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岳读书｜假如能让你想起一些家人的事，我就很高兴了

“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这几年，与原生家庭有关的话题反复被提起，奥地利心理学家阿德勒的这句话，也逐渐为我们所知。

然而这句话并不能完美契合所有人的人生轨迹，至少无法说服北野武。他总是以“折磨”形容他和父母的关系。经年之后的回望却让他领悟，曾经最渴望逃离的，也是最令他留恋的。

今天，让我们一起读一读《菊次郎与佐纪》这本小书。这是北野武父母的名字，却也是他内心最深处的告白。

提起北野武，便无法回避那场堪称他人生转折点的车祸。

某个深夜，醉酒后的北野武跨上重型摩托车在街头狂飙，接着狠狠撞向护栏，躺在血泊中不省人事。待他在医院苏醒，他的右半脸已完全瘫痪，双眼无法对焦，并终身伴随神经性抽搐。

车祸前，北野武是日本红极一时的相声艺人。表演时他大胆狂傲，放肆嘲讽世间种种禁忌；生活中更是将玩世不恭发挥到极致：八卦记者骚扰女伴，他立刻率领弟子大闹杂志社，激起轩然大波。

车祸后，北野武转而以镜头表达内心。带有悲情色彩的暴力美学使他迅速跻身日本殿堂级导演之列。只是，在那部向父母致意，也温暖无数中国观众的《菊次郎的夏天》中，北野武突然变得敏感脆弱起来。

当面对《菊次郎与佐纪》这本书时，北野武还是那么腼腆。他这样写道，“假如中国读者因我这本书而想起一些家人的事，我就很高兴了。”

不必执着于渲染和煽情，真实的生活便足够打动人心。北野武时而幽默，时而温情，将原汁原味的家庭琐事信手写来，绝不伪饰。

他笔下的童年，痛苦来得汹涌，幸福亦曾光临。他回忆里的父母，虽不完美，却也给予了亲情另一种诠释。

母亲佐纪个性极强，试图掌控家中所有人的生活起居与意志。孩子只要稍有不愿，便会遭受她刻薄语言的打击。

父亲菊次郎则是“凶恶的暴君”。酒精似乎能帮助他找回在妻子那里失去的尊严。于是他终日酗酒，对孩子冷漠到近乎粗暴。

同处一个屋檐下，性格迥异的一家人就这样碰撞出一个个火花四溅的生活片段。吵架斗嘴，不过小菜一碟；鸡飞狗跳，更是家常便饭。种种光景像极了戏剧性十足的喜剧片，不让你瞠目结舌誓不罢休：父亲吃掉孩子的宠物小鸡，狼狈不堪的订婚宴，就连最悲伤沉重的葬礼，北野武也一定要闹出几个乌龙，逗得你哈哈大笑。

仿佛透不过气来，北野武总要见缝插针在书中抱怨几句：“有点烦”、“简直是人间地狱”，可每当他沉浸于回忆的长河，笔尖淌出的深情又让你明了，其实那些磕磕绊绊的日子，他也乐在其中。

因为他们终究是一家人，一辈子吵吵闹闹，摔摔打打，但也相互扶持，度过有笑有泪的春夏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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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无法逃脱的手掌

我们总以为亲情是世界上最单纯的关系，爱与被爱都是无条件。

北野武写母亲，写透了亲情的幽微：母子间或许有自私与无私的博弈，有真实与伪装的摩擦，却总存在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母亲与孩子紧紧缠绕在一起。

