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塑头条』延异•自语——林春艺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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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春近照
延异,多么美妙的词!它是德里达1968年在《论延异》中自创的一个词différance,它是由difference演变来的,把字母a代替e 。延异可以解释为:差异、解蔽、迂回、接替、持存、再现、空隙、距离、替换、重复、嬉戏、分延、填补;可以是某种力量、某种物、某种形式、某种状态……由此可见,延异可以什么都是又“延异不是什么,即是说什么都不是”“延异以固定的方式封存着自身,而非暴露自身……在每一次暴露中,延异都暴露为消失的消失,它在显现与消失间冒险”德里达如是说。延异是德里达解构思想中的一个核心概念,德里达全部的哲学思想就是延异的哲学全书。
当然,在此谈论延异并非要进一步深究延异的义理,而是一种借题发挥,借力打力。在我为自己几十年来的艺术发展、发生轨迹难于下一种明晰的分类与总结时,我忽然在德里达解构主义思想的言说中找到了延异,这晦明参半的诡异性词,其摇摆不定的词义与悖反的意含与我的艺术践行,既有形似亦有神似。我权且把它拿来当做本文的一个理论支点来看问题。说自己是做当代艺术的吧,的确行为艺术从1986年起就没停过,与此同时我又在做十分古典的具象写实雕塑。若说自己是写实派雕塑家又有所不象,具象雕塑也不是我唯一雕塑的表现手法,我又在做几近抽象变形的雕塑。如果要硬性划分自己的艺术类型,从时间分段上较为困难,因为没有明确的渐趋一致的风格,而且各种兴趣手法有愈走愈散,愈来愈多的倾向。粗分大致有三种类型,下面就来分而论之。
1985年,就在我五年大学学习生活行将结束的时候,一天我在图书馆偶得一本小册子,宋代廓庵禅师画的《十牛图颂》深深吸引着我,《十牛图颂》里廓庵将童子比附为求道者,将牛喻为道,作成十景来象征说明求道与悟禅的过程。其中的第八幅《人牛俱忘》,画面上空白没有任何东西,空项!曰:“风情脱落,圣意皆空;有佛处不用遨游,无佛处急须走过,两头不看,千眼难窥;百鸟衔花,一场么罗!”。我当年毕业论文《艺术无有境谈》(《美术》1985年10期)从禅画的无境谈到西方现代艺术的无有境。毕业创作,我作了一个禅境的雕塑《老聃》应该算是中国早期的装置作品。1986年与黄永砯等艺术青年一起搞“厦门达达”,展览从1986年9月28日至10月23日,作品在一场火焚中结束,震惊艺坛。“厦门达达”展览中我参展六件作品,其中《我与海伦》、《被红布裹着的人及礁石大海天穹》是行为艺术作品。范迪安在评述我的行为艺术时写道:“艺术家不再将材料转化为一件作品,而是呈示自己与材料接触时的状态。这个材料是非常宽泛的,其实就是物质客体或自然背景。林春的活动体现为对自然的尊重,可以说他让自己与自然构成互为主体的状态,把艺术家的位格降低了,降低后才能认可和顺从自然,发现自然生命并非虚假,而又本质存在的真实。”(《美术》1989年7期,《关于行为艺术的对话》范迪安、侯瀚如)。高名潞在《中国当代美术史1985-1986》中写道:“除黄永砯外,林是唯一一个在厦展以前就已崭露头角的成员,……林重申了他在《艺术无有境谈》中提出的主张:‘生活本身即是艺术,无须升华,无须集中、提炼、提高。’他把从大海中提炼出的理性图式归还于大海,创作了《沙滩作品》和《被红布裹着的人及礁天穹》,在《沙滩作品》中,他把《大海是正方形》中的S形曲线刻画在海边的沙滩上,让潮水把它们一点点抹平。用他自己的话说:‘这时,我实现了从1985年《老聃》形式与内涵的高度凝聚达到无有境,发展成艺术与生活混同达其无有的艺术实践,后者是更为彻底的艺术。’”
