣。戰爭中廝殺的兵眾,是帶著哀痛的心情去參戰的,沒有戰死者就像剛參加完了一場喪禮一樣的心情看待的。
老子·第三十二章
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也。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
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之令而自均。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止可以不殆。
譬道之在天下,猶川谷之於江海。
本章要義:本章老子以「樸」來形容「道」,它雖然微小而不可見,但天下卻沒人能支配它。侯王若能執持守它,萬物將自動歸服。一旦開始以文法制度干預,即使事出有名,也要適可而止,才能避免衍生問題。要知唯領悟「道」之於天下的作為,才誘導出百谷千川都匯聚於江海的道理。
[ 譯文 ] 「道」,恆常是處於無法形容的狀態,它雖然隱約無形而不可見,但天下卻沒有什麼人能支配它。王侯者如能執守它,萬民就會自動前來歸服。
就像天地交陰陽合,就自然而然地普降甘霖一樣,人民無須指令干預就能自然地只求獲取自己之所需。但如開始制定文法制度干預,即使是事出有名,那也要懂得適可而止,唯懂得適可而止才不會發生問題。
要知道,正是因為「道」之於天下的那種所為,才能誘導出百谷千川都匯聚的江海。
(「樸」,指道體。「小」,指隱約無形,而不可見。「賓」,服從。「殆」,危險,此引申為出問題之意。「譬」,瞭解、明白。「猶」,誘導。)
老子·第三十三章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知足者富,強行者有志。
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壽。
本章要義:本章是老子教人如何進入道德的境界。他認為一個能自知、自勝、知足、自強的人,才能反觀自己、勝過自己、不向外需索、堅強不屈。唯不離失自己者,才能歷久不衰,才能算是真正的長壽。
[ 譯文 ] 能認識別人只能算作智巧,唯能認清自己才算是高明。能勝過別人只能叫做有力,唯能勝過自己才能算是健壯。能知足知止而不向外需索者才算是富有,能自強不屈的人才叫志氣。
所以唯不離失自己的本分者,才能歷久不衰。唯有在死後仍影響不消失的人,才能算是真正的長壽。
(「足」,不向外需索。「志」,慾望。)
老子·第三十四章
大道泛兮,其可左右。萬物恃之而生而不辭,功成不名有。
衣養萬物而不為主,常無欲,可名於小。萬物歸焉而不為主,可名為大。
以其終不自為大,故能成其大。
本章要義:本章講述大道的偉大並不是它自以為偉大,而是在於它生養萬物、畜養萬物卻能不辭、不有、不為主,所以才造就了它的偉大。
[ 譯文 ] 大道是多麼廣泛啊,其可左可右無所不在。萬物依靠它而生存它卻不推辭,成就了一切後卻不據為己有。
畜養萬物卻不以主宰者自居,而能恆無所求,所以可以把「道」形容得很卑微。然而因萬物都歸附於它,而它卻不自以為主宰,所以也可以把它形容得很偉大。
但正是因為它始終都不曾自以為偉大,所以才成就了它偉大。
老子·第三十五章
執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太。樂與餌,過客止。
道之出口,淡乎其無味,視之不足見,聽之不足聞,用之不足既。
本章要義:相較於誘惑能令人短暫的止步佇足,大道就顯得平淡無味,看也看不見,聽也聽不見;但它卻更能使人前往歸附,而且還能平安康泰。除此之外,它的作用還是那麼地無窮無止。
[ 譯文 ] 執持大道者,天下之人都會前往歸附。不僅前往歸附不會相害,而且還能平和安泰。而諸如音樂和美食這樣感官的東西,只能暫時誘使路過的人為它停步。
所以符於合大道者,雖然是那麼平淡無味,看也看不見,聽也聽不見,但它的作用卻是那麼的無窮無止。
(「大象」,即道。)
老子·第三十六章
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
是謂微明。柔弱勝剛強。
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本章要義:本章講述想讓事物成為「怎樣」,就先暫且任由它成為「怎樣」的相反樣子,而這就是在暗藏了一個不欲人洞察的玄機。這玄機能致使「柔弱勝剛強」。所以,「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意即不要亮出自己的基底,隨便讓人摸透自己的底細。否則就難保不遭「暗藏的玄機」所算計。
[ 譯文 ] 想要收併它,必先暫且任由它張狂。想要削弱它,必先暫且任由它強勢。想要廢黜它,必先暫且任由它興盛。想要取代它,必先暫且任由它與求。
而這當中正隱藏著不想被察覺玄機。這也就為什麼「柔弱者能戰勝剛強者」的原因。
就像因魚需要水,所以牠就不能脫離潭水是一個道理。所以國家的優勢切不可輕易地展示,將它任人察知。
(「歙」,ㄒㄧˋ,收合,此喻收併。「固」,暫且。「張」,張弛。「微明」,指隱藏著難以被察覺玄機。「利器」,指一個國家的優勢,即其剛強之所在。)
老子·第三十七章
道常無為,而無不為。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化。
化而欲作,吾將鎮之以無名之樸。
鎮之以無名之樸,夫亦將無欲。不欲以靜,天下將自正。
本章要義:講述理想的政治在於「無為」,任萬物自化。「無為」即「崇尚自然」。強調統治者執守它,則天下萬物皆能自我化育。惟一旦出現偏差,仍應以清靜無為的無名之樸來安定它。則天下萬物就能「靜以自正」,自然而然地就會走向正軌。
[ 譯文 ] 「道」恆崇尚自然而不妄為,而天下萬物卻無不是出自於它的作為。侯王如果能執守它,萬事萬物就能自我化育。
一旦自我化育的過程中產生了不當之欲望,「道」就會以其自然清靜、無形無象的真樸來安定住它們,使它們不起不當的欲望。
既不起不當之欲望就能歸於平靜,那麼天下萬物就又自然而然地走向正軌。
老子·第三十八章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
上德無為而無以為。〔下德為之而有以為。〕
上仁為之而無以為。上義為之而有以為。上禮為之而莫之應,則攘臂而扔之。
故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
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
前識者,道之華,而愚之始。
是以大丈夫處其厚,不居其薄;處其實,不居其華。故去彼取此。
本章要義:本章為老子《德經》之首章。指出「德」是顯現無形無象「道」的作用。而「德」分順應自然的「上德」和別有用心的「下德」。由於下德是偏離於道,所以才致使仁、義、禮相繼被推呈。故強調大丈夫應捨棄仁、義、禮這類淺薄虛華的教條,而應回歸正「道」的淳厚樸實。
[ 譯文 ] 具有上乘層次之德的人,從不自顯為有德,是因為他具有真正的德。具有下乘層次之德的人,從不以為自己失德,是因為他本就不具真正的德。
上乘之德是崇尚自然而無心之為。〔而下乘之德,表面上崇尚自然,實際上卻是偏失的有心之為〕。
所以行之於上乘之仁者上,就不刻意表現出自己的仁。行之於上乘之義者上,就會刻意表現出他的正義。行之於上乘之禮者上,在得不到饋應時,就撩起手臂強拉就範。
所以,一旦偏失了道就去講德,偏失了德就去講仁,偏失了仁就去講義,偏失了義就去講禮。
而所謂「禮」正是因人們的忠信淪喪,在禍亂開始前成為了人們行為的規範。
而上述的這些仁、義、禮,只不過屬於「道」虛華膚淺的一面,只能證明行為的愚昧而已。
所以大丈夫應立身敦厚,不立於淺薄;應存心樸實,不存於虛華。所以寧可捨棄淺薄虛華而取法敦厚樸實。
(「攘」,扔,拉。「薄」,淺薄,不足。「前識」,如前所述。)
老子·第三十九章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貞。
其致之,天無以清,將恐裂。地無以寧,將恐廢。神無以靈,將恐歇。谷無以盈,將恐竭。萬物無以生,將恐滅。侯王無以貴高將恐蹶。
故貴以賤為本,高以下為基。是以侯王自稱孤、寡、不谷。此非以賤為本邪?非乎?
