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一夜(黄杰)

黄杰,男,1993年出生,福建莆田人,现在上海某高校任职,曾获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青年冰心文学金奖、烟台文学新锐一等奖等奖项。在《山东文学》等杂志发表小说若干。

加栋趴在下楼的地方往下看时,母亲歪坐在椅子上,盯着前方,头发凌乱,眼睛无神。

这样的情形已经有四天。在这四天之前,每天母亲都会用廉价的化妆品把自己打扮好,然后出去。加栋原本不知道母亲为何这样,大概是女人天性作祟,便也从不问起。加栋的父亲在外打工,每年才回来一次。加栋对于父亲相知甚少。

加栋又回到自己的小桌前写日记。他有着记日记的习惯。加栋记得以前也有一段时间母亲整日地待在家里。楼底下时常传来叹息声,不久后就变成了母亲整天整天地不在家,家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能明显感受到家庭的经济状况比以前好了。母亲有次高兴时竟带他去买衣服。他疑问地问母亲:“妈,家里哪来的闲钱给我买衣服?”母亲的脸色忽然一变,尖声道:“咋了,給你买衣服你还不乐意了!”想到这,加栋站起身来,把头探到窗外,呼吸着窗外新鲜的空气。他看见了窗台上躺着一只死去的蟑螂。蟑螂一半的身体悬在窗台外,腹部向上敞开,发瘪的躯体轻若羽毛,黑褐色的翅膀在光下折现一圈光晕,周围的事情都因为它死去而失去了联系。加栋感到感动,他盯着死去的蟑螂看了一会儿,转身从桌子上的本子撕一张纸,把蟑螂的尸体包好,一扬手,消失在了黑夜中。

加栋收进了身子,关上了窗,顺手把墙壁上的灯都关了。他一个人坐在黑暗中,无言地看着窗外。母亲在楼下抬起头看着早早就熄了灯的屋子,嘴巴很利地骂了句,不知死活。黑暗中的加栋是听见这句话的。

父亲明天应该就会回来。他揉了揉脸上的瘀青,摇了摇头,便蜷缩在自己的小床上。

月光透过小小的窗户洒进一些光芒。

父亲是第二天中午到家的。那时候他还在睡梦中。梦里他年纪还小,父亲牵着他的手去买冰糖葫芦,他把自己黏乎乎的小手往父亲的身上擦,两人都笑了。一晃眼,他长大了,父亲去给他开家长会,然后回来笑着夸奖他,因为他的成绩一直都是很令家长骄傲的。当他被楼下吵醒时,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他辨认出那男的声音是属于父亲的,因为父亲的声音是极为粗犷而又大声的。他没有马上下去,而是听着他们的吵闹声。父亲骂着母亲,母亲先是低声地争辩着,后来也开始尖声吵闹着,母亲的声音很尖利,就像是一把刀。他不用听就知道他们争吵的是什么。

他蒙上头捂住耳朵,被子里只有他的气息声。他忽然想起那个梦。真实的情况是:他的家长会是没有人去参加的,更没人回来夸他。在他很小的时候,也没有人带他去吃冰糖葫芦。在记忆里,很少有父亲的影子,这个男的并没有过多地参与自己的生活。这样想着的时候,他的被子就被人掀开了。

他惊恐地睁开了眼睛,父亲站在了他面前。

眼前的男人没有刮胡子,眼睛红红的,头发乱糟糟的一团,下巴青色一片。他看上去是那么憔悴。“爸爸。”他低声地叫了句。

父亲瞪着他,眼珠子仿佛随时都要掉了下来。

他知道他做的事就像是一把大大的枷锁把父母牢牢地锁住了一样。他就那么看着父亲,本以为他会发作,可是没有。父亲瞪着他,然后眼睛一红,便懊恼地捶了下自己的脑袋就转身下去了。在快下楼梯的时候又狠狠地跺了下地板,发出的那一记闷响吓了加栋一跳。加栋很想问他疼不疼。他是心疼父亲的,可是他不敢。

母亲站在父亲的后面。她看着地板上的碘酒,又尖声道:“怎么,给药还不擦是吧?”

