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事悠悠
绵延悠长的龙川河,一路奔腾着、咆哮着闯出“十里画廊”的贵清峡,在这西高东低的一马平川——龙川,便一路欢歌地向东流去,涤荡着这个川上的沧桑与悲怆,一路向东,与欢笑的榜沙河幸福汇合,浩浩荡荡地合着唐诗宋词的平仄,激荡成渭水柔波,成就着奔流到海的伟大梦想。
六十年代前,诺大的龙川因水患没有根治,大片大片的死水滩子,守望着祖祖辈辈的贫穷,人们顺山而行,傍山而居,尽力把生存的空间扩展着,垫的一畦畦稻田,和一垅垅麻田觥筹交错,交相辉映,成了美妙无暇的田园诗,成为龙川最经典的图画。如诗如画的麻田稻畔,也是青年男女谈情说爱的地方,风吹稻香,风掀麻漾,情意也随着荡漾,“丘中有麻,彼留子嗟。彼留子嗟,将其来施施。”如今细细品读,仍能感受到当年龙川河畔那对有情人的柔情蜜意。“陇上小江南”的美誉,就是这么美的朴实,美的让人陶醉。
龙川很早就有人类居住,晋家坪遗址和西堡子遗址,就是当时农耕文明高度繁荣的典型代表,从相关考究可知,龙川很早就有种麻的历史。据《资治通鉴》记载天宝间,“是时中国强盛,自安远门西尽唐境万二千里,闾阎相望,桑麻翳野”,说明从长安到安息州(今中亚乌兹别克共和国布哈拉)之间均有麻田。大中四年(850)沙洲首领张义潮奉瓜、沙、伊、肃、甘等11州地图归唐时,有人做诗曰“水流依旧种桑麻”,可见唐代这里麻田及麻织业亦是农村生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龙川河流域的大柳树村,自古以来就有“三宝”――糖瓜、大麻、稻,这三样农副产品,被脚夫商贩带到岷县、洮洲、陇西等地,一时间成为值得大柳树人骄傲的通行陇上的名片。
种 麻
每年春天地里一解冻,就该在去年的稻田地里倒茬种麻了。腐败的稻根就是麻田的天然肥料,耕作得疏松平整的地里,还得铺上厚厚的一层老炕土,这样,种的麻才个高皮厚防虫害。
发达的农耕文化熏陶的劳动人民,与土地和庄稼形成一种天然的感情,祖祖辈辈的言传身教,使得个个都成为务农把式。将称量好的麻籽盛在篮子里,左手胳膊挽着篮筐,迈开大步,右手很有节奏的抓、甩、撒,那动作,潇洒飘逸,像是正在接受检阅的走着正步的士兵,骄傲地、均匀地把希望的种子撒在地里。
架犁耕匀、耱平,用包耙包上放水灌溉的沟埂,就等苗出齐后,就可以锄麻了。
锄 麻
锄麻主要是匀称株距,一般3、5寸即可,间距太小则麻太细,太大又会长得太粗壮,和其他的麻弄不到一块儿,长成麻籽杆,七股八开叉的,麻剥不长,而且成色不好,不白。麻是个看颜值的作物,是讲究修长、色白、一剥到底的顺畅。
锄过的麻田需要灌溉,灌过几水,腐败的稻根和发酵好的老炕土就会变成丰富的养料,催着麻苗使劲地往天上窜。这种喜光性很强的植物,头顶五瓣羽毛似的叶子,齐刷刷地顶天立地的站立着,浴着光,沐着雨,微风吹过,便会荡漾起绿色的涟漪,把丰收的秘密,悄悄地传递下去。
五黄六月,农忙抢收。伏里的麻田,也慢慢长老,皮色渐渐变黄,公麻的叶子脱落出梢的时候,麦田已经上场,就到芟麻的时候了。
芟 麻
