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味汤】情到深处殇成裳
他说:“我两年都没买新衣服了!”
听了他的话,她眼泪就掉了下来。那个曾经开豪车,穿名牌,霸气十足,被很多人羡慕的大老板去哪了?那个帅气阳光的男子去哪了?此刻蜷缩在旅馆的小床上,昏暗的灯光下,丝丝白发闪着耀眼的光,一道道深深的皱纹刻在他的额头上,每一根都装满了沧桑,那一刻,她心里不仅仅是痛!
时光回过去,他们住在同一个村,她是商店老板的女儿,被视为掌上明珠。他是穷苦农民的儿子,吃了上顿没下顿。她总会趁着母亲去赶场的时候,偷偷地爬上柜台,偷几盒烟藏在裤袋里,再趁父亲上厕所的当,装几颗糖在包里,然后一溜烟跑到他家,悄悄地往他兜里塞。
他的裤兜通常都是乱的,烟一塞就从裤腿里掉了出来,可每次她还没来得及把烟和糖为他装好时,她爸爸就追到他家来了,骂她:你一辈子想受穷吗?他们家连饭都吃不起,还来招惹他……”接着她父亲会一把抢过少年手中的烟,揪着她的衣服把她拖回去。而他只能无力地看着这一生,不敢去拉那个喜欢他的姑娘,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家里再反对,她依然为他偷烟,为他织毛衣,为他学着做布鞋。那一年,他穿着她做的布鞋,去了北方。送他走的时候,他拉着她的手说:“芳芳,等我赚钱了,就回来娶你。”这一走就是两年多,好多人给她说媒,她总是拒绝;好多小伙子围着她转,她总是不理,而她唯一不变的是,总喜欢站在他家门口的山梁上,望着通往远方的大路,希望有一个他从大路上回来。
那个腊月,宁静的山村忽然放了好多鞭炮,震得半面山都摇了,也震动了她的耳朵。她跑出门看,发现炮烟是从他家院子升起来的,她想,一定是他回来了。她高兴得不得了,一路小跑跑向他家,走进门四处寻他。她看到了,两年不见,那个少年长高了一个头,穿着一件黑色的皮装,蹲着一双黄色的牛皮靴,头发吹得油亮油亮,嘴里叼着带烟嘴的烟。那一刻,她恨不得扑向他的怀里,诉说她的相思之苦,然而,正当她朝他跑过去时,她看到了他身后有个美丽的脑袋,娇柔地依偎在他身边。
她不知道怎么回家的,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打湿了几床被子,睡了多少天。直到母亲骂她:“赶快给我起来,人家怎么会找你,他现在包了几个煤矿,手下有好多工人,赚大钱了,把家里几万块的帐全部还完了,马上还要去城里买房子,怎么会要你呢?死了那份心吧!”
母亲的话刺痛了她:他不是说好了赚钱了回来娶我吗?不是说好了要我等他吗?只是,眼前的事实让她明白,一直都是她自己在做梦,之前没钱的时候,他穷不敢娶她;现在有钱了,富裕了也不会娶她,她本该死了那份心。她把几年来给他织的毛衣全部烧了,做的几双布鞋也剪了,他现在穿大头皮鞋,怎么会穿她做的布鞋呢?
再次给她说媒的时候,她答应了,只有一个原因让她同意,就是能够嫁的很远,男的是河北的。她妈妈哭:“你到底吃了什么错药了,要嫁那么远受苦受罪。”她想只要不看到他就好,哪怕再远也没关系。没有彩礼,没有酒席,商店老板的女儿嫁去了远方。
而他此时正混得风生水起,包了几个煤矿,月收入以万来计算。很快他在城里买了房子,车子,并且出入一些高档会所,身边有了很多小马仔,一时间成了土豪。每次回家的时候,都会开着一个车队,过年炮声总会从年头响到年尾,他被大家捧得老高。身边的女人轮流上场,玩到三十了才娶了一个漂亮娇柔的女人成家。
又过了两年,国家新的领导上台,大力提倡环境保护,关闭了很多煤矿,要求企业和工厂减少用煤。一时间他包的矿开始亏损了。那一年,他把所有的存款都投到里面,他想总有翻本的时候,结果第二年依然不行,然后又借钱投资,朋友的,家人的,银行的,借了很多。但煤矿仍不景气,煤不仅卖不出去,政府还进行煤矿大整顿,换设备,修厂房,办各类的合格证才能再次启动,而他,只有小学毕业,对这些突如其来的变化根部跟不上套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煤矿被关闭,而他除了一屁股债之外,一无所有。
没钱的时候,老婆和他离婚了;以前的朋友哥们都远离了。腊月,他孤身一人,回到家乡,回到那个生他养他的小镇上,从兜里掏出仅剩的几十元钱,在一家小饭馆要了一盘花生豆和半斤酒。喝得晕乎乎的时候,有人抢了他的瓶子,把他扶到了附近的宾馆。
他认出来了,是她,一别二十年的她。
“芳芳,我这一辈子最对不起你了!我不是个东西!”他说。
她没有回答,只是给他烧好开水,为他凉好一杯。
“芳芳,你别管我吧,你没看到我穷成这样了,衣服还是两年前买的。我他妈什么都没有了,你走吧,别招惹我……”
此时她才注意到他的牛仔裤,已经泛白,那是洗了很多次的印记,裤脚边的线须掉落下来,随着他的脚步摆动着舞姿,皮鞋尖翻到了脚背上,泥巴敷满了,看不见原本的黑色。
她看不下去了,推开门,冲到楼下的男装店,衣服,裤子,鞋子,统统仍在收银台,刷卡、刷卡,似乎只有把卡刷爆了才能解她心头之痛。当年,她为他而远嫁的,但踏上北去的火车她就后悔了,再看到她嫁的那个人,她就彻底完蛋了。一个比她大二十岁的男人,家里穷的叮当响,可那是她自己的选择,逃也逃不掉。
结婚后的那些日子苦不堪言,那种非人的折磨和疼痛让她痛不欲生。幸好,三年后的一个机会她逃离了那个家,到了江南,开始了新生活,先在工厂打工,慢慢做上了主管,直到后来自己开了公司。
一段苦苦的相思,一段非人的婚姻,尽管她在江南混得有头有脸,但她没有再回过娘家,也没有再嫁人。就算这次回家,也是因为母亲病太重,不想却在这个时候遇到了他。
她提着衣服,走在冷冷的街道上,有风吹过,泪就静静地流下来。生活总会折磨人,她富裕的时候,他是个穷光蛋,他不敢娶她;他有钱的时候,他移情别恋,不愿娶她;如今,她又有钱了,而他……
唯有泪,一滴一滴落在她为他新买的蓝色衣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