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蚍蜉国丞相

潮阳有个山东人叫梅和鼎，做生意发了大财，他又娶妻又纳妾。还置办了许多田地房产，买了仆人和丫鬟。把家安在白云坊。梅和鼎虽然很有钱，但他为人不吝啬，性格豪放，好行施舍。好多外地人因贫困不能回故乡的，只要跟他开口，他准会有求必应帮助。所以，朋友们都佩服他，宽厚讲义气。

梅和鼎晚年的时候，平常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又在家里呆不住，索性就把房后的几亩荒地开垦了，种点花草和蔬菜，南方的气候本来就很温暖，湿润，土地也很肥沃，要是栽上竹子，几天就可以成为竹林，他又在后院儿堆起了假山，挖了鱼塘养鱼，很是悠哉快活。

邻居有个叫的人，是个秀才，从小父母就死了，到了三十岁，还没有娶上妻子，他虽然贫困，为人处事倒也泰然。梅和鼎很敬佩他的为人，经常同他来往。可是修鳞再贫穷，他也从不向梅和鼎伸手提过任何要求，但是，梅和鼎经常送他一些东西。他也是极力推辞，坚持不接受，即使硬逼他收下，他也会想办法还上，绝不差一分一毫。梅和鼎夸赞他：“古代贤者不轻易要人家东西，也不轻易送人礼物，我在修先生身上得到了证实。”此后，梅和鼎对他更加敬佩了。

有一年夏天。梅和鼎正在喝茶乘凉，突然来了一阵暴雨。雨停后，东边出现了一道彩虹，突然有仆人通报修鳞来访，梅和鼎喜出望外，他认为高人雅士的鞋能踏踏自家院内的青草也是一种荣幸，便急忙出外迎接。两人握手言欢，聊些家常轶事。突然，修鳞盯着假山连连称怪，还说道：“这难道是定都山吗？”只见假山东北边十几步远，有块儿大石头躺在那里，修鳞测了测石头方向说：“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大石国呀！”他顺着假山往南走，离假山不远的地方有个鱼池，鱼池西岸有个蚂蚁窝，土堆有三寸高，修鳞指着蚂蚁窝告诉梅和鼎：“这是东海，这是啊！”说完，他又转身蹲在池边拨弄花草，好像在找什么。

修鳞的举动让梅和鼎有点儿糊涂，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能跟他后边走走停停的。他还暗自笑话修鳞有点儿书呆子气。这时，修鳞突然找到一件东西，奇怪的说：“真有这个呀！”梅和鼎到跟前一看，原来是一条干了的鲋鱼，有三寸长，已经让虫子蛀了一半儿了。修鳞退了回来，拉着梅和鼎的手回到假山下边，围着石头继续寻找，当看到一群蚂蚁衔着土出出进进的忙着筑窝时。他不仅茫然失措，站在那里唉声叹气，独自垂泪。

修鳞叹着气说：“最近发生的很多事情，特别奇怪，请到屋里给老先生说说吧！”梅和鼎将信将疑的听他说完故事，讲完后，他恍然大悟。于是，两个人促膝而坐，谈禅论道，就像两个出家人似的。后来两个人一起到罗浮山去采药，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他们到底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相传是成了仙人。修鳞到底对梅和鼎说了什么？直到后来梅和鼎的仆人才说出了真相。

以前修鳞是一个人住，他每天都是从早到晚刻苦读书，专心致志，以备将来考取功名。

有一天，他读完书后，突然感觉很累，就对着北窗睡午觉，朦胧中，好像看见一个穿黑衣服的人推门进来，约一寸高，他催促修鳞快起来，说：“你现在快起来，有使臣拿着令箭就要到了，修鳞觉得纳闷儿，正要问问发生什么事儿，那个人一眨眼就不见了。

修鳞磨磨蹭蹭地下了床，脚刚一沾地，忽然觉得自己的身子有了变化，他惊呆了，只见台阶下排满五彩的仪仗队 ，旁边儿有许多穿着古装拿着符节的使臣站在台阶的两端。一个使臣模样的人对他宣告：“蚍蜉国王招修鳞进京，请马上启程。”

修鳞拜了拜使臣，推迟说：“草民地位低下，有什么资格见国王呢？又怎么能承受着这样隆重的邀请呢，这不是违反礼仪吗？”使臣笑着说：“因为国王听说先生是贤人，本想亲自拜访先生，无奈国国事繁忙，实在没有时间，所以派近臣准备好太平车，请先生一定亲临海国，伊尹耕于莘野，姜尚钓于渭滨的事，先生早就听腻了，而巢父隐于箕山，许由用颖水洗耳的事，绝不是国王的愿望。”修鳞看再三推辞不过，只好答应了。