故致譽無譽。不欲琭琭如玉,珞珞如石。
本章要義:本章老子稱「道」為「一」。是繼前一章對「道」的偏失之為,借天、地、神、谷、萬物、王侯來說明真正得「道」所起的正面作用。後再借「賤」「下」的特性,喻為政者要能「處下」「謙卑」。即使受到讚譽也不當視為稱讚。不妄求成為稀世寶玉,但求能堅固如樸石。
[ 譯文 ] 自古以來能得「一」者諸如。天得「一」而清虛。地得「一」而安寧。神得「一」而靈妙。川谷得「一」而滿盈。萬物得「一」而能。王侯得「一」而使天下安定正固。
推而言之:天若不能清虛,恐就要崩裂。地若不能安穩,恐就要塌陷。神若不能靈妙,恐就要消逝。川谷若不能充盈,恐就要乾枯。萬物若不能生長,恐就要滅絕。王侯若不能使天下安定正固,恐就要倒了。
因為,貴是因賤作了它的根本;高是因下作了它的基礎。所以侯王者才自謙為「孤」、「寡」、「不穀」。難道這不是以賤為本嗎?不是嗎?
所以君王受到讚譽不當視為稱讚。不貪圖想成為稀有寶玉,但求像堅固的樸石一樣。
(「得一」,即得道。「蹶」,ㄐㄩㄝˊ,跌倒。、「琭琭」, ㄌㄨˋ ㄌㄨˋ,形容稀少珍貴。。「珞珞」, ㄌㄨㄛˋ ㄌㄨㄛˋ,堅硬的樣子。「不穀」,不善之意。)
老子·第四十章
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
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
本章要義:在老子哲學當中「反」涵蓋兩種意義,即「相反對立」與「反復本初」。本章借以說明「道」究竟是如何運行及作用:指出「反」,是「道」的運動規律。「弱」是「道」起作用之所在。然後舉萬物的生成,係由先是無形的「道」產生有形的天地,再產生出萬事萬物來。
[ 譯文 ] 物極必返地循環往復,是道變化運動的規律;微妙柔弱而不爭,是道起作用之所在。
所以天地萬物皆產於看得見的有形質,而有形有質卻是產於不可見的無形質。
(「反」,借為返,復。「弱」,不爭之意。)
老子·第四十一章
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
故建言有之:明道若昧。進道若退。夷道若纇。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廣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質直若渝。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
道隱無名。夫唯道,善貸且成。
本章要義:本章老子借由「聞道」之士的理解與態度來說明「道」的高深莫測,幽隱而不可名狀。並承上章「反者,道之動」舉出「道」和「德」所呈現異於與物的十二種特質。最後老子講到,就是因為這些特性,所以「道」既能生成萬物,又善於成就萬物的一切。
[ 譯文 ] 上等智慧的人聽了「道」,就能勤勉地去遵行。中等智慧的人聽了「道」,就覺得若有若無的樣子。下等智慧的人聽了「道」,以為荒誕而大聲嘲笑。若不被這種人嘲笑,那就不足以顯示「道」的高深,就不足以稱之為「道」。
所以古之立言者這麼說:光明的「道」好似暗昧。前進的「道」好似後退。平坦的「道」好似崎嶇。最上乘德行的人好似川谷。最純潔的白好似承當污垢。廣大的德好似還有不足。剛健的德好似怠惰。質樸純真好似混沌未開。最方正的東西,沒有棱角。最大的器物,最晚完成。最大的聲音,聽聽不到。最大的形象,沒有形體。
大道是如此幽隱而不可名狀。所以只有「道」,既能生產萬物,又善於成就萬物的一切。
(「士」,具有智慧悟性者。「纇」,ㄌㄟˋ,引申為不平之意。「渝」,變污也。「偷」,惰。「貸」,施也。)
老子·第四十二章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
人之所惡,唯孤、寡、不谷,而王公以為稱。故物或損之而益。或益之而損。
人之所教,我亦教之。強梁者不得其死。吾將以為教父。
本章要義:本章老子借「一」、「二」、「三」來說明「道」創生萬物時的活動歷程。「道」從渾淪不分的狀態,造分出陰陽兩氣;陰陽兩氣在互相激蕩成適均狀態後,新的和諧體就這麼產生。而後段可能是誤植,惟大體的意思是借「孤」、「寡」、「不谷」來提醒人戒矜戒驕,應謙虛自守。
[ 譯文 ] 「道」造於無極太虛之混而為一。一中造分出陰陽二氣。二氣互相合和而造生出自然萬物。萬物在陰陽二氣互相沖蕩後,新的和諧體就這麼產生。
常人所厭惡的就是淪為「孤」、「寡」、「不谷」,而諸侯王公卻反而以此自稱。所以凡一切事物,表面上或許在減損它,實際上是為了使它受益。表面上或許在增益它,實際上卻是為了使它受損。這些陰陽調和損益消長的道理是前人教我的,我也這樣教你們。脊椎太過強硬的人都將死無其所。我就是把這句話當作施教的宗旨。
(「一」,道。「二」,陰與陽。「三」,陰與陽合和之氣。「冲」,冲突、交融。)
老子·第四十三章
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無有入無間。
吾是以知無為之有益。不言之教,無為之益,天下希及之。
本章要義:本章老子闡述「柔弱」的作用和「無為」的效應。說明「柔」能「勝」剛的道理。
[ 譯文 ] 天下最柔弱的東西,卻能驅使天下最堅硬的東西。無形的力量,可以穿透沒有間隙的東西。
由此,我了解到崇尚自然的益處。然而像「道」這種「不言」的教導,「無為」的益處,是天下少有能及的。
(「無有」,指不見形象的東西。)
老子·第四十四章
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得與亡孰病?