“厦门达达”之后我不时的做一些行为艺术,这里再说两个较为重要的行为艺术作品:《下水棋》参加2006年澳门艺术博物馆“以身观身——中国艺术文献展”。作品体现中国象棋棋盘中间有个“河界”,大陆与台湾中间有个台湾海峡,其地理态势与棋局相象。2002年10月28日上午9点,我约请了一位台湾女生,在厦门岛东海岸紧邻金门大担岛的沙滩上放好棋桌下棋。海水渐涨,淹过脚面、小腿至桌面,最终打翻了棋桌,行为结束。《下水棋》名称除了指称海水外,其中的“水”还另有所指,即当时台湾地区是陈水扁执政,大陆与台湾这局棋暗指与陈的对弈。2014年4月16日,一个旨在纪念“厦门达达”30周年“厦门时差·首届厦门国际行为艺术节”在厦大艺术学院拉开大幕。来自加拿大、爱尔兰、日本、泰国、法国、印尼、台湾、香港、大陆近三十名行为艺术家齐聚厦门大学,当天下午共有十六名艺术家做了行为艺术展演。我做为东道主和“厦门达达”在厦主将,做了第一个行为艺术作品,名曰《词与物》,时长4分19秒。厦大艺术学院欧艺展厅内,道具:一把椅子一个包。我端正入座,开口说“达达”,少顷复说“达达”,未几口发“达达达……”音,之后从包中掏出一木制蛙,用小圆棍在锯齿状的蛙背刮擦出“达达达……”的声响,须臾,把木蛙放回包,从包中取出一活蛙,捧托于胸前示众,抚摸蛙背,少间,起身,出厅,持蛙向厅后山野,放生于草莽之中,行为毕。关于这个行为我的解释是:克里希那穆提说过去与未来均始于当下。第一声达达即为当下,第二声达达出,第一声达达已然成为过去,相较与第一声达达第二声达达又呈现了第一声达达的未来。由此引申上接1916年瑞士苏黎世起始的达达,之后的法国达达,美国达达,德国达达……1986年的“厦门达达”,这就是“词”之意;之后“词”转换成“物”:先把达达发成象声词“达达达……”然后与木蛙刮擦的达达声对应的同时即转换,由“词”变“物”,再由木蛙变成活蛙,最后把活蛙放归山野——回归大自然。达达艺术由最初的生活中来又复归于生活,在哲学上是一个否定之否定,一个周而复始。
长期以来我都在做抽象雕塑。对我有影响的抽象雕塑家有布朗库西、亨利·摩尔、阿尔普、卡尔德、杜布飞,等等我可以开出一长串名字。但如果说深入骨髓的至爱只能是布朗库西的雕塑。他说:“东西外表的形象并不真实,真实的是东西内在的本质”他的确用雕塑抓住了他所指称的本质,他一生关注生命之飞翔的主题:鸟、公鸡、缪斯、爱之吻、鱼、蛋,作品以象征性简约的抽象造型为特色。他的雕塑材质用大理石、木、铜来表现,呈现了材质的本色质感与纹理之美。他的件件雕塑我都烂熟于心,始终萦绕在我的视觉记忆之中。因为有了这样的影响1990年我开始创作扁状抽象雕塑,到1999年我陆续做了《展》、《侧》、《曲》、《府》、《胴》、《卧》……各式各样几近抽象的人体三十几尊。这些雕塑人体结构的解剖关系,不是关注重点,关注的重点是压扁之后的构成关系,一切结果都顺应形体构成的逻辑推演。2004年儿子出生后,儿子手中的“幻影忍者”乐高玩具给我创作灵感。2010年起,我开始创作《有头翼的女子》(获“美丽福建”省首届雕塑展金奖)。之后我又相继做了尺寸较大的《相恋呈盈》、《俯卧成舟》、《俯仰间的凝望》、《回眸与闲适之卧》雕塑。我还是在手法上延续90年代就已开始的方法,把人体在造型上做压扁拉长平面化处理,明确了形的走向关系,在人体躯干与四肢侧面出一块翼形,很好地强化了形体同时注重轮廓剪影,正负空间布局。这些曲与直、大与小、圆与方互叠穿插之形体,是对生命的讴歌!亨利·摩尔说:“人文主义富于生命力的精神永远是我们雕刻中最根本的东西,并使我们的雕塑充满活力。”布朗库西说:“我不能做任何人的肖像,因为我不能赋予对象以相应的特质即生命”。目前这个系列作品先后参加了平潭国际雕塑展与中马建交40年马来西亚吉隆坡“创价协会展”,我还要继续创作下去。