随即，随从送上帽子和衣服，并且帮他穿戴好，扶他上了车。一行人马，浩浩荡荡，沿着台阶儿走。走了大概数十里地，才到达西墙下边，修鳞心中暗想：“城西就是梅家花园，为什么走起来觉得这么远呢？他不由得满是怀疑。于是，他们又走了很久。终于看见墙下有一座城楼。城上写着“东关”二字，登城的便道有一百多个石蹬。前面的仪仗队按顺序进去了，有好多人跑在道的左侧喊：守关的，伺候进关。”到了驿馆，使者元把修鳞让进屋中。只见室内摆设非常豪华，山珍海味多得数不清。但只有元蚼陪伴其左右。

第二天出关的时候，守关的小吏请求护送，元却平淡地说道：“免了！”那派头儿足够大的，修鳞这才知道他是蚍蜉国的重臣。快到中午的时候，他们到了城门附近，国王亲自出城三十多里迎接修鳞。修鳞见那国王头戴紫金冠，身穿赤锦袍，相貌奇特，恭恭敬敬地在那里等着他。

修鳞连忙跳下车，跑上前去，惶恐的对国王叩头请安。国王回礼说：“祖宗显灵，才请先生光临，帝国因此依靠先生保护了，先生不远千里而来，肯定有什么教导寡人的，寡人不算聪明，但我可以让全国的人都听先生吩咐。”

修鳞忙谦虚回答：“草民虽学识渊博，但喜欢在山林隐居，缺少管理国家的才能，也没有王猛挽救时局的志气，没想到大王如此器重，您三次派礼仪邀请小民，小民只好滥竽充数，怎么能不尽全力报答呢？”国王听了很高兴，用自己的车子拉着他到祖庙去祭拜祖先，又封他为上卿，国家的军中之事都听他的。

修鳞平时就读过行政管理的书，现在正好派上用场，现在位居高官，便起早贪晚，鞠躬尽瘁，以报答国王的知遇之恩。他常常在外边巡视，足迹踏遍各个郡县，浏览各山川地势，亲手绘制地图。蜉国西靠大山，东临大海、森林和湖泊，广大无边，四方边境特设大镇，均有官员镇守，官员各管六七个城，全由皇室成员担任。这个国家的百姓都很勇敢，他们非常团结，很喜欢打猎。向南八百里的有个大城邦，叫大石国，民风彪悍，喜欢打仗，蚍蜉国的百姓都惧怕大石国的人。修鳞巡视半年以后，一切都了如指掌。

回来不久，修鳞给国王写了一份奏章，写道：“臣巡视疆土，往返数千里，经过四十多个城市，没有像秦朝那样的酷吏，老百姓都很幸福，天下太平。但是，圣君贤相不能不思安危，强大的邻国离我们很近。像老虎似的盯着我们，我们应该早做打算，防范于未然。”国王看到奏章甚是惊喜，对于修鳞蜉国最高荣誉的表彰。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大石国开始进攻国，镇南司空元告急。国王急命修鳞担任宰相，赏他尚方宝剑，派他率元蝉和元尉的部队，统领西南两镇的一万八千名士兵前去抵抗。修鳞了解战况后，突出奇兵，绕道敌后夹击，大败入侵之敌，俘虏杀死敌人数千名，活捉敌人的元帅。大食国害怕了，上书请求做蜉国的附属国，并说道：“修元帅真是神仙，我们再也不敢反抗了。”修鳞指出其中厉害关系相劝国王，让他释放全部的俘虏。

修鳞率部凯旋后，国王在紫金宫设宴犒赏军队，国王高兴地任命修鳞为右仆射兼侍中尚书令，主持国家军中大事，不仅如此，他还将自己的女儿拖花公主许配给他为妻，并赏赐本国最好的住宅，另外还有不计其数的金银财宝。

从此以后，修鳞在蜉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人民都很敬重他。就这样，平平安安过了四十年。修鳞和公主两个人感情非常好，他们一共生了五个儿子和三个女儿，无论是他的儿子还是三个女婿，最后都当了大官儿，他们一家在蚍蜉国，声名显赫，势力很大。

有一年。在一次潮汐之后，河里有条大鱼被冲上了岸，国王命令元蚼率领全国百姓去取这条大鱼。这条鱼有一百多丈，头尾像山一样，百姓们忙忙碌碌，干了一个月才移动了一百里地。修鳞上奏，请求停止运鱼，说：“陛下，臣以为我们耗尽百姓的力量，去满足嘴巴和肚皮，不是件好事，应该立即停止。”