芟麻(割麻),是小村互助协作性很强的一项劳动,往往种麻的4、5家农户互助合作,妇孺老幼全部上得了阵,青壮劳动力芟麻,儿童拔软杆的劣麻和早死的干麻,把它们分别打成捆,妇女则做饭送饭,搞好后勤。
芟麻要用木刀――俗称麻刀,一丈出头的胳膊粗的木棒,在粗的一端用刀削出一条三尺长的刃来,较细的一端刚好手能握住,还要配备一条两尺高的单人凳,这就是麻刀手的必备。作为麻刀手,那可得个头高、胳膊有劲,麻衫往腰间一束,站在凳子上,一手握住麻刀柄,一只手在麻刀的腰间托住,由麻的中间顺着麻往上猛的往上一挑,“嗤――”,刀过处,麻叶如一群燕子,突的飞起,在空中打一个旋,便又“刷、刷、刷”地落到麻地里。刚才还是“千枪万条剑”诗意麻林,现在已是直挺挺齐刷刷的“光杆司令”了。
挑麻叶,是因为麻叶重,一是在沤麻时增大浮力,导致麻熟不好,二是因为捞麻时增加重量,垂折麻杆。
挑过麻叶,麻刀手往旁边一撤,孩子们抢在前面拔过软麻,“麻客子”们就半蹲地里,一只手扶麻,一只手拿锋利的柴镰便擦着地皮芟将过去,这招叫作“一刀斩断是非根”,镰锋划过处,麻茬不露,麻根不带,扶麻的手趁势轻轻一把抓起那十多根麻,手里一搓一转,夹在麻里的麻叶子就落下来,然后齐齐的平放在麻地里,这个过程,干净利落,一气呵成。“麻腰捆麻弱管强”,3、5把麻打一小捆,用软杆的麻拧成麻腰捆成两道,一道束脚,一道捆在三分之二处,这个位置,好比黄金分割点,利于麻沤出来后的晒晾。
芟麻正是暑气最盛时节,怕把麻晒干,人们就得把几家的麻田赶在一两天内芟割入池,所以,到了饭点不再回家吃饭,东家的女人们会将饭食干粮西瓜送到地里来,大家也就将就着吃,也不歇息,吃罢继续说说笑笑着开始干活。
一块麻田芟完,得把麻捆头并头根并根的立在麻地里,周围用软麻挡住太阳,就又转移到另一块麻田。
沤 麻
白居易《闲坐》诗“沤麻池水里,晒枣日阳中”的生活描写,道出了唐人提取麻纤维的水沤提取纤维法,当时人们沤麻一般选择就近水源的地方。麻杆经过水沤充分,纤维柔弱如丝,接下来便是广大农村妇女夜以继日的纺绩,男耕女织便是当时最重要的经济活动。
等到把合作互助的几家麻田删完,根据麻的多少,大家就开始掏麻池,准备沤麻。麻池一般一丈来宽,几丈长,四五尺深,沤麻前先用柳梢蒿草把池底池周衬住,免得粘上泥土。装麻时在池底两侧各站一人,五小捆齐头并放,靠紧,这边五小捆,那边也五小捆,算作一层,一般装十层左右,就算装了一畦麻,然后再退五小捆的距离,再装。一家的装完,就用麻腰隔开,继续再装。
直至将麻装完,麻池也就装饱满了。在这些好麻上面铺上软杆劣麻或者蒿草柳梢,再在和麻垂直方向用椽木条两两一组用麻套成口字型,中间一排,两侧各一排,然后在木椽木条上压上石头,此法叫作“上刑”,将饱饱的一池麻均匀地压下去,压瓷实了,就开始将清水引进去,直到水面完全将麻浸泡。
要进入麻池的水在田地间的沟渠里缓缓悠悠地流淌着,渠里杂生的水草们已经把龙川河引来的水澄清了许多,但进入麻池之前,还得经过麻池外撒了些麻叶的定水池继续澄清受热。诺大的定水池,就是为了防止有雷阵雨时突发泥水进入麻池,同时受暑里骄阳照射的水温度较高,易于沤麻。麻池里的麻自上而下地熟,因为水面温度较高,池底麻熟的慢。
正是三伏天,骄阳似火,麻池里第三天开始,便冒起许多泡来,伴随着有腐败的麻叶的味道,第四天这股味道越来越浓,池面也像泛了一层油沫似的,这告诉人们,麻快沤好了。