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
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
本章要義:本章是老子以生命和聲名,貨利來比較何者貴重?得到名利和失去生命何者的危害大?說明只有知足和知止才能免卻禍害。實際上也是闡述他「見素抱樸,少私寡欲」的另一種論述。
[ 譯文 ] 聲名與生命,哪一個更值得親近呢?生命與財富,哪一個會更貴重呢?獲得聲名與喪失生命,那一個會更具傷害呢?所以過分於貪愛的就必付出更大代價。積藏得越多,必定加速其招禍身亡。
所以,只有知足,才不會遭辱身之禍,只有適可而止,才不會遭亡身之災,這樣才可以長保平安。
(「身」,喻生命。「多」,指貴重之意。)
老子·第四十五章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窮。
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辯若訥。
躁勝寒,靜勝熱。清靜為天下正。
本章要義:本章老子以相成相反的辯證觀點。闡述「清靜為天下正」的道理。提出大道雖大成、大盈、大直、大巧、大辯。表現出來的是卻是「若缺」、「若沖」、「若屈」、「若拙」、「若訥」的樣子。但它的作用卻總能不歇不窮。所以,只有清靜無為才是治理天下的正道。
[ 譯文 ] 大道育成萬物,無形無象若似欠缺不足,但它的作用卻永遠不會衰竭。大道的自然豐盈,看似空蕩虛無,但是它的作用卻不會窮盡。
它雖最正直,卻似受委屈一樣。無比精巧,卻似笨拙一樣。運行分明,卻似遲鈍一樣。
躁盛熱氣外散可以克服寒冷,守靜則內氣收斂可以克服盛熱。所以,只有清靜無為才是治理天下的正道。
老子·第四十六章
天下有道,卻走馬以糞。天下無道,戎馬生於郊。
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
故知足之足,常足矣。
本章要義:本章是老子再次闡述他的反戰思想,抨擊當時的武力侵奪。老子指出戰爭的起因在於人的貪得無厭、不知止足;故警惕為政者,應當清靜無為,以消弭侵奪的欲念。
[ 譯文 ] 天下合於「道」的時候,最好的戰馬都被退回去耕種。天下不合於「道」的時候,連懷胎的母馬也得送上戰場。
最大的禍害沒有比不知足更大的,最大的過失沒有比貪婪更大的。
所以,只有能以知足為滿的人,才能恆久保有富足。
老子·第四十七章
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見天道。其出彌遠,其知彌少。
是以聖人不行而知,不見而明,不為而成。
本章要義:本章老子強調人應先立自我認識,只要返觀內照,認識了自己的一切,就可達到「不出戶,知天下。;不闚牖,見天道」的程度。而有這種認知能力的人就能「不行而知,不見而明,不為而成」。
[ 譯文 ] 不出屋門便可推知天下,不用看窗外便可見天道的運行。出走的越遠,知道的反而越少。所以,聖人不出行就能夠推知事理,不窺見就能明瞭自然法則,不須作為就自然有成。
老子·第四十八章
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無為而無不為。
取天下常以無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
本章要義:本章老子認為「為學」是學習知識經驗,越積越好。「為道」是直觀體悟了除欲念,要越減損越好。最終達到無為而無不為地步,這樣萬民才能各得其生、各得其養,那才算得上有資格執掌天下。
[ 譯文 ] 追求學問,知見就能一天比一天有增加。追求大道。減了又再減,以至於最後達到「不妄為」的境界。如果能夠做到無不妄為,則任何事情都能夠有所作為。
執掌天下,就要經常做到清淨不騷擾。如果經常以繁苛擾事害民,那就沒有資格去執掌天下了。
老子·第四十九章
聖人常無心,以百姓心為心。
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
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
聖人在天下,歙歙焉,為天下渾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聖人皆孩之。
本章要義:本章老子接著上章「無為無不為」而具體講到聖人居於其位,要無主觀偏見,要收斂自己的欲意,要以百姓之心為心去治理天下。那麼百姓自然就無不以他馬首是瞻了。
[ 譯文 ] 聖人總是無主觀偏見,而以百姓的意見當做自己的意見。
善良的人,我以善對待他。不善良的人,我也同樣以善待他。這樣就能使人人都向善。
守信的人,我以信對待他。不守信的人,我也同樣以信待他。這樣就能使人人都守信。
所以有道的聖人在其位,收斂自己的欲意,以使天下人的心思都同歸於渾樸。百姓無時無刻不觀察聽聞聖人的一切,則聖人就能像慈母一樣的來對待他們。
老子·第五十章
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動之於死,亦十有三。
夫何故?以其生之厚。
蓋聞善攝生者,陸行不遇兕虎。入軍不被甲兵。兕無所投其角,虎無所措其爪,兵無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無死地。
本章要義:本章老子講「攝生」即養生之道。舉出能普普走完一生的、夭折的、自尋死路的各占三成。而這是因為他們太在意生存、享受之故。而只有一成的人,清心寡欲,懂得注重養生。而正因為它們能這樣的保護自己,自然就不會使自己置身於死亡之地。
[ 譯文 ] 人從出生之後就開始走向死亡。能正常走完一生歷程的人有十分之三。屬於夭折無法順利走完的人有十分之三。本來可以得生的,卻自己往死裡走的人也有十分之三。這是為什麼呢?這是因為他們都太在意於生存、太注重於享受之故。
聽說善於養生之道的的人,在陸地上不會遇到犀牛和猛虎的攻擊。在征戰中不會受兵器所傷。這是因為他沒有給犀牛使上角的機會,沒有給猛虎伸張利爪的機會,沒有給敵兵刺擊兵刃的機會。這是為什麼呢?這是因為他善於保護自己而沒有可致命的罩門之故。
(「攝生」,持養生命。「兕」,ㄙˋ,古書上所說的雌犀牛。)
老子·第五十一章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勢成之。是以萬物莫不尊道而貴德。
道之尊,德之貴,夫莫之命而常自然。
故道生之,德畜之;長之育之;亭之毒之;養之覆之。
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
本章要義:本章講「道」生成萬物。「德」蓄養萬物。而「道」、「德」之尊貴,就在於它們能任萬物各依其自性發展而不加干涉、不居功、不佔有。而這些德行,老子稱之為深遠的、看不見的「玄德」。
[ 譯文 ] 道生成萬物,德蓄養孕育萬物,所以形成萬物的各種形態,各依不同的差異而促成了萬物的生成發展。所以,萬物沒有不以道為尊,不以德為貴的。
而道之所以被尊崇,德之所以被珍貴,那是因為他們不加以干涉,而能順其自然之故。
所以,道生成萬物,德蓄養孕育萬物,能生長它能孕育它,能成長它能養熟它,並能使它受到撫養和保護。
生長萬物而不居為己有,興作萬物而不自恃己能,長養萬物而不加主宰,而這就稱作玄妙之德。
老子·第五十二章
天下有始,以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復守其母,沒身不殆。
塞其兌,閉其門,終身不勤。開其兌,濟其事,終身不救。
見小曰明。守柔曰強。用其光,復歸其明,無遺身殃。是為襲常。
本章要義:本章老子用了「母」、「子」的概念說明道與天下萬物的關係,若能認識並掌握「母」就可以理解「子」的產生。那麼就能「塞其兌,閉其門」不追逐身外之物,就能洞察萬物精微之起始。則堅守柔弱、虛靜、觀照內在,就能與常道合一。這麼就不會給自己帶來災難了。
[ 譯文 ] 天地萬物都有其共同的起始。這個起始就是天地萬物本源。如果能認識萬物的本源,就可以理解由此而生的天地萬物。就能復歸把握住萬物的本源,這樣終身就不會受到危險。
所以如能塞住欲念的孔穴,就能閉起欲念的門徑,則終身就不會有勞擾之事。如果是開起欲念的孔穴,那就會增添紛雜之事,那麼終身就不可能得救了。
能觀察事物至微之原始的叫做「明」。能持守柔弱的叫做「強」。能運用道的光芒,以使自己復歸於光明智慧,就不會給自己帶來危險和災殃。這樣才算是襲承常道。
(「兌」,指口,引伸為孔穴。「襲常」,襲承常道。)
老子·第五十三章
使我介然有知,行於大道,唯施是畏。
大道甚夷,而人好徑。
朝甚除,田甚蕪,倉甚虛。服文采,帶利劍,厭飲食,財貨有餘。
是為盜誇。非道也哉!
