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玉莉:梨 殇
梨 殇
付玉莉
我十七岁那年,父亲在家里最肥沃的那块田地栽植了近百棵梨树。我所在的关中农村其实是以种植小麦和玉米为主的。父亲之所以下大力气栽植梨树,是因为在这之前的那一年梨子的价钱特别好,远远地超过了种植小麦或是玉米的收成。周围有梨园的乡亲都挣了钱。
那时起,父亲便把大部分心思放在了那近百棵梨树上。我也会在学校放假的时候,钻进梨树园里浇水、施肥、除草。父亲说“等梨卖了钱,就再也不用熬煎我娃的学费了”。
每次父亲给梨树施又腥又臭的农家肥时,那种令人作呕的气味弥漫在整个田间,孩子们经过都要捂住口鼻嚷嚷着“臭死啦臭死啦”,大人们也会屏住呼吸,可是父亲浑然不觉,依然干得热火朝天。他一手握着粪勺一手提着粪桶,黝黑的脸上布满汗珠裂开嘴笑着说“我一想到施农家肥结出的梨又大又香甜,还能省点化肥钱,浑身都是劲”。
春去秋来,一年又一年,终于到了“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时候。
那个春天,我一有机会就把自己放进那片梨园里,看着那些纯净、俏美的梨花,雪白雪白的,在春风的吹拂下,在阳光的映照下,舞动着、跳跃着,我就会闭上眼睛,在起伏的花浪、涌动的花香中,想象梨子的香甜,畅想梨子换成钞票的情景。
在经过了疏花、疏果、套袋、喷药、施肥、浇灌等等没日没夜的劳作之后,秋天,梨子挂满枝头,压弯了树枝。父亲站在地头看着看着就笑了,我也跟着笑了。
父亲从梨树上挑了一个被麻雀咬过的梨摘了下来让我尝,那多汁的梨子咬一口就像是喝了用甘泉冲出来的甜水,沁人心脾。
那年,梨子丰收了,可是等了好些天却没有等到往年那种客商踏破门槛收梨的场景。父亲急了,所有有梨园的乡亲都急了。
我记得是在中秋节前夕,终于才有个别客商开着卡车来村里收梨。
于是,我们一家老小全员上阵开始采摘梨子,也有亲戚听到消息后前来帮忙,从日出到日落,早上露水沾满衣裤,中午秋阳晒红脸蛋,傍晚蛐蛐陪伴,期间饿了塞几口带来的馒头,渴了喝两口水壶里的凉白开,争分夺秒只是希望能抓住机遇卖掉梨子。
梨子的皮很薄,一不小心就会碰破。我们都小心翼翼地从树上摘下梨子,然后一个一个轻轻地放到筐里。急切而又不得不耐心地等着收梨的人验收之后把他们装进纸箱里拉走。
那收梨的人,每个人手里拿着一个铁圈,用它套在梨子上,大了不要,小了不要,只要那些铁圈套上刚刚好的。听说,那年梨的价格也是我们那“有梨以来”最低的。
我们家那近百棵梨树上结的梨有三分之一没有和那个铁圈一样大。父亲颤颤巍巍地接过客商递给他的那几张钞票,对着剩下的梨发呆。
那天,父亲用那几张钞票去村子的商店结清了农药和化肥的钱,灌溉的钱还是欠着。
后来,父亲就把剩下的梨用推车推着走街串巷去叫卖,不上学的时候我也会跟着父亲一起去。那个时候,人们的日子都过得紧紧巴巴,少有闲钱,很多时候,父亲从巷子的这头叫到那头也卖不出去一称梨。那会只要有人上前问,父亲便会满脸堆笑迎上去,嘴里还不停地说着“先尝后买”。如果人家稍微露出一点嫌弃的表情,做出扭头转身的动作,父亲都会拽着人家说“那你看着给点钱吧”。有时候,一大兜子梨卖上一两块钱。尽管这样,家里还是有一堆梨没等卖出去就开始腐烂,有很多的小虫子在上面飞来飞去,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梨子的价钱一年不如一年,父亲终是没能依靠种梨挣来钱,再后来,就把它们砍掉了。那些树枝拉回家后,祖母拿它烧火做饭用了两年。
从此以后,遇到梨,我都不闻不问。
打我记事起,祖父就不吃红薯。他说在那个“有啥吃啥”的年代,一天三顿都是吃红薯,他是吃伤了。
我依然贪恋梨子的皮薄多汁,脆甜可口,然而这些年来,每每遇到梨,我就不由自主地绕开它,梨子的包装越来越精致,品质也越来越好,我却总是在看着它的时候,心会莫名地痛一下,我想我是和祖父一样的被伤着了,不过我不是吃伤罢了。
作者简介:付玉莉,笔名水在冰。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西安市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散文集《浅浅遇 深深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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