国王招来修鳞对他说：“先生，我国高原贫瘠。底地潮湿，百姓不种田，要吃饭，全靠游猎为生，大鱼出水，这是上天赐给我们的丰年，群臣都为此祝贺，唯独宰相持有异议，难道人情世故还不熟悉吗？”修鳞见国王不采纳自己的意见，闷闷不乐，回家了。

一天，太史报告国王，山头出现蒸汽，土地发潮，可能是发大水的预兆，国王大惊，连忙召集大臣商议迁都之事，以躲避洪水。镇北都护宁朔侯建议道：“即使山高路远，可以在那里，重新建都城。”国王听后派修鳞查看地形，修林奉命到了积石山，发现这里到处光秃秃的，离水源又太远，修鳞感觉这里建都极不合适。

于是，修鳞写了一份奏章，派人骑马呈给奉国王，奏章写道：“臣奉命看地形，走遍整座山，很难找到水源，以我愚见，旧京城很坚固，靠山近海称雄四方，处在太平，有渔盐之利，不如安定官民，拦水筑坝，保住京城。国王看了奏折有点儿恼火，暗想：“真是书生之见，修鳞你的眼光怎么这样不远大呢？”于是，他批复道：“从送来的图表及建议来看，知道丞相想的深远，足以证明你忠君爱国。只是都城靠着海，水灾值得忧虑，如果迁都的行动被阻止，这全国百姓都要变成鱼鳖了，现在任命中书令元为左丞相。尽快确定新都城址，寡人即将率后妃臣民迁移。”修鳞收到诏书。沉默不语。

不久元到了。他们就一起在南山坡上筑城墙，建宫殿，开市场盖民房，昼夜开工建设，等工程快要完工的时候，国王就下令把都城十多万户，人家都来了此地。修鳞看到这样的情形，大吃一惊。连忙拦住国王，请求说：“国王怎么可以轻易丢下国家根基呢？此时大规模迁移，就不怕敌国趁机发兵吗？”国王没有回答，只是安慰她几句而已，便继续下令：把积石山改名为定都山。没过多久，国王又下了一道圣旨，任命修鳞为故都留守。晋爵定都督公。

修鳞想了想，就去上任了，公主和孩子并没有随他赴任，而他的随从也在半路上跑了一半儿还多，修鳞心里很生气，到了故都，只见街道空无一人，满地狼藉。他更加愤怒，不由扬天叹道：“没想到我尽心尽力，却落个流放的下场，国王表面儿上厚待我，暗中却在疏远我，如此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呢？这里已经不是我的立足之地了，不如解甲归田还我本来面目吧！”

于是，修鳞把官印挂在城门上，一个人骑马出关去了，守关的小吏，看到他问：“大人，您这是要到哪里？”修鳞把内心的苦闷告诉了他。小吏说：“丞相倒是忠诚，可是，趋吉避凶的道理您还是不明白啊！你反对迁都，难道忍心让几百万生命葬身于鱼腹吗？小人想，丞相大概并不愿意看到这样吧！”

修鳞说：“这些流言蜚语你怎么会相信？”小吏摇摇头说：“小人请丞相稍留八天就会看见灾难了，到那时，国王的心既可明，丞相的怨气大概也可以稍稍平息了。”修鳞本来就舍不得离开蚍蜉国，听到小吏这样说，也想看个究竟，于是就留了下来。

到了第四天，突然间天昏地暗，大雨倾盆，下了十天也没停止，这时平地水深数丈，树梢上挂满了水草，船行到楼顶之上，洪水咆哮，日声如万马奔腾，城墙的地基本来都很高。也被水淹没了两丈四尺，修鳞这才相信迁都是对的。于是，他对西面的方向磕了两个头，流着泪说：“臣辜负了国王的一片心，纵然国王不处分，臣还有什么脸面见臣民呢？”说完，他把乌纱帽扔在地上，纵身跳进水中。

就在这时，修鳞被扑通的跳水声惊醒了，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刚才做了一个梦，雨刚刚停下，水从房檐下流个不停。看到如此场景，修鳞一下跳了起来，自言自语说：“奇怪，太奇怪了。”于是穿上鞋，走出房门，沿着台阶向前走，那梦中的去路竟是依稀可辨。当他走到西墙下时，发现花砖缺处有个小洞，像铜钱那么大，恍然间好像又看到了东关的情形，对这小洞口仔细观察，那是梅和鼎家的鱼池，假山历历在目，洞口有蚂蚁爬来爬去，猛然间省悟道，四十年的功名富贵，都是梦里的蚂蚁国变化的。

参考资料《夜谭随录》

文/灰鸽 编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