加栋看着地板上的药,这才想起自己的脸上还有瘀青。他摸了摸,说了声:“不用。”

“还想省这个小钱不成。”母亲恶狠狠地说,话语里满是戾气和心疼,他听得出来,“快抹上。”

加栋愣在那里,看着眼前这个已被生活折磨得越来越佝偻的女人。他没想到她每次化好妆出门竟是为了那样的事!他的心里对她是怀有满满的怨恨和责备的。

加栋前一段时间和国煌两人去街上遛玩时,竟看到母亲站在一家旅馆前拉客。母亲站在风中,风簌簌地吹响着。母亲和其他女孩明显不一样,她的年纪大了,这样看起来竟显得有点悲哀。加栋赶紧拉着国煌离开。一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在分道口的时候,他告诉国煌,一定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别人。国煌拍了拍自己胸脯打包票。这是属于年轻人的承诺。

母亲走了过去,拿起地上的红花油,倒在自己的手心里搓着,然后轻轻地揉着加栋脸上的瘀青。他看着母亲,皮肤松弛地耷在脸上,皱纹已是很明显了,眼袋都快垂下去一般,眼睛也是通红通红的,明显哭过。揉着揉着,母亲的眼睛就又红了,眼眶一下子就湿了。她赶紧用袖子擦了一下眼睛,嘴里骂了句“孽债呀”,眼泪就掉了下来。加栋伸手抹去了母亲的眼泪,母亲的表情忽然窘迫了起来。

加栋忽然想起,几年前他和母亲一起去菜市场买菜,途中遇见一个阿姨,那是母亲的同学。母亲牵着他的那只手汗津津的,另一只手拉扯着衣角,试图想要把那掉色发皱的衣角扯平一些。母亲窘迫的表情和躲躲闪闪的样子加栋都看在眼里。临走时,那个阿姨说:“你这身衣服也该扔了吧。”母亲一下子愣住了,然后赔笑着说,还能再穿穿,再穿穿。

她也真不容易,他想。

晚上吃饭的时候,母亲在楼下叫加栋。加栋原本是在上面看书的,看着看着他就在想自己要怎么样才能赔偿那笔巨款。那笔钱对于其他人家来说可能并不是很多,可是对于加栋家里来说就是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随时都能把这个家压垮。加栋的父亲跑去外地打工,就因为那儿包吃包住,家里可以省下一笔饭钱。母亲身体不行,只好去站街。每次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安静得都可以听见空气流动的声音。他告诉自己要好好学习才可以对得起父母,因此他的成绩总是很好的。

加栋下楼的时候,父亲母亲都围坐在一个小型的四方折叠桌前。桌上有两道菜和一小碟的肉。菜应该还是买处理的,他知道每次临到收摊的时候,菜价都会特别便宜。那一小碟肉反倒让加栋有点吃惊,特别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加栋有些木然地坐在桌子前端起碗来吃饭。许是许久没有吃到母亲煮的饭了,他觉得今晚的饭特别香。以前每次回家,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自己煮饭炒菜,然后自己一个人吃。自从出事以来,这些事倒都回到原来主人的手中了。

饭桌上,一家人没有说话,低着头吃饭。加栋忽然觉得发生了这件事也好,起码能够让一家人在一起吃个饭,自己也能够吃上母亲煮的饭。但是这样的想法又显得极为滑稽,因为这平静下隐藏着多大的危机,没人知道。想着想着,加栋忽然就笑出了声。这一个小小的笑声显得极为怪异,就像一个人在苍茫的秋季割麦,满目的金黄在风中发出声音,割麦人在麦海中边挥舞镰刀边捂着嘴笑,笑声转瞬融在地里,融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中。

父亲抬起头来看着加栋,眼睛瞪大得像个圆球,脸上因生气而变得骤红。“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父亲呵道。加栋不言语,自知这笑声是不合时宜的,于是就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好快点回到自己的小屋子里。“到底怎么回事?”父亲把碗放在了桌子上,声音大了起来。加栋知道指的哪一回事,于是就更加低下了头,压低自己吃饭的声音。

母亲看了一眼儿子,看着父亲说:“到底让不让人吃饭了?好好地吃顿饭不行呀?”