捞 麻
有经验的人会挽起裤腿胳膊,探手下去揣麻,看麻熟到哪一层了,估摸着捞麻的时间。这是个技术性加运气的活儿,捞的早了,麻还生着,麻不白也剥不下来,一料庄稼就白搭了,捞迟了,麻就沤烂了,捞出来麻皮从麻杆上脱落了,俗称“脱骨”了。所以,在第四天到第五天,得常揣常看,一旦熟了,马上通知人们赶紧捞麻,要是还慢慢吞吞,“喝薄一罐茶,沤烂一池麻”,损失就大了。要是在晚上熟好,夜间不能捞,就及早卸去压在麻上的石头――“减刑”,麻就会上浮,烂的就慢一点。倘若在白天,那是等不得的,就是下大雨也必须下水捞去。
用压麻的木椽木棒在地里搭个三脚架,人们就开始捞麻,捞麻穿越简单越好,因为有许多腐败的麻叶会粘上衣服,或者捞麻的人们故意取闹将麻屎甩在他人身上,腐臭的味道和绿色的麻屎不容易洗掉。和装麻一样,需要两个人下池中,一小捆一小捆往外接,其他人站在池帮子上摊开双手接住,赶紧立起旋在三脚架周围,先控控水。待全部捞出,歇一袋烟功夫,就开始晾麻。
晾 麻
水控的差不多了,就得把麻一捆一捆地晾开。晾麻时,一只手托着上面的麻腰,一只手解开扎在根部的那到麻腰,并轻轻地托住麻旋一圈,边旋边一根一根的立住,晾开之后,就是以腰为顶点的两个尖对尖的圆锥,像沙漏,又像极了少女的喇叭裙,那曼妙的纤纤的腰身……
转 麻
晾晒了两天的麻,被浓浓的晨露湿润过,被浓烈的太阳炙烤过,颜色也就慢慢地变白了,远远望去,是一群素裙美女在跳天鹅舞吗?
吃过晌午饭,就去转麻。先把麻腰往上一抹,迅速把每根麻捆里的面翻在向阳的面,然后双手在麻腰掐住旋出去,像花样滑冰的男选手抛出女选手一样,一个轻轻的旋转,就稳稳当当地站立在那里。要是转过麻后三两天内下场雨,让雨涤洗一下,麻会白得耀眼。
天气晴好,麻晒干了,就该捆成大捆,背回家去收拾好,等农闲或晚间,就可以剥麻换些钱钱了。麻溜利索的,还能跟上七月十二看戏时上市交易哩。
剥麻、扎麻
好麻还要剥好作操好。拿起一根麻,在根部扣起一绺儿来,力道用到刚刚好,速度均匀,一扯到底,剥的麻长,不伤麻杆。麻片一绺一绺剥下来,夹在中指和无名指之间,轻轻一抖,如舞缟素。长长的麻杆也当盖房时串帘子,既轻又白;也能卖给杨家沟门下人做爆竹时作火药的原料。
剥了满满的两把麻,就要扎麻。用一绺麻缠紧对齐的一头,抓紧这头,然后像大戏里甩水袖一般甩出去,抖弄干净了,捋顺捋直了,左手在一尺来长的地方抓紧,右手唾上唾液一捋到尾部,屈着一条腿,将麻对折过来,在左手拿捏的地方缠绕,这几个动作潇洒自如,美如西施浣纱。
虽然麻被称为“国纺源头、万年衣祖”,但家乡的麻制品还没有精加工,仅仅用于织麻布、拧麻绳、编麻鞋、纳鞋底、做麻袋、扎耍社火的狮子,大量的麻被客商收购,贩往外地,做成精致的麻纺织品,表达一种古老而清新脱俗的情节。
麻单纯、朴素、明澈的质地也就成了禅意的表达。它以洁净、阳刚、正气、古老成为一种神圣祥瑞的载体。麻最为美好的天然特质,在于它无拘无束地彰显人的天性、本色,像勤劳、淳朴的大柳树人民,在团结互助的生产过程中,传递着美好与高洁的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