本章要義:本章是老子痛批時政的敗壞。以人君的矜誇炫耀、侈饜自奉,強用財貨以誇富強等,是放著正道偏向邪徑的作為,所以才致使朝政徹底的廢弛,農田徹底荒蕪,國庫也為之徹底空虛。故老子有感而發「使我介然有知,行於大道,唯施是畏。」
[ 譯文 ] 假使我對清靜無為的道能稍有領悟,在大道上行走,就會格外小心,唯恐涉入歧途。
然大道儘管平坦筆直,但人君者卻偏喜歡走向邪徑。
以致朝政徹底的廢弛,農田徹底荒蕪,國庫也為之徹底空虛,而這些人君的身上卻仍是穿戴著錦繡服飾,佩帶著鋒利寶劍,飽餐著精美飲食,搜刮強佔財貨而不遺餘力。
這實乃天下最大的強盜頭子。絕非是以「 道 」治國啊!
(「介然」,堅定不移的樣子。。「盜誇」,即大盜、盜魁。「徑」,邪徑。)
老子·第五十四章
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脫,子孫以祭祀不輟。
修之於身,其德乃真;修之於家,其德乃餘。
修之於鄉,其德乃長;修之於國,其德乃豐。
修之於天下,其德乃普。
故以身觀身,以家觀家,以鄉觀鄉,以國觀國,以天下觀天下。
吾何以知天下然哉?以此。
本章要義:本章老子用了上「由近及遠,由此及彼」的類推方法。先講厚實修身建德之基礎,不但能用以永世傳承,還能從修德的利益,由己以至於家、鄉、邦、天下。然後再講運用這些修為觀照自己就可同樣關照他人,就能達到察己以知彼,同理最終也就能觀照到天下而知曉天下了。
[ 譯文 ] 善於建構者,不易被拔除。善於抱持者,不易被掙脫。如果子子孫孫能夠遵循、守持這個道理,那麼祖祖輩輩的香火就能延續而不斷絕。
用之於修身,其德性就可以樸實純正。用之於治家,其德就可以綽綽有餘。用之於治鄉,其德就可以更受到尊崇。用之於治邦,其德就可豐功昌盛了。那麼將之貫徹於天下,其德就可以普及天下而無所不在了。
所以以己身來觀照他人;以己家來觀照他家;以已鄉來觀照他鄉;以已邦來觀照他邦;就能以天下來觀照天下。
我是怎麼知曉天下是這個樣子的呢?就是用了以上的這套方法。
(「輟」,断绝、终止。)
老子·第五十五章
含德之厚,比於赤子。蜂蠆虺蛇不螫,猛獸不據,攫鳥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朘作,精之至也。終日號而不嗄,和之至也。
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祥。
心使氣曰強。物壯則老,謂之不道,不道早已。
本章要義:本章老子以「柔和」「強盛」對照。說明能返回到嬰兒般的純真。是一種向淳真無欲本性的回歸,是具有深厚修養境界的人,則「精之至也」「和之至也」,就無物能傷。反之,「物壯則老」,闡明過於強盛的同時者也正步向衰老,很快就會死亡。這是因為「強盛」不符合「道」之故。
[ 譯文 ] 道德涵養深厚的人,就好比初生的嬰兒一樣。毒蟲不會螫他,猛獸不傷害他,惡鳥也不會搏擊他。筋骨雖然柔弱,但握拳卻能緊實而持久。雖然不知男女媾和之事,生殖器官卻能自然地勃起,這是因為他的精氣充沛之故。整天啼哭,嗓子卻不會沙啞,這是因為他元氣和諧之故。
能懂得元氣和諧的道理就能懂得「道」的常態,能懂得道的常態就是明智,就有助生命所以叫作吉祥。
反之,道德涵養低淺的人,欲念主使精氣,就是欲念強盛。過於強盛就開始步向衰老,這是因為「強盛」不合於「道」,不合「道」者很快就會死去。
(「玃」,ㄐㄩㄝˊ,古同攫,撲取之意。「朘」,ㄐㄩㄢ,男孩的生殖器。「嗄」,ㄕㄚˋ,嗓音嘶啞。)
老子·第五十六章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
塞其兌,閉其門,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是謂玄同。
故不可得而親,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貴,不可得而賤。
故為天下貴。
本章要義:本章老子一書少有講到境界者,惟此借真正懂「道」者塞其兌、閉其門、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的修為,而達到了「玄妙同一」的境界。正因為此,他們超越了親疏、利害、貴賤之範疇,而能成為天下所尊重者。
[ 譯文 ] 真正懂「道」的人往往是很少說話的,而常常誇誇其的談的都是不懂「道」的人。
懂「道」的人能堵塞嗜欲的孔竅,關閉嗜欲的門徑。挫去銳利的鋒芒,卸載雜遝的紛亂,而使自己的心靈能與自然相應和,能大地的塵土同存,就是能達到了「玄妙同一」的境界。
正因為他超出了親、因為他超出了疏、因為他超出了利、因為他超出了害、因為他超出了貴、因為他超出了賤。
所以,它們能為天下所尊貴。
(「玄同」,玄妙齐同,就是道。「不可得」,超越了之意。)
老子·第五十七章
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
吾何以知其然哉?以此:
天下多忌諱,而民彌貧。
人多利器,國家滋昏。
人多伎巧,奇物滋起。
法令滋彰,盜賊多有。
故聖人云:「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
本章要義:本章仍是老子對闡發「無為」的思想。言縱使「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但唯有「無為」,好靜不生事,才能治理天下,獲取天下人心。故舉聖人云:「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誡執政者唯如此,天下自然太平。
[ 譯文 ] 治理國家要靠正道。用兵致勝要靠奇巧。但執掌天下就必須靠「無為」不妄生事端。
我怎知道是這麼回事的呢?就是這些:
國家禁忌越多,老百姓就越發貧窮。
政府權謀越多,國家就更加昏亂。
人民智巧越多,古怪偏邪之事就越滋生。
法令越趨森嚴,盜賊就會越來越多。
所以聖人有云:「我不妄為,人民就自然會變得順化。我好守靜,人民就自能端正思想。我不令搔擾,人民就自能安康富足。我不縱放慾望,則人民就自能保持其質樸的本性。」
(「伎」,ㄐㄧˋ,伎倆。)
老子·第五十八章
其政悶悶,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孰知其極?