“吃,吃,吃,他要吃死我们了,你知道吗?”父亲的声音又大了起来。

加栋刚吃完饭把碗放在桌子上,父亲就把筷子狠狠地扔向加栋的脸,加栋着实疼得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音。他不哭不闹不言语,只是低下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筷子,放在洗手池里,然后又重新拿了一双新筷子放在父亲的桌子上,说了声:“爸,我上去了。”就猫着身子爬上了小屋子。

刚上阁楼的时候,他就听见了碗被恶狠狠地摔在水泥地板上的声音,伴随着母亲的咒骂:“要死了这家。”然后就是母亲低低的呜咽声,压低了声的,可是他依旧能够听见。

他坐在自己的桌子前。天黑了,远处的路灯一个个孤独地站着,它们被固定在那里,永远都是有距离的。他忽然觉得,这路灯多么像人呀,无论如何掏心掏肺,总是有着距离的,心里都是隔阂着的,即使这样路灯也尽量让自己发亮,这一点又是和人多么契合。

加栋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起身对着墙上的镜子照了照,脸上两道红红的筷子痕。他突然觉得委屈,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可他并不怪父亲,真的,不怪他。他趴在楼梯处,看着父亲和母亲呆坐在桌子前,就和吃饭前一样,饭菜满地都是,母亲也不去收拾,一动不动。他皱了一下眉,然后便关上了窗户,拉了电灯,蜷缩在自己的床上。黑色的夜里,他睁着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废柴一样。不是像,就是。

不知过了多久,楼梯处响起了一阵声响,随即他的门就被打开了,他赶紧闭上了眼睛佯装熟睡。父亲轻轻地坐在他的床边。他感觉到父亲还在看他。有很久没有和父亲挨这么近了。父亲的手抚着那两道被筷子打的伤痕。父亲的手粗糙,起茧的指头像一块块树皮从加栋脸上划过,就是这种划过的感觉钻进加栋的心里,他的胸腔忍不住起伏得厉害。忽然,他听见父亲小声地吸了一下鼻涕,喘息声越来越重。他心一惊,他知道是怎么回事。过来好一会儿,他听见父亲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出去。他摸了摸自己的脸,父亲的温度还在。就在那一刻,他像是看见上方有一只蟑螂盯着,黑色油亮的眼睛滴溜转动,纤细敏感的触角直直地伸向他,这一切他在黑暗中看得清清楚楚。

他猛地下床,他的脚下有一小摊湿迹。他忘记了蟑螂,趴在地板上,手在地上摸索着,有几滴水。加栋将自己的脸贴在水滴上,湿迹越变越大。

学校来电话让加栋去学校收拾自己的东西。加栋的班主任很喜欢他,因为他总是能够争来各种各样的荣誉,而且他还听话,有梦想,这是班主任写在学生手册里面的评语。办公室的老师们每每说起学生的时候,都要说到吴秋梅班的加栋。吴秋梅对加栋的疼爱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她时不时地送给加栋一些课外书。加栋喜欢文学,两人经常会就一些文学问题争得面红耳赤。那件事后,吴秋梅也是多次请求校长不要开除加栋,可是事情很严重,非开除不行。

这是加栋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出门。弄堂里混合着下水道的味道,街道两旁满是垃圾,苍蝇纷纷往上面扑。

加栋再次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事情发生的第五天了,这五天里他都没有出门,除了睡觉、发呆就是看书。在事发的前一天,加栋还就“零度叙述者”和“叙述者参与写作”哪个更好的问题和吴秋梅讨论了许久,两人都有自己的观点。吴秋梅对班上学生的解释是模棱两可,可是一和加栋一起讨论就有了更加鲜明的观点。放学的时候,加栋回到教室,那节数学课他们分发试卷。国煌是数学课的科代表,他和加栋两人打赌看谁会考得更好。结果试卷发下来,先是发了国煌的卷子,加栋看了一眼国煌的卷子,他说:“考得真不错。”国煌也笑了笑说,还好。加栋拿到自己的卷子时,只看了一眼便收了起来。国煌凑了过来,笑嘻嘻地问考了多少。加栋说:“还好。”国煌听着就管加栋要,加栋把课本装进书包里,国煌看见他夹在课本里面的卷子,便去抢,等看到分数时,国煌就傻了眼,自己整整少了加栋六分。