北野武知道，当时的母亲多少有一种心理，那就是借着培养孩子出人头地以拯救自己，所以她总是那么盛气凌人，逼迫孩子在自己手掌中起舞。

但这不代表佐纪不爱他。当北野武逃避上学，她一边骂他“混蛋”，一边四处打工，攒钱为他买辅导书。

叛逆的孩子决意搬出家门，她怒吼：“从今天起，我不是你妈，你不是我儿子！”却还是站在家门外，默默看着货车消失在视野中。

北野武成名后，佐纪果然每个月打电话来要钱。北野武不屑，以为她嗜钱如命。其实她分文未动，一笔一笔存到银行里。

这对母子经历了太多曲折与误解。值得庆幸的是，他们最终握住了彼此的手。

这本书的最后一篇，北野武留给了佐纪的葬礼。起初他故作坚强，插科打诨，嘻嘻哈哈。行至文末，北野武突然喃喃道：“母亲死了，我也不能永远恋母。”

字里行间的隐隐疼痛，总让我想起《城南旧事》里的结尾：“爸爸的花儿落了，我再也不是小孩子。”

大抵孩子对父母的眷恋，无论年龄，无论地域，都是相通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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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渐渐厚重的相册

比起怀念母亲时的心潮起伏，北野武书写父亲的文字多了几分疏离。一如现实中，父子间有着太多的空白。

北野武从来没有被父亲照顾的记忆。父亲要么烂醉如泥，一回到家就对着母亲拳打脚踢；要么比别人加倍胆小怯懦，让一家人丢尽了脸面。

多年的隔阂，使他与父亲的回忆散成一个个零碎的片段，仿佛一本单薄的相册。上一张相片里的父亲明明还是“原形不明的怪物”，翻到下一页，“那样的老爸有天突然不工作了。”再接着，“小时候遇到的'怪物’，在还未现出原形的情况下消失了。”

这样的突兀让北野武百感交集。一直以来，他沉浸于对父亲的埋怨中，连父亲的身世也全然不知。父亲离去后，北野武才理解自己与父亲错过了什么。

所以他不愿意再恨了。父亲赌博输光工资，全家除夕夜被债主逼债，曾经那么真切的痛苦，如今他写得举重若轻。

钓鱼摔进水沟、大闹家长会......那些令人难堪的滑稽蠢事，现在回忆起来，却给父亲增了几分“天然呆”的可爱。

北野武也孜孜不倦描画着父亲工作时的认真姿态，有时甚至难以压抑内心的兴奋：“最近，我突然发现老爸在世时是常对我笑的。”

童年时遗失的父亲的样子，终于被他一一捡起，重新嵌进回忆的相册中。

相册越来越厚，它承载着孩子对父亲最深沉的思念和不舍。或许当北野武再次翻看回忆时，脑海中浮现的是父亲无言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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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因爱成长的心

读着这本书，可能你会忍不住感慨，这简直是与理想家庭截然相反的一家人，充满着争执、误解与遗憾。

奇怪的是，他们分明有足够多的理由可以放弃彼此，但他们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选择。

佐纪常骂菊次郎是个窝囊废。然而在菊次郎临终之际，她一边帮他擦拭身体，一边念道：“你也真不容易啊！”

菊次郎难以忍受妻子的聒噪，可以好几天不见踪影，可即便他走得再远，还是会回到家里来。

哪怕是最叛逆的北野武，搬出家门后总忍不住想回那个久别的家。打电话给母亲时，心脏还会猛跳。

我们该如何面对家人的不完美？其实，北野武早已给出了答案。

“当你面对父母，觉得他们'好可怜’、'真不容易’时，就是迈向成熟的第一步。一把年纪，还把“不能原谅我爸”挂在嘴上的人，充其量只是个小鬼。”

家人并不一定是最懂我们的人，但是懂与不懂，又有什么要紧呢？家人的意义，就在于即使不解，也愿意包容，即使牵绊，也希望可以一起度过漫长岁月。

北野武知道，只有那些与菊次郎和佐纪相伴的时光才能使他得到真正的温暖和抚慰，所以他不能不珍惜，不能不爱他们。

学会爱，然后成长。当你随着北野武的文字一起又哭又笑，或许触动你的不再是北野一家的故事，而是父母坚硬的躯壳下，那柔软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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