其無正,正復為奇,善復為妖。人之迷,其日固久。
是以聖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本章要義:承前章老子再以「其政悶悶」來講述「無為」並非消極。甚至可說它在現象交互轉化中,反而有相對積極的成果。故禍福、正邪、善妖等亦復如是。所以老子認為聖人以道自守,而不割、不劌、不肆、不耀。而這也正說明為什麼「無為」之政,卻能有「其民淳淳」成果的緣故。
[ 譯文 ] 無為政治表面上看似隨和寬散,結果人民淳樸安定。有為政治表面上看似條理分明,結果人民卻狡黠多怨。
這說明,明擺是禍的,可其中還和著福啊。明擺是福的,可其中還隱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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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禍呢。誰能知道它究竟是禍還是福呢?
這沒有切確的標準,正者忽而轉化為邪。善者忽而轉化為妖。人們有這些看不透的疑惑,其來已久。
所以,聖人雖品德端正,卻不以端正妨害於人。雖然清廉,卻不以清廉刺傷於人。雖然正直,卻不以正直撞擊於人。雖然聰明,卻不以聰明炫耀於人。
(「悶悶」,昏昏昧昧的狀態,有寬厚的意思。。「淳淳」,淳樸厚道的意思。「察察」,嚴厲、苛刻。「缺缺」,狡黠、抱怨、不滿足之意。「劌」,ㄍㄨㄟˋ,刺傷;割傷。)
老子·第五十九章
治人事天,莫若嗇。
夫唯嗇,是謂早服。早服謂之重積德。重積德則無不克。無不克則莫知其極。
莫知其極,可以有國。有國之母,可以長久。是謂深根固柢,長生久視之道。
本章要義:本章老子提出「嗇」概念。認為「嗇」是在精神上再於積蓄、養護、厚植根基,培植力量。真正做到精神上的「嗇」,只有積累雄厚的德,有了德,也就接近了道。同此理,用之於修身、還是治國都同得厚積根柢,唯「根深柢固」了,才是能長久之根本所在。
[ 譯文 ] 無論是治理百姓或奉行天道,沒有比節制收斂更好的。
所謂節制收斂,就是在為將來預作準備。所謂預作準備,就是為了在德性方面不斷積累。著重德性積累的就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那就意味著德行的累積是無窮無盡的。具備了這種無窮無盡的能耐,就可以擔負治理國家的重任。而有了這種有基礎,國家才能長治久安。這就叫做「根深柢固」,正是符合長久維持之道。
(「嗇」,ㄙㄜˋ,儉約。「母」,根本、原则。)
老子·第六十章
治大國,若烹小鮮。
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
非其鬼不神,其神不傷人。
非其神不傷人,聖人亦不傷人。
夫兩不相傷,故德交歸焉。
本章要義:本章老子以「治大國,若烹小鮮」說明為政要少去折驣人民,要實行「無為」之治,即不擾民不害民。則即使是有危害者,也起不了它們的作用。在聖人自己就更不可能去傷害人民。如此一來,人民自然就能享受「無為」的恩澤,天下自然也就太平了。
[ 譯文 ] 治理大國,要像烹煎小魚。不要隨意翻動。
以清靜無為的「道」來治理天下,鬼怪就不再會被認為神奇靈驗。
不但鬼怪不再會被認為神奇靈驗,祂的神奇靈驗就再也傷害不了人民。
不只祂的神奇靈驗再也傷害了不人民,聖人自己也就更不可能傷害、煩擾人民了。
所以,鬼怪和聖人都不會傷害人民,人民自然就能共同享受「無為」之德的恩澤了。
(「蒞」,臨,治理之意。「故德交歸焉」:讓人民享受德的恩澤。)
老子·第六十一章
大國者下流。天下之交,天下之牝,牝常以靜勝牡,以靜為下。
故大國以下小國,則取小國。小國以下大國,則取大國。
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
大國不過欲兼畜人,小國不過欲入事人。夫兩者各得其所欲,大者宜為下。
本章要義:本章相對於治理內政,講的是處理國與國間的關係。主張無論大國或小國想借以取得被歸附或取得被包容,皆應採用「謙下」的策略,而不可企圖統治小國或去依賴大國。惟能如此,才能各取所需。但前提是大國要能像容納百川匯聚那樣甘處於下,先能主動地放下身段才行。
[ 譯文 ] 大國當如居江河下游那樣,天下百川終皆交匯於它。因為它處於天下最柔和的位置。
雌性的柔和常能以靜定而勝過雄性的躁作,這是因為它能以柔靜居於下的緣故。
所以,大國對小國謙下忍讓,就可以取得小國的歸附;小國對大國謙下忍讓,就可以見容於大國。
所以,無論大國對小國謙讓而取得小國的歸附,或者小國對大國謙讓而見容於大國。
大國不要過分地企圖統治小國,小國也不要過分地想去依賴大國。惟要做到大國小國皆能各取所需,還是得大國先主動放下身段才行。
老子·第六十二章
道者萬物之奧。善人之寶,不善人之所保。
美言可以市,尊美行可以加人。人之不善,何棄之有?
故立天子,置三公,雖有拱璧以先駟馬,不如坐進此道。
古之所以貴此道者何?不曰:求以得,有罪以免邪?
故為天下貴。
本章要義:本章老子講「道」的可貴之處,在於對任何人都能予保護。善於「道」的嘉言能被公諸於眾。遵行嘉言能提高形象。於「道」有求即能有得,有過亦能得寬宥。正因此,自古天下人才會這麼地珍貴它。所以對國之重的天子或三公,與其拱壁駟馬的儀式,不如向他們進獻此「道」。
[ 譯文 ] 「道」是萬物的庇蔭。善於道的人視它為寶貝,不善道的人能因它得到保護。
對善於「道」者的嘉言得以公諸於眾,遵行嘉言能提高形象。對不善於道的人,又怎有道理遺棄他們呢?