加栋看着国煌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便伸手把卷子拿了回来。“下次再继续努力吧。”他说。这话本是鼓励他的,可是在这个两人做赌约的条件下反倒觉得奇怪了,有点儿讽刺。国煌脸一红一白的,加栋也觉得不对劲,只好堆着笑脸把手搭在国煌的肩膀上说:“这次我走运罢了。”这样的解释反而越来越乱。国煌一手打开了加栋的手,骂了句狗娘养的。伸手不打笑脸人,骂人不骂父母。加栋的火一下子就升了起来,也反唇相讥着。国煌骂着骂着就把加栋母亲站街的事给抖了出来,两人接着就打了起来。局势一会儿就分了出来,国煌被加栋按在地板上,加栋站了起来。一切万恶的根源就在这里,在加栋转身走时,国煌在地上抓住加栋的脚往后一拉。加栋一个踉跄,手往后一挥,这时在加栋旁边的课桌一下子就倒了下去,砸在了国煌的头上。血忽然像水一样从国煌的脑袋里涌了出来。

这样想着,加栋已经到了教室。他走进教室的时候已是下课。他的座位被人从第一排搬到了最后一排。他在后面收拾着书具,全班的同学没有一个理他的。收拾完出教室的时候他竟还闻到了空气里飘来的血腥味。他原地站了会儿,缓了缓神。快下楼梯的时候,忽然想起,该去给吴秋梅老师告个别。于是折身回办公室。他看见老师还在安静地伏在桌前写教案,也不去打扰,就站在门口。旁边有老师发现他,就提醒她。吴秋梅一見他就愣住了。

她面对着这个学生,是心疼的,可是她又帮不了他。她站了起来,快步向他走去。吴秋梅一下子抱住了他。师生两人也不言语,只是拥着。忽然吴秋梅趴在加栋的耳朵说了句“对不起”。加栋愣了一下,然后眼睛一下子就红了。“老师,我还是不喜欢零度叙述者,因为那样子人物都是被操控的,对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一点儿感情都没有。”说罢就走了。

吴秋梅老师木然地站在办公室门口好一会儿,一动不动。

加栋在校门口的时候被人堵住了。

一群人把加栋拖到了一个胡同里,一阵暴打。有人踢他的小腹,有人踹他的腿,也有人使劲地踩踏着他的手,他就像是一只流浪狗让人随意蹂躏着,觉得疼极了却没有一丁点儿的反抗。他看见墙角处有一只蟑螂停住脚步看着他,他牵着自己的嘴角笑。他感觉到自己的嘴巴里的血腥味,一恍惚又看到了那个血腥的下午。他想,国煌当时会不会也那么疼?加栋蜷缩着身子,像躺在自家的床上,慢慢地向有墙的那个地方移去,因为他觉得靠着墙会让他的疼痛减轻一些。

在那群人离开的时候,加栋翻了下身子。他抬起头看向天空,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像一块布一样盖住了人间。忽然间就下起了雨来了。加栋觉得有一团气体就要在他身体里面爆炸开来,他在雨中哭了起来,他哭喊着,接着又变为了号叫,声音在大雨中仿若静音。这么多天来,这是他第一次痛哭,他告诉自己不要哭,要坚强,可是他再也忍不住了。他总感觉有一股气体堵在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他任着雨水打在他的身上,他的眼睛空洞洞地看着天空,雨水落进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生疼生疼的,开出了一朵朵水花。他挣扎着把散了一地的课本都捡了起来,然后沿着墙走到垃圾桶旁,全扔了进去。

雨停了,他的额头处还在不停地流着血,暖乎乎的。他的心里忽然有了个想法,“咔嚓”一声,仿佛有两个世界在那一瞬接轨了。

他在雨中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血水从他的脸上滴在他的衣服上,浑身湿漉漉的。一路上频频有人向他回头,却无人上前。

他不管不顾地回家,他只想快点儿回家,他冷极了。给他开门的是母亲。母亲一见他这样就尖叫了起来,父亲紧跟着过来,然后父亲赶紧把加栋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想扶着他进屋。父亲突如其来的关心让他一惊,他随即甩开了父亲的手,一点点的温暖都足以使他留恋。父亲一愣。

“你不是很有能力嘛,怎么不打回去呀?这个时候就变成龟儿子了呀!”

