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metown Central Plains
给在外打拼的家乡游子一个寄放心灵归宿的地方
乡土文学
作者 | 常安奎
原创 | 乡土中原（ID：gh_06d145e3125e）
我生长的那个村庄是一个古寨，多年前它四周是连绵高耸的寨墙，寨墙下是碧水弯弯的寨河，它波光里的艳影，至今在我心头荡漾，春天的寨河它也曾是“春来江水绿如蓝”，难忘那河畔金柳的倒影揉碎在夏日寨河的柔波里，寨河边夏天有茂密的芦苇和芭茅，据说这芭茅是考古学家赵全嘏先生从江南出差带回来的多年生草本植物，它具发达根状茎，秆高大似竹，每到秋冬萧瑟，白露为霜之时，寨河边的确有几分“蒹葭萋萋，白露未晞”的寂寥况味。但我最难忘的当属那一年四季飘荡在村寨上空的袅袅炊烟。
你看，寨门口那平躺的青石桥板上已风化的裂痕，见证了古寨逾百年来的峥嵘岁月和人事沧桑，还有那石板桥下昔日哗哗的流水，诉说着古寨经历的从古到今、春夏秋冬绵延不绝的往事-----“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春天来了寨河两岸杂草生花，鲜花缀满两岸，这是我见到的最早的“花坞春晓”，寨墙上的桃树、梨树、杏梅花次第开放，真的是红的像火，粉的像霞！难怪《诗经》云“桃之夭夭，其华灼灼”，闭上了眼树上仿佛已是桃儿，梨子，杏儿。三月三，茅丫尖，小孩会沿着寨河抽鹅黄的嫩茅丫，这时大人会在寨河边种上南瓜、葫芦、向日葵等。“夜雨剪春韭”，是老杜的诗句吧，那紧挨寨河的菜园，每到春天的雨后是绿油油的一片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还有青青的蒜苗、小香葱、小白菜、芫荽、水萝卜等等。寨墙最美、最秀是在夏天，树木茂盛、郁郁葱葱，荫以蔽日。我小的时候经常爬上那巍峨蜿蜒的寨墙，走在寨墙上面能俯瞰看到村上大多数的人家的庭院和屋脊，也常常远眺那寨河外碧绿青青一望无际的原野和那秋后南飞的雁阵。每年到了五月底六月上旬寨墙上的槐树花开放，整个寨墙被绿白相间槐树遮掩，花香馥郁，蜂飞蝶舞，整个寨墙被绿树繁花覆盖。寨墙像一个绿白相间的花环拥抱着美丽的寨子，寨河像天然的翡翠玉带环绕在连绵巍巍的寨墙脚下。寨河旁是青草萋萋，寨河水碧波镜磨，花团锦簇的寨墙的倒影酷似一条蜿蜒的绿色巨蟒在河里潜游。难忘东寨河旁边那片茂密的郁郁葱葱竹林，竹林生长在寨河边，河水清澈，竹枝倒影在水中，成群的小鱼在竹影下回游啃食着鹅黄的竹笋嫩牙，一会儿静止不动，一会倏尔远逝。那时候一年四季雨水充沛，所以竹林蔓延范围越来越大。阳光普照，竹影婆娑，各种鸟儿在竹枝稍翩翩起舞，啁啾相鸣，嘤嘤成韵。我曾多次钻进这片茂密的竹林从中试图捉鸟，看雨后的春笋，夏天体验竹林内习习的凉风，也多次在竹林里捡到母鸡或河鸭产下的蛋卵。竹林荫凉儿下寨河边有一块大靑石板半没水中，每天早晚都有村姑、村妇在此唠着家常，洗着衣服，他们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和着那一连串闷响的搥衣捣布声，伴随着清风飘过水面，穿越寨河飘荡在对面的空旷原野，也响彻在那个童稚朦胧时代美丽的晴空。夏日炎炎，寨河岸边和寨墙上绿树成荫，倒影在寨河里，水天一色，相映成画，寨河岸边还有一台破旧的浇菜的老水车，整天哼着疲惫的歌，寨河里经常漂浮着觅食的鸭子，当然也有“红掌拨清波”的大白鹅在河中悠闲地游弋。偶尔会有焦庄的一个渔翁拿一个长长的竹篙，撑一叶扁舟在寨河里捕鱼，小船荡荡漾漾，留下长长的浪波，水面上回荡着渔翁驱赶鸬鹚的吆喝的悠悠回声。酷暑难熬，小孩子们光着屁股在寨河里游泳戏水，追捉水鸭子（野鸭），摸寨河里的鲫鱼、河蚌，掏寨河两岸洞中的螃蟹、黄鳝。太阳落山了，月亮升起来了，蛙声四起，不绝于耳，流萤在寨河边草丛里飘过，夜风徐来，散作满河的繁星。秋天的寨墙更是孩子们寻欢的乐园，小的时候没学过“万山红遍，层林尽染”，但那满寨墙的灌木和乔木木逐渐变黄，映着寨河里金黄的倒影，真的像童话里的金色世界。最馋人的是寨墙上的树木结满各种果子，胡老四家糖栗子和张老三家的柿子都特别好吃，小伙伴们白天在寨河外侦察好情况，夜幕降临就悄悄地从寨河外面游泳渡过寨河爬上寨墙，先摘糖栗子后摘柿子，各自装了满满一大口袋，然后几个小孩子开心地享用了几天。按照孔乙己先生的逻辑“窃书不算偷”的话，小伙伴们也只是“摘”，不能算作“偷”了。还有南门寨墙跟前水井边住的王家小爷，60多岁了，花白长发，头型“上宽下窄，酷似画中的火车造型，个子修长”，人送绰号“火车”，他终生未娶妻生子，说话声音娇柔，酷似女人腔调，戴一副老化眼镜，从眼镜缝隙里看人。他会纺花织布，穿针引线、做女红。