所以天子即位或設置三公時,與其以舉辦拱壁駟馬般的獻禮儀式,都不如向他們進獻此「道」。
古時之所以這麼重視「道」是為了什麼呢?不就是由於它的有求必應、犯了過錯仍能得到寬宥嗎?正是由於這些,「道」才會這麼地為天下人所珍貴。
(「尊」,同遵。「駟馬」,四匹馬駕的車。古代的獻禮,輕物在先,重物在後。)
老子·第六十三章
為無為,事無事,味無味。大小多少,報怨以德。
圖難於其易,為大於其細。天下難事必作於易,天下大事必作於細。
是以聖人終不為大,故能成其大。
夫輕諾必寡信,多易必多難。
是以聖人猶難之,故終無難矣。
本章要義:本章老子先指出「無為」是處事治世的宗旨。繼以「天下難事必作於易,天下大事必作於細。」指出的處事治世態度方法,言處事要從細微處著手,凡不可看得太簡單,只有謹慎地將之視為困難處理,終了就能順利解決。
[ 譯文 ] 以「無為」的態度用之於作為上,則凡處事就能不擾事,品味就能不重味。故不管是大大小小的事,凡是對懷著怨懟的,都能以懷德的態度去回應它。
所以凡天下所有謀求困難之事者,都應該從簡易之處著手。凡天下所有欲從事於大事者,也都應該要從微細之處入手。
所以,有道的聖人始終不以為自己在從事大事,所以終能成就出大事來。
所以,凡輕易許下的諾言,必然是少有可信的。事情看得太容易,必然會遇到更多困難。
因此,有道的聖人總是謹慎地把事情當作難事來處理,所以最後反而就不再有難事了。
老子·第六十四章
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謀。脆易泮。其微易散。為之於未有,治之於未亂。
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層之台,起於累土。千里之行,始於足下。為者敗之,執者失之。
是以聖人無為故無敗。無執故無失。
民之從事,常於幾成而敗之。慎終如始,則無敗事。
是以聖人欲不欲,不貴難得之貨。學不學,復眾人之所過。以輔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為。
本章要義:治國謀事,均應在安靜之時,未兆之先,脆弱之際,微小之期先防患於未然。並舉事物發展變化的規律,如「合抱之木,生於毫末」等說明,凡等累積出了大問題再去處理者,將招致失敗。放著不收拾,將會有損失。並提出做事就要能「慎終如始」,這樣才能「無敗事」。
[ 譯文 ] 事物在安定的狀態時,容易把持。事情在未現徵兆前,容易解決。事物呈現脆弱之際,容易瓦解。細小微末之物,容易飄散。
所以對以上者均應在在未發生事故之前妥當處理。在未動亂之時,防患於未然。
成為能被合抱的大樹,是從細毫的種苗開始長成的。九層的高臺也是由一擔擔土方堆疊出來的。千里的行程也是要從腳下的第一步開始。
等到出了大問題再去處理者,將會招致失敗。一直維持不收拾的,將會遭受損失。
因此聖人不等到出現大問題才處理,所以不會失敗。不會一直放著都不收拾,所以不會遭受損失。
而一般人做事,常在快將成功之際卻遭受到失敗。如果他能維持像開始時那樣的慎重,就不會有失敗。
因此,聖人所欲的是無欲之欲,所以不稀罕難得的財貨。所學的是不學之學,所以能導正眾人所經常犯的過錯。藉以輔導萬事萬物遵行自然之道,而不敢妄加干預。
(「泮」,ㄆㄢˋ,散、解。復」,回復,引申為導正之意。)
老子·第六十五章
古之善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
民之難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國,國之賊。不以智治國,國之福。
知此兩者亦稽式。常知稽式,是謂玄德。
玄德深矣,遠矣,與物反矣,然後乃至大順。
本章要義:本章強調為政在於樸實不在智巧。政治的好壞繫於統治者的居心,以智巧治理,就衍生腐敗風氣,人自變得狡詐虛偽,終導致天下不安定。故戒之「善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惟「愚之」並非主張愚民政策之意,實係使人民找回真樸的本性,然後讓一切都完全順於自然。
[ 譯文 ] 古時善於行道的聖人,不教人民以智巧詭詐,而是教人民淳樸敦厚。
人民所以難管理,就因為人民的智巧太過詭詐。所以若以智巧詭詐治國,必成為國之禍殃。若不以智巧詭詐治國,則就是國家的福氣。
了解這兩種治國方式的差別,就是一個法則,經常記住這個法則,就叫做「玄德」。
玄德又深又遠,能與萬物一同返回純樸的本性,然後內心明白,才能完全順乎於自然。
(「明」,知曉巧詐。「愚」,真樸,沒有巧詐之心。「稽式」,一本作「楷式」。法式、法則。「大順」,自然。)
老子·第六十六章
江海之所以能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為百谷王。
是以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後之。
是以聖人處上而民不重,處前而民不害。
是以天下樂推而不厭。以其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本章要義:本章講的是「不爭」的政治哲學。六十一章是通過大國與小國的關係,講了「大者宜為下」的道理;本章再舉「江海為百谷王」強調聖人想要統治人民,就得對人民表示謙下;要想領導人民,就得把自身放置在人民後面。最後,要做到「天下樂推而不厭」及「天下莫能與之爭」。
[ 譯文 ] 江海之所以能成百川之王,是因為它善處於低下的位置,所以才能成為百川之王。
所以聖人想要在萬民之上,必先對人民表示謙下。想要成為萬民的表率,就必須把自己的利益放在人民的後面。
所以,聖人雖然地位居於萬民之上,而人民卻不感到壓力。居處於萬民之前,而人民並不感到害怕。所以,天下人都推崇他而不討厭他。
這正是因為他不與萬民相爭,所以普天下就沒有人會與他相爭的了。
老子·第六十七章
天下皆謂我道大,似不肖。夫唯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細也夫!
我有三寶,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
慈故能勇。儉故能廣。不敢為天下先,故能成器長。
今舍慈且勇。舍儉且廣。舍後且先。死矣!