父亲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加栋觉得父亲真是搞笑,骂他是龟儿子那不也等于是骂自己吗?但他听得出里面的偏爱。他依旧不管不顾地上楼,母亲也要跟着上楼,却被父亲拉住,父亲朝她吼了句:“死不了。”

死不了的,他也知道。只是那一笔赔款可以让全家人死。

他脱了衣服后,便直接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他太累了。

梦里,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蟑螂,国煌全身血淋淋地走向他,额头上凹进去了一个大大的洞,还在不停淌着血。黑夜仿若黑水涌了过来,他的梦里黑色一片。他站在角落里,黑水无论如何也冲不到他这儿来。忽然,一匹和水一样的黑马冲进了他的梦里,国煌的头不断地被马蹄践踏着,他只能用自己的触角去顶那匹马。水马上将他淹没,他尖叫着醒来,窗外已是白天了。

他挣扎着起来。站在镜子前,他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眼睛旁边有一道长长的口子,眼圈全黑了,脸上满是瘀青。他又躺在了床上,看着窗外。

从那天起加栋的心就开始变得宁静了下来。有时他还会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笑出声来。他坐在桌子前又开始写日记了。忽然他想起来什么似的,他拿起自己的日记。他的日记是散页的,没有装订在一起。他把自己的日记本放在楼梯口处的一块木板上。他觉得那样子很好,因为那里有着他的梦想,他的未来。他把它们放在那里,让它们悬空着,像是有意为之,又像是无意为之。他将那天他看见母亲站街写的那张纸抽了出来,然后点燃它。

火迅速地席卷那张纸,金黄色的火像是一条条蛇,泛着蔚蓝色的光,纸慢慢地蜷缩了起来,猩红色的光块逐渐变得灰暗,然后聚集、变小、掉落在地,碎成一块块小的灰烬。加栋闻着空气里烧纸的味道,他越凑越近,灼热感扑向他的脸面,太过力了,那些烟竟然把他呛出了泪来。等他扔下最后一小块纸的时候,手烫了个泡。纸在空中打了两圈,坠落在地。

那晚,加栋下楼吃晚饭的时候,忽然手肘碰到了日记本,日记本竟像是下雨一样下了起来,他着急地下去赶紧把纸片都捡了起来。父亲见他这样,也捡起了一张来看,上面写着:

“我不想要住在这里。这里太吵了,我都看不进书。我想要住进一座大房子里,里面有着很多的书,安静极了。我每天都可以看书,不用被人吵……”

那是出事前几天。

加栋走到父亲的前面,等着父亲把那张纸还给他。父亲看着眼前这个整天跟个没事人一样的人,不由得来气,他把那张纸撕了,撕得碎碎的,砸在他的脸上,“还想要大房子,你杀了你老子吧!”

你杀了你老子吧!你杀了你老子吧!父亲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一直不停地回响着。

加栋的眼神像小鹿一样慌张。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个梦想听起来是那么的让人臊。他连忙伸手去抓那些还在空中飘舞的纸片,想要把它们紧紧地抓住。父亲大声厉喝,唾沫星子溅到了他的脸上。他弯下腰去捡,眼睛都不眨一下,一小块一小块的都捡了起来,夹进了本子里。

全都乱了,他心里想,然后像兔子一样抱着他的日记本回到了楼上。等下楼吃饭的时候,母亲已经把饭盛了出来,父亲正坐在桌子前揪着头发捶打着脑袋。他怅然若失地坐着。

“你这又是怎么了?”母亲问。

“有点儿困。”他说。

“整天都在睡觉,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还在睡觉。”母亲开始咒骂道。

他低头扒着饭。

饭桌上,母亲和父亲说她没有借到钱,大家都不肯借她钱。父亲也摇了摇头,抽着烟。加栋这时发现已经戒了烟的父亲又开始抽起了烟。街坊邻居看见我就躲开,大家一到这个时候就都有难处了。母親红着眼圈说。

“别借了,我有办法。”加栋忽然抬起头说了这么一句话。

母亲警惕地一下子抬起头问:“你有什么办法?”