具象写实雕塑是我每天上课必须给学生演示的技法,具象雕塑对我来说是割舍不下的,因为我是吮吸着具象雕塑乳汁成长的,所以就会有这份“恋母”情结。2000年,我赴欧洲艺术考察,当我到了希腊,希腊雕塑之好是我始料不及的。特别是菲狄亚斯的雕刻,女像柱作品虽然残缺,但透过轻纱婆娑的图立克式服饰与丰腴的女性胴体,散发出一种气息,由这种气息又产生一种意境即典雅。只有站在他的大理石作品前(相拥在蓝天碧海白山的希腊自然风光中)你才能领会到什么叫希腊雕刻古典美。激情隐藏在理性中,源于自然又高于自然,均衡与和谐,“神明静穆之美”。当然还打动我让我为之震撼的还有米开朗基罗的雕刻。他24岁完成了《哀悼基督》,29岁完成了《大卫》,他炉火纯青的作品是他49岁到58岁做的《晨》、《暮》、《昼》、《夜》,作品悲壮而沉郁。在原作前,米色刨光的大理石雕刻就像一个活体,有着血脉迸涨的生命力,精妙得难以用语言来描述,一个脚指的小局部就能点燃你澎湃的激情!沿着古典具象给我带来的冲击,我创作了《祈祷》、《英子》、《曾厝垵版ET》、《捏面人》、《笑声》、《革命的切》、《专注》。我想挖掘具象雕塑深层的魅力,作品《专注》是个人像作品,前后做了一个多月,可以说充分塑造了每一个局部,作品表现一少年蹲跪在地,手眼向前探摸着,神情专注,在他前方什么也没有,是完全一个空空的能指,该作品参加第十二届全国美展。《捏面人》是我2006年创作的,是为厦门中山路步行街而做。为了做好这件民俗雕塑,我多次去写生观察民间艺人捏面,直到心有成竹,泥塑制作我是一气呵成,捏面人那全神贯注的表情和一双灵巧的大手,是我塑造的出彩部分。市里一位领导在视察作品时为这双手惊呼“一双会弹钢琴的手!”
现在我想把上文三个小标题里所假借的词串联起来,可以成为这样一句话:解蔽某种形式之再现?我从化禅解蔽行为艺术出发,到抽象表现的某种形式再到再现古典艺术之美,似乎获得某种艺术转承的合理性,我的艺术由此呈现出一种不同他人发展的逆向轨迹。但又不全是,更确切的说应是一种并行、混搭、互补。这就如同延异之魅,亦也是艺术之魅力。<完>
▲《虑思》 白瓷 33×32×50cm 2015
▲《瞬间捕捉者》 铜 19×17×39cm 2010
▲《汪德耀》 铜 97×59×100cm 2016
▲《陈嘉庚》 铜 11×10×33cm 2006
▲《叶飞》 铜 64×33×102cm 2014
▲《曾厝垵E·T》 树脂 70×71×72cm 2010
▲《香香》 铜 33×31×48cm 2007
▲《专注》 瓷 32×28×36cm 2014
▲《塌嘴渔老大》 树脂 32×26×56cm 2005
▲《我能比呀》 铜 55×26×56cm 2008
▲《永志铭心》 铜 高200--230cm 2009
▲《永志铭心》 铜 高200--230cm 2009
▲《永志铭心》 铜 高200--230cm 2009
▲《永志铭心》 铜 高200--230cm 2009
▲《融》 锈石 600×500cm 2006
▲《数》 锈石 600×500cm 2006
▲《起锚》 铜 68×40×49cm 2009
▲《相恋呈盈》 不锈钢烤漆 175×93×210cm 2012
▲《俯卧呈船》 不锈钢烤漆 350×65×90cm 2012
▲《约翰·凯奇》 陶 14×9×18cm 2006
▲《波托斯基》 铜 31×30×33cm 2014
▲《女孩》 陶 9×7×21cm 2009
▲《渔民》 陶 12×9×23cm 2007
▲《女人体》 铜 14×11×43cm 2013
▲《儿童》 陶 15×12×20cm 2005
▲《看门人》 陶 4×3×9cm 2009
▲《祈祷》 陶 15×13×46cm 1999
▲《女人·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陶 37×24×38cm 2001
▲《革命的切》 不锈钢、铜 175×31×220cm 2010
▲《御狮持盾少年》 锻铜 340×82×275cm 2014
林 春
Lin Chun
1960年出生于福建永安
1985年毕业于浙江美术学院(现中国美术学院)雕塑系
1985年起任教于厦门大学艺术学院美术系,现为雕塑教研室主任,教授,福建省雕塑学会副会长
1986年组织“‘厦门达达’现代艺术展”
雕塑作品多次赴法国、意大利、挪威、西班牙、日本、韩国、马来西亚等地展出,并被收藏
雕塑作品入选第八、九、十、十二届全国美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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