夫慈以戰則勝,以守則固。天將救之,以慈衛之。
本章要義:本章老子藉道的自述舉出「慈」、「儉」、「不敢為天下先」指出慈愛才能勇敢,儉樸才能廣達,不強爭好利才能為眾人的領袖。有「道」者秉持這三原則,於征戰能得勝,於守衛能鞏固。就能取得非常好的效果,否則,便會自取滅亡。
[ 譯文 ] 天下的人都說「道」太廣大了,似乎不能以具體的事物比擬。正因為「道」太廣大了,所以不能以具體的事物比擬。如有了比擬,久而久之就成為一個具象之物,就會把自己作小了。
我有三件法寶,持續保有著。一是慈愛,二是儉樸,三是不敢強爭好利於天下人之前。
慈愛才能勇敢。儉樸才能廣達。不強爭好利才能為眾人的領袖。
而當今之人,失去了慈愛而只剩下好勇,失了儉樸而只追求廣達,失了謙卑而只顧著與眾人爭先,那就是自取滅亡。
慈愛,用以征戰就能夠得勝,用以守衛就能夠鞏固。上天將要怎麼救助,就會以慈愛來保衛他。
老子·第六十八章
善為士者不武。善戰者不怒。善勝敵者不與。善用人者為之下。
是謂不爭之德。
是謂用人之力。
是謂配天古之極。
本章要義:老子在本章中舉「不武」、「不怒」、「不與」,以避免與敵正面對恃爭鬥的行為闡述落實「不爭」觀念具體結果,處事接物,皆能隨心應手、不爭而自得、不勞而自成、賢能者自然能為其效力。是以雖為「不爭」,但終還是能達到「爭」的目的。
[ 譯文 ] 善於作將帥的人,不會去逞其勇武。善於打仗的人,不輕易被激怒。善於戰勝的人,不必與敵交鋒。善用人才的人,懂得以謙下來借重他人的才華。
這就叫作不與人爭的德行。
這就叫作能謙下就能運用上他人的助力。
這就叫作自古以來配合天道的極致表現。
老子·第六十九章
用兵有言:「吾不敢為主而為客。不敢進寸而退尺。」
是謂行無行。攘無臂;扔無敵。執無兵。
禍莫大於輕敵,輕敵幾喪吾寶。
故抗兵相若,哀者勝矣。
本章要義:本章和前兩章是相應的,以「哀」、「慈」、「柔」明不爭之德。藉由用兵的角度,談以退為進的處世哲學。正因此往往製造出驕兵、輕敵的對手,而達到其以守為攻設定的成果。除此,講到「抗兵相若,哀者勝」,而這正是千古以來眾所皆知的「哀兵必勝,驕兵必敗」道理之所在。
[ 譯文 ] 善於用兵者說:「我不敢主動挑起戰爭,而寧可保持守勢。不敢冒犯他人一寸,而寧可自己退避一尺。」
這就叫做我雖行師卻不露行列。雖揮舉卻不露手臂。雖對抗卻卻不露敵讎。雖操持卻不露兵器。
因為凡禍患者都沒有再比輕敵更大的了,而輕敵則因多殺,幾乎會毀失我持守的慈愛,儉樸,不敢強爭好利於天下人先的這三項法寶。
所以若兩軍對峙,旗鼓相當,已懂得做最壞打算的一方必勝無疑。
(「為主」,主動進攻,進犯敵人。「為客」,被動退守,以守為攻。「執無兵」,雖操持卻不露出兵器。)
老子·第七十章
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
言有宗,事有君。夫唯無知,是以不我知。知我者希,則我者貴。
是以聖人被褐而懷玉。
本章要義:本章老子感嘆「被褐而懷玉」。講述他的立論縱有宗旨,處事縱有所據,既易知也易於實行,但天下卻沒少有能了解的人,也少有照著去實行者。問題就在人受到外界的干擾,遮蔽用心去體悟。說明即使是如此經綸治世之學,如不被所知所用,那就什麼也不是,也不是什麼了。
[ 譯文 ] 我的言論是很容易了解,也是很容易去實行的。可是天下卻沒有了解的人,也沒有能照著去實行的人。
我的立論有宗旨,處事有一定根據。但由於人們不懂得掌握這個道理,所以能理解我的人很少,能取法我的那就更加難得了。
所以聖人就像是披著粗布舊衣那樣的不顯眼,其實懷裡可是揣著寶玉呢。
(「言有宗」,立論有一定的主旨。「君」,指有所本。「事有君」,處事有一定的根據之意。)
老子·第七十一章
知不知,上。
不知知,病。
聖人不病,以其病病。夫唯病病,是以不病。
本章要義:本章係繼前一章老子感嘆他的「道」就像「被褐而懷玉」一樣,總結出「知我者希」的原因。故老子對「知不知」和「不知知」者所會表現出「崇尚它」、「避棄它」的態度並不感到憂心。因為他知道無形無象的「道」,終將能自然而然地引導這些人真正了解與接觸它。
[ 譯文 ] 知道我說的「道」而還不能瞭解的人,就會崇尚它。
不知道我說的「道」的人,就會避棄它。
但聖人並不憂心,這是因為「道」自然能矯正他們之所避棄。正因為「道」自然能引導他們之所避棄,所以聖人即使有所感嘆但並不憂心。
(「尚」,崇尚。第一個「病」,避棄。第二個「病」,憂心。第三個「病」,醫治、矯正。)
老子·第七十二章
民不畏威,則大威至。
無狎其所居,無厭其所生。夫唯不厭,是以不厭。
是以聖人自知不自見。自愛不自貴。故去彼取此。
本章要義:本章是老子的為政觀。他指出為政者壓迫到人民的居安,堵塞到人民的生計,無異於是把人民逼上絕路,人民自然鋌而走險,群起抗爭。所以戒之、為政者應摒棄壓迫、堵塞的政策而擇取謙下、愛民的施為。則「夫唯不厭,是以不厭」。
[ 譯文 ] 人民不再敬畏統治者的權威時,那麼它所形成的虐害很快就將來到。
所以統治者不該去壓迫人民安居之所,不該去堵塞人民謀生之道。不堵塞人民謀生之道,王權就不會被堵塞。
因聖人有這樣的自我認知,所以能謙下退讓而不彰顯自己。能夠自愛愛民,所以不以為高高在上。所以他能摒棄那些壓迫、堵塞政策而擇取謙下、愛民的施為。
(第一個「威」,權威。第二個「威」,通畏,虐害。「狎」,ㄒㄧㄚˊ,通狹,壓迫、逼迫之意。「厭」,堵塞。)
老子·第七十三章
勇於敢則殺,勇於不敢則活。
此兩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惡,孰知其故?是以聖人猶難之。
天之道,不爭而善勝,不言而善應,不召而自來,繟然而善謀。
天網恢恢,疏而不失。
本章要義:本章老子戒之,凡事順天道而為,舉出「不爭而善勝,不言而善應,不召而自來,繟然而善謀」,對於「勇於敢」與「勇於不敢」的,自然都會報予相對應的酬酢。之於為什麼?就連聖人也很難說得明白,但「天網恢恢,疏而不失」。不是不報,只是時機未到罷了。
[ 譯文 ] 不避畏於剛暴用事的則將橫死。不避畏於柔甚用事的則能長活。
這兩者,有橫死之害的,也有長活之利的。老天之有這樣的好惡,誰能知道是什麼緣故呢?即使是聖人恐怕也難以說得明白。
這就是自然運行的規律:不爭者卻能取得勝利;不辯者卻能取得回應,不召者卻能不請自來。寬綽者實則是設想周延的。
天之網絡遼闊而無際限,看似疏鬆但卻見不到它有失漏的。
(「敢」,剛強橫暴,冒然從事者。「不敢」,柔弱謙下,審時度世,探其深淺者。「繟然」,ㄔㄢˊ,:寬綽,舒緩。)
老子·第七十四章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若使民常畏死,而為奇者,吾得執而殺之,孰敢?
常有司殺者殺。夫代司殺者殺,是謂代大匠斲,夫代大匠斲者,稀有不傷其手矣。
本章要義:本章老子指出,作為統治者不可以為了遂行自己的好惡,不惜假各種手段達成目的。戒之,天道冥冥之中皆各自其所司者,君王雖握有生殺大權,但輕率決定人民的生死,妄替天道,則「天網恢恢,疏而不失」,最終沒有不反傷到自己的。
[ 譯文 ] 人民都已到了不怕死的地步,那麼為什麼還要用死來讓人民感到害怕呢?
假如為了使人民都害怕死亡,對於不順從之徒就捉起來處死,誰還敢不順從?