加栋看着母亲这个样子忽然觉得很是心疼。她已经很辛苦了,可是每天都还得拉下脸面出去,明明大家都不是很想理她,可是她还得堆满笑容去讨好每一个人,那笑容就像是贴在脸上一样,贴久了看起来都皱了。他的心紧了一下。

“哦,没。”然后又低下头吃饭。加栋觉得这个情况自己闭嘴会好一点。

父亲和母亲一下子就都愣了。“哼,你刚才不是有办法吗,怎么又没了?”父亲说。

“你没办法你说什么呀!你要谁去解决这天大的窟窿呀!你这是要作死我们呀,我们这是做了什么孽呀!我们从不和人吵架,也不骗人,不干伤天害理的事,老天这是不长眼呀!”母亲又开始哭诉道。父亲只是看着。透过浓浓的烟雾,加栋看着就在对面的父亲,竟那么模糊,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一样,爸爸不在家,妈妈不在家,就他一个人在病恹恹的灯光下吃饭。

在出事的第七天,已经飘起了小小的雪花,白茸茸轻飘飘地在路灯下飞舞,像是某种祭祀仪式。歌声从遥远的天边传来,雪花跟着伴舞,黑夜变成了黑水涌来,雪花都被染黑了,黄色的灯光也都变黑了。加栋的父亲和母亲病恹恹地坐在昏黄的病恹恹的灯光下。加栋在自己的阁楼上写日记。他看着窗外,然后笑出声来。父亲和母亲听见笑声,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了一眼楼上,又都低下头,彼此无言地坐着。这时加栋母亲把手伸了过去,放在加栋父亲的脸上说,一切都会过去的。

加栋想,可以提前几天实行了。这么想着,他舒了一口气,好像看到了曙光一样。这次他无声地咧开了嘴笑,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觉得这么轻松。

他打开了窗户,看着细细的雪花漫天飘开,等过几天雪大了该就会像樱花花瓣一样,白净而且轻柔。这样一想,加栋就觉得自己就站在樱花树下,抬起头,樱花在空中飘飞,像在跳着曼妙的舞姿一般,落在肩膀上,香味渗入了皮肤里,一丝一丝沁入心脾。他把手伸出窗外接些雪,又咧开了嘴。

吴秋梅到加栋家的时候,加栋还在睡觉。母亲在楼下叫加栋下来,加栋揉着自己的眼睛下来,看见老师笑着站在楼下。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就驚得一下子又跑到了楼上去。他是穿着睡衣下来的,怪不好意思的。母亲和老师这时“扑哧”一声笑了,加栋刚刚的行为太可爱了。这个家好久没有这样的笑了,这些天来就像是一潭死水,死气沉沉的,没有新生儿的喜悦,也没有搅动的新鲜。

加栋再下来的时候,他听见母亲在和老师商量着看学校可不可以给一点钱补助他们。加栋默不作声的过去,在旁边听着。加栋看着老师在旁边尴尬了,他知道老师也难做,便把老师拉到门口去。在门口处,老师从包里拿出了一本书给加栋。“加栋在家里也要看书,这样子才可以充实自己。”说完,笑了笑。

加栋看着老师笑,也跟着笑了笑。他站在门口和老师说了一会儿话。老师捋了捋加栋额前的头发说:“委屈你了,加栋。”

加栋笑了笑。“老师,我妈妈和你说的事你听听就算了,别在意。”

“可是……”

“老师,会好的。相信我。”加栋握着老师的手。

“那你有需要的时候要和老师说,老师会尽力帮你。”

末了,老师和加栋拥抱了好一会儿。吴秋梅要走的时候,加栋说:“老师,谢谢你!”吴秋梅也心疼这孩子,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连忙转身离去。加栋在后面大喊了声,老师,再见。

老师,再见。这句话吴秋梅是听见的,可是她没有应答。

加栋拆开老师送给他的书。吴秋梅在书的扉页上写着“永怀希望”四个字。

他笑出了声。再过几天就会下大雪了吧,加栋抬起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

晚上吃饭的时候,父亲骂了句娘了个天气,又降温了,冻死我算了。父亲刚在家里坐下不久,家门口就站了一大堆男人,他们像是有预谋似的都站在门口。加栋母亲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父亲随即就挡在了母亲的前面。最后一个进门的是国煌的母亲。

国煌的母亲一进门就说:“钱呢?怎么到现在还见不到一分钱,你们到底赔不赔钱!”