他最大的爱好就是爱干净，他穿的衣服干净，他的小院子里虽然笼养着“安哥拉”长毛兔，但是经常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他爱一边纺着棉花一边哼着小曲，上小学时我每次从他的院墙外走过，听到的就是王家小爷哼着小曲和着纺棉花的嘤嘤之声，要么就是他织布机杼的咣当撞击声。他有一个带有井绳的专用水桶，每次我去他门前的水井挑水，怕水桶掉在井里，就借他的系有井绳的水桶用，他都很高兴借给我用，他偶尔会问我学习怎么样，还嘱咐我要好好学习，要像栓来一样将来考个大学的话。那寨墙边三棵枣树是王家小爷的挚爱，秋后枣成熟了，红绿相间的大枣挂满枝头，但是那王家小爷终日坐在枣树下树荫里纳鞋底、纺棉花，把几棵枣树看的很紧，为了能吃到大红枣子，小伙伴们就采用调虎离山，引蛇出洞的诡计达到目的。老人或大人们叫他“火车”的通常是辈份大的人或者年龄与其相当的人，小孩子如果叫他“火车”会被骂娘和追打。尤其秋天他那三棵枣树的枣子熟了，我们上学从寨墙边王家小爷的门前走过，看着他的3棵枣树上红彤彤的都是枣儿，顿时垂涎三尺，虎视耽耽，于是“顿生歹心”，决定采用调虎离山之计，商议先让一群孩子在走到王家小爷附近马路上故意大声一起背诵当时课本里正在学习的的一篇课文：“火车火车呜呜响，一节一节长又长，前面装着铁和钢，后面装着棉和粮”，王家小爷一听气急败坏，怒火中烧，他果然中了计，骂着追赶背诵课文的那群孩子。同时另外一群孩子早已游泳渡过寨河埋伏在寨墙上灌木丛林中，待老头中计后，一哄而上，砖头瓦块、竹竿全用上，一会的功夫，把王小爷的三棵枣树结的大红枣瞬间“劫”走许多，地上留下的是小砖头、瓦块还有满地的枣树青叶，这群小孩然后游泳渡过寨河后钻进青纱帐中逃之夭夭，再到约定的地点和上一群孩子一起瓜分“战利品”，后来听说王家小爷气的几天没吃饭，恨自己一大把年纪了竟让被一群乳臭未干的毛孩子给戏弄了。不管怎样，那枣子的味道还是不错的！“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每当我声情并茂地读着陶渊明的这如诗如画，惬意悠闲的诗句，我就想到那秋高气爽，大地一片金黄，夕阳西下，割了一晌黄豆的我和二哥已饥肠辘辘，看到远处别人烧毛豆的阵阵青烟，然后我们也在地头点起柴草野火，把割下的豆子和撇下的玉米棒子放在火上烧烤，火苗上响起噼噼啪啪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豆香，柴草燃烧的缕缕青烟飘荡在空旷的原野，然后吃着豆子啃着玉米棒子，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在回村子的乡间小路上，“天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西边的天空火烧云正旺，彩霞满天，鸟儿飞向落日，远处能听到村寨里的狗吠和牛羊的叫声，还能看到弥散在村庄上空飘起的似轻纱般一环环的炊烟，像朵朵白云在村子空中飘荡升腾。隐隐约约可以听到母亲站在寨墙上吆喝我和二哥回家吃晚饭的叫声，走着走着不觉已是夜幕降临，蟋蟀声声，月亮的笑脸早已出现在东边的天空，总结这一天的感受，虽然干活很累，但那烧烤的黄豆香和玉米甜，委实让齿颊留芳，至今思之，焉有余津！每年冬天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过后，那景象真的也是“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窿”，大地一片银白，寨墙上更是积雪皑皑，千树万树梨花开。于是小孩就打起了雪仗，朝向寨墙的高地发起冲锋，当然也有在寨河里溜冰的，也有在寨河岸边堆雪人的。小伙伴们一直玩到月亮升起来，夜色仍然银白，霁风明月之下看到了寨墙上一丛寒梅正在傲雪开放，但是绝对想不出：“疏梅横斜渐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句子来，因为小学还没毕业，没有孩子能背诵出这样文雅的句子，不过还是一个读过高中的大人竟然说出了“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的诗句，让我和其他孩子诧异半天，后来长大了才知道那也是毛主席的诗句。少年不更世事，不知岁月流逝。