恆常不變的天道中本自有其主宰司殺大權者。君王以自己之好惡妄替天道殺人,那就如同替代高明的木匠去砍木頭一樣,很少有不砍傷自己手的。
(「奇」,非法的。「斲」,ㄓㄨㄛˊ,古同斫,砍、削之意。)
老子·第七十五章
民之飢,以其上食稅之多,是以飢。
民之難治,以其上之有為,是以難治。
民之輕死,以其求生之厚,是以輕死。
夫唯無以生為者,是賢於貴生。
本章要義:本章內容基本上是對統治者提出施以嚴苛政治不如寬容政治的警告。他認為「民之飢」、「民之難治」、「民之輕死」皆源之於統治者「食稅之多」、「上之有為」、「求生之厚」所致。為此,戒統治唯以「無為」做其治政思想,才能避免苛政之弊於未然。
[ 譯文 ] 人民之所以飢餓,是因為統治者課徵過多的稅賦,所以陷於飢餓。
人民之所以難與治理,是因為統治者胡亂作為所致,所以難與治理。
人民之所以輕於犯死,是因為統治者奉養太過奢厚,所以輕於犯死。
故唯不以自生的無為施政,才是比那些以取得豐厚奉養的施政要好得多了。
老子·第七十六章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
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
故堅強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
是以兵強則不勝,木強則兵。
強大處下,柔弱處上。
本章要義:本章舉出老子從觀察人與草木在生時所呈的柔軟與死後呈僵硬的現象,以證強硬者等同死亡之概念,而柔軟者則等同生存之概念。以此再次強調強硬者實則是居於劣勢,而柔軟者反能實居有優勢。總結出他一在強調的「柔弱勝剛強」的思想哲理。
[ 譯文 ] 人活著的時候軀體是柔軟的,死了以後軀體就變成僵硬。
草木生長的時候是柔軟青脆的,死了以後就變得枯乾槁硬。
由此可知,強硬者與死亡是歸為同類,而柔軟者則與生存歸為同類。
因此,兵力強大者就容易於滅亡,樹木強大了就會被兵器砍伐。
強壯者實則居於劣勢,柔弱者反能居於優勢。
(「徒」,指同一類或同一派別者。)
老子·第七十七章
天之道,其猶張弓與?
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補之。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
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餘。
孰能有餘以奉天下?唯有道者。
是以聖人為而不恃,功成而不處,其不欲見賢。
本章要義:本章老子首先將「天之道」與「人之道」做對照,指出「人之道」即當時當權者所奉行的「損不足以奉有餘」與「天之道」的大公無私正好相反。為糾正當時社會不公現象,提出「損有餘而補不足」,乃是在奉勸當權者要能像有道者那樣,將多餘的拿出來供養天下的不足。
[ 譯文 ] 自然的規律,不就像拉弓射箭嗎?
射高了就壓低一些,射低了就提高一些。拉得過滿就放鬆一些,拉得不夠就補強一些。
自然的規律,就是這樣減少多餘者而補給不足者。
然而,在人世的規矩上卻往往不是這樣,它老是剝奪不足的人而供奉那些有餘的人。
那麼,還有誰肯夠將多餘的拿來供養天下呢?只有那些有道者了。
所以聖人有所為而不自恃己能,有所成而不自居其功,不願意顯現出自己賢能的樣子。
老子·第七十八章
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其無以易之。
弱之勝強,柔之勝剛,天下莫不知,莫能行。
是以聖人云: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受國不祥,是為天下王。
正言若反。
本章要義:本章前段老子再次喻說柔克剛、弱勝強的道理來肯定水之本性的優越處。後段則據此類推君王要配稱「社稷主」、「天下王」者,除了謙下,還要能「受國之垢」、「受國不祥」即還要能夠承受國之屈辱與承擔國家之災患,像水性善居低處、避高趨下來。換言之即屈下不爭之觀念。
[ 譯文 ] 天底下沒有能比水更柔弱的了,即使善於衝激堅強東西的也沒有能勝過它的,因為沒什麼可以取代它。
弱能勝強,柔能勝剛,全天下沒有人不知道,但卻沒人去踐行過。
所以聖人這樣說:「能夠承受國之屈辱者,才配稱為社稷的主人;能夠承擔國家之災患者,才配稱為天下之王。」
以上這些反差之喻,才是真正的至理名言。
老子·第七十九章
和大怨,必有餘怨,安可以為善?
是以聖人執左契,而不責於人。有德司契。無德司徹。
天道無親,常與善人。
本章要義:本章「執左契而不責於人」是老子用以戒為政者應以「德」化民之喻,唯如此不蓄怨於民。對百姓只有給予、輔助而不予強索、干擾。否則蓄怨既生,再去「和大怨」,「必有餘怨」。故再者舉「天道無親,常與善人」。勸說唯施「德」政者,終能會受到「天道」的青睞。
[ 譯文 ] 調和重大的仇怨,都還會殘留一些餘怨,哪能做到盡善盡美呢?
所以,聖人者就像保有債權憑證,卻不強索償還。而有德者他就依債權契據處理。而無德者就像稅官那樣苛刻刁詐。
天道儘管沒有偏私,一視同仁,總能稱讚有同情心的人。
(「司徹」,掌管稅收的官職。「與」,稱讚。「善人」,有同情心的人。)
老子·第八十章
小國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徙。
雖有舟輿,無所乘之。
雖有甲兵,無所陳之。
使民復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
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
本章要義:本章老子提出「小國寡民」之論,是對當時社會階級剝削、兼併戰爭不斷和人性淪喪而提出的批判。他指出在這征伐不減的時代,只要不窮兵黷武,不動不動就把軍隊派上戰場,那麼即使是「小國寡民」,生活條件艱苦,人民都能滿意現狀,至死也都不會離開這樣的國度。
[ 譯文 ] 儘管國家小,人口少,但能使精良兵器不被派上用場。那麼能使人民重視生死,而不再向遠方遷徙。
雖有船隻車輛,就不再有搭乘的必要。
雖有鎧甲裝備,就不再有展示的必要。
使人民就像重新回到結繩記事的年代一樣。則人民自以其食為甘、以其服為美、以其居為安、以其俗為樂。
與臨國相眺望,即使近的連雞犬的叫聲都能聽得見,但人民從生到死,都不願離開這樣的國度而與去鄰國相往來。
(「什伯」,ㄕˊㄅㄞˇ,古代兵制,十人爲什,百人爲伯。泛指軍隊基層隊伍。或釋為超過十倍、百倍之意。)
老子·第八十一章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
善者不辯,辯者不善。
知者不博,博者不知。
聖人不積,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
天之道,利而不害。
聖人之道,為而不爭。
本章要義:本章老子以「信美」、「善辯」、「知博」的問題。說明雖然事物的表面現象往往和真實現象並不一致。但對於自己,仍應要求做到「信言」、「善行」、「真知」。也就是像「天之道,利而不害。聖人之道,為而不爭」一樣,無欲無求,讓一切都重歸於淳樸真實的狀態。
[ 譯文 ] 誠信的話往往並不動聽。動聽的話往往並不誠信。
善於做事的人往往並不善辯,善辯的人往往並不善於做事。
真有知識的人往往並不博於賣弄,博於賣弄的人往往並不是真有知識。
聖人不去積攢什麼:他們對百姓的貢獻越大,就越感滿足;給予百姓的越多,就越感富有。
自然之道,是有利萬物生成而不予加害。
聖人之道,是有所作為奉獻而無所爭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