加栋的母亲弓着身子赔笑说:“姐,我们真没钱了,你看能不能再给我们几天,过几天,我一定把钱凑齐了。”

国煌的母亲轻笑了声:“过几天?我儿子还躺在医院里需要钱呢。”她轻挥了下手,一群人就围了进来。

加栋的母亲向他们喊道:“你们要干吗?我要报警了呀。”那些人还没等她说完就开始把他们家的东西全都砸了。父亲冲上去阻止,他们粗野地乱扔家里的东西。每个房间里都是一片狼藉,不成样子,而且门口处还陆陆续续地有人进进出出。

“你们这是犯法的。”母亲向他们吼道。他们置之不理,继续干着他们的事。加栋站在旁边看着眼前的一切。母亲走到电话旁,要打110。这时国煌的母亲说:“你打呀,我儿子现在还躺在医院里,看看警察会抓谁?”她的话刚说完,一个男人就抄起手中的棍棒猛地向电话砸去,电话机“哐”的一声全碎了。

母亲冲上去拍打那个男人,那男的刮了母亲一个耳光,还往母亲的腰腹踹了一脚,男人劲儿大,她往后退了几步,就跌在了地板上,嘴角流出了血。加栋看着,他觉得自己的世界都快爆炸一般。他冲上去冲着那男人就是一拳。

忽然一个男人走了进来。母亲一见到他就变了脸色。“原来是你这个臭婊子呀,倒是挺有能耐生出那样的龟儿子呀!”那男的话语愈加难听,“床上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般能耐……”这时母亲竟像疯了一样尖声厉叫。加栋自是听出了这话的意思了,他不能让任何人在这最后的时刻再往他的家里放一根稻草,他想永远都拥有一个完整的家。他猛地朝那个男的扑了过去,那男的一脚踹在加栋的小腹上,加栋一下子就摔在地板上,疼得直打滚。

“你们这是要干吗,非得把我们逼死啊!”母亲伏在地板上拍打着地板哭喊。

一听到母亲的话,加栋笑出了声来,有那么一刻他看见了成群结队的蟑螂像洪水朝他涌来。他想要护住父母,于是张开双臂。一群男人围着加栋,母亲竟也一下子扑在加栋的身上。男人的脚落在母亲的身上,她痛苦呻吟。父亲听见母亲的声音,他也一下子扑倒在母亲的身上。他们都护住了彼此。一群人围着他们三个人。母亲趴在加栋的身上,父亲趴在母亲的身上。

加栋心里的绝望一下子膨胀到了极点。瓷砖冰凉的气息钻进他的胸膛里。

忽然,一双坚硬的皮鞋踢中加栋的太阳穴,加栋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嗡嗡地,好像下一秒会死了一样。他的头脑昏沉沉的。

“你们这是要我们死呀,要我们死呀。”这是加栋最后听见的声音。

等到加栋醒来的时候,家里一片狼藉。母亲头发凌乱地披散着,双眼无神地怀抱着他,父亲满身血迹,倚在另一边,独自一人。加栋的双眼扫视着四周,他觉得时候到了。

他伸手碰了碰母亲的脸,对着母亲一笑。母亲哆嗦了一下,然后紧紧地抱住他。

父亲也哭着过来,搂住了他们俩。他们三个人都哭了,像是受伤的野兽,舔舐着流血的伤口。

他们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那一刻,加栋却觉得异常平静,仿佛身体里的液体都已流盡,宛如那只干瘪的蟑螂,所有的痛苦和不幸都跟着切断不再联系。一切都到了尽头。

夜深了。外边气温直降。

老师,你说要永怀希望,可是希望是什么?我再怀着希望,这个家也要没了。

加栋坐在自己的窗前。他看着窗外竟下起了大雨。黑色的水涌了过来,像是要把什么都淹没了一般。紧接着,又下起了雪,雪都变黑了。他看见一切都变黑了,水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地响着,涌了过来。他似乎看见了一条路,那么长,那么黑,一直沿向远方。

这一天晚上,谁也没有注意到,加栋的楼上格外冷。

第二天,加栋的母亲叫加栋吃饭的时候,加栋没有回应。刚上楼梯,母亲忽然撕心裂肺地尖叫了起来,手肘一甩就碰倒了加栋放在楼梯处的日记本。纸纷纷扬扬地飘了起来。

父亲拾起了日记的封皮,上面写着:

“……这个家已经为我付出了太多了,我不能再拖累这个家。等我死了,爸爸妈妈就不会再那么累了,就不会再有人上家里来胡闹了,这笔债务就可以停止了。爸爸也可以和妈妈在一起了,如果我还能看见他们的话,我也要偷偷地和他们在一起……”

父亲的身子猛地一颤。

等他冲上楼的时候,加栋已经死了。加栋自己割的手腕,嘴巴用一条毛巾堵住,他的手放在水里,让血慢慢地流,反倒没有了知觉,就像是生活。脸盆里的水因为冷,结了冰,猩红色的一片。

窗外,地上积满了一层凋落的厚厚的白色花瓣。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天空灰蒙蒙的一片。

责任编辑 林东涵

推荐人语

2017-04-10 20:17:21 福建文学订阅 2017年4期收藏

刘永春(鲁东大学文学院副教授、评论家):

作为年轻的写作者,黄杰追求极致的审美境界,尤其是在对残酷青春的一次次摹写中更是如此。《雪下了一夜》舒徐有致地讲述了加栋的遭遇与死亡,整篇小说充满黑色的意象与乐调,沉重哀伤而锋利尖锐。大量的心理描写组成了一幅幅极具黑夜特征的画面,呈现的是加棟无法自主的命运:一件偶然的伤人事件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但是家庭状况使得他的死亡又带有强烈的必然性。黄杰在偶然与必然之间架设的残酷美学充塞于小说的叙事、主题与字里行间,呈现了他对生活世界的深刻反思和对黑色青春的顽强重构。加栋与父母的复杂关系强化着小说的悲剧感,也自发地带有某种反思意识。同样的,小说中的班主任吴秋梅隐喻了家庭之外的力量和加栋向往的生活,但外在的力量没法改变加栋的结局。在心理和生活两个层面上,加栋都被作者逼到了唯一的墙角。更残酷的是,加栋连负隅顽抗的机会都没有。追求极致,是青年写作者常见的方式,或许不能成为今后的唯一方向,但是《雪下了一夜》个性化的写作方式与作者叙事探索的坚韧与深入却是值得肯定和期待的。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位已经有着不短创作历史的年轻作家在未来创作道路上会走得越来越顺畅,而《雪下了一夜》就是一个不错的新起点。

王苏辛(小说家):

黄杰的小说《雪下了一夜》,不是叙述成长的挣扎、苦痛,而是用一把利刃插进青春的血液。他笔下的人物不是一次次尝试和做选择,而是从一开始就拒绝了那个内心认定的昏暗世界。他们在拒绝中结束自己的同时,也重新认识了世界。黄杰擅长将人物的心理和环境的变化融为一体,看似一条线,实则是潜意识的复调式结构。他似乎不愿意在故事之外的方面做过多徘徊,而是执着地将那个内心深处幽暗的故事不断放大,但又不满足于“他人即是地狱”的设定,父母的悲哀、中年的衰败、生活的窘境,这些常见的主题被处理成“悲歌”的感觉,让人想起维斯康蒂和法斯宾德早期的电影。结尾的血迹似乎是青春期失望的无限放大,但更仿佛是男孩以死完成了自己的救赎过程。而那封结尾的信,其实仍说明主人公内心的期待,这期待也给看似灰败的小说添上一层向上的色彩。尽管我们很难真的相信作者所设置的那个世界,可这样努力生活的模样,就是生而为人最好的注脚

(0)

相关推荐

  • 《孙亮传》:少年天子斗权臣,因女人功亏一篑!

    更多原创.精彩内容 这是<真·三国志>第 351 篇文章 今天来讲 孙亮 注:图片皆源于<三国杀>.<阵面对决>.<三国志>及网络,以文为主. 孙亮,字 ...

  • 昨日记||国奇叔说

    笔记时间:2019年6月20日 星期:四,工作日 笔记地点:通城县城 作者微信:Yxdniaoer 图片拍自囤谷园 全文4节,约1700字,有删节 01 早上起来的时候,一打开门,阳光就扑进来,像