光阴如梭，一转眼到了上世纪80年代中期，一个暑假我放学归来，那时我也已读了高中，我到寨子南门王家小爷门口的水井担水，他已经70多岁了，见我在水井旁打水，但是摆不倒水桶，就主动过来给我示范，他动作娴熟，一下子就把水桶摆倒，但他已老了，让我自己把水从井里拉出来，他说年龄大了眼花的很，不能做针线活了，也不纺花织布了，鞋子衣服只有到集市上去买了，他还专门从家里给我拿了一小袋子的大红枣让我带回家吃，他还鼓励我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到城里吃自来水，不用每天用肩膀来挑水吃。后来我到了外地学习，毕业后在外地工作，每当我做梦的时候总是梦到我们村寨那绵延逶迤的寨墙，碧绿清清的寨河，还有王家小爷纺棉花车的嘤嘤嗡嗡之声，还有夕阳西下村民荷锄晚归，大地雾气升腾，村庄炊烟袅袅升起的美丽夕照。每当我打开自来水做饭或洗衣服的时候就想起村上王家小爷鼓励我好好学习的话，我就分外激动，感谢这位老人当初对我的鼓励，让我不负韶华，不负青春地学习，由衷地期望这位老人健康长寿，总是想着等再次见到这位老人向他道歉，小的时候不该淘气和小伙伴们一起偷他的枣吃或背着手学他走路的模样。后来我听说他去世了，那三棵枣树最终给他做了寿材。听到这个消息，我一阵酸楚，老人不在了，枣树也没了，这以后如何睹物思人，凭吊和寄托属于我个人的那个年代的特有的情感和追思！陶渊明对人生与自然的哲学领悟，通过他的诗词和文章生动的表述出来，比如“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无论他所描述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还是“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的“世外桃源”,所有这些虽有遁世和逃避现实追求虚无的空想，但是他倡导的返璞归真，乡村美好，百姓富庶，民风淳朴的追求还有积极的现实意义。40年前中国农村不缺少青山绿水，多数的山村乡间只是落后和贫穷，严重的地方甚至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改革开放40年来，人们追求工业的飞速发展，粮食的高产，无形中悄悄地牺牲了环境，当村民们吃饱了饭，也住进了和城市人一样的新居，当他们还来不及高兴，就逐渐发现原来的青山绿水已渐行渐远，到了今天已早不复存在了------气候变暖，地下水下降，村上的所有水井都已干涸，只有让国家专业钻井工程队来钻了深井，村上建造了水塔，固然家家吃上了自来水，但整个村庄闲置的都是干涸的池塘和水井，到处是臭水坑，村庄成了无人的空心村，村头走动的都是老弱病残和鳏寡孤独的老人，据说年轻人都到城里找事干去了，挣了钱又都定居城里，禁止燃烧秸秆，很多家庭用上了液化气，所以“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也许将成为中国许多农村过往的历史。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当初人类走出乡村，迈向繁华的城市，最初的理想便是寻找更好地生活，更美的风景。到如今城市的人居住环境美好如画，物质生活充足，文化生活丰富多彩，到头来我们回望曾哺育过我们成长的乡村，已是土地盐碱化、耕地板结加重而且面积逐年在减少，地下水严重下降和污染，各种怪病和不治之症在农村增多，既看不到山，也望不到水，原来有的乡愁，都变成了忧愁。“让居民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这是ChairmanXi对无数漂泊在外的离乡人内心牵挂的真情。他同时指出“我们要维持地球生态整体平衡，让子孙后代既能享有丰富的物质财富，又能遥望星空、看见青山、闻到花香。”（Chairman Xi words）他也曾说过“要像保护眼睛一样保护生态环境，像对待生命一样对待生态环境。”所以保护和拯救日益恶化的乡村生态环境已是严峻的时代话题，人人有责，包括你我他。但令我遗憾的是现在我村的寨河已干涸多年，寨墙也早已不复存在，炊烟虽还尚有，但远没有过去多了---------“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罩大地，想问炊烟你要去哪里?”每当我在异地彷徨迷离，愁绪沉沉之时，听到邓丽君演唱《又见炊烟起》这首歌，或听到这优美的旋律，我就联想到故乡那曾经美丽的寨墙和寨河，它是包括我在内同村漂泊在外游子记忆深处的一份眷恋和乡愁，仿佛有一幅美丽画卷在我面前展开，又仿佛看到昔日那蜿蜒曲折如翡翠玉带般的寨河，和那历经沧桑而巍峨的老寨墙，还有昔日那一年四季升起的充满诗情画意和幻境的袅袅炊烟，所有这些都将永远成为我对故土家园难解的乡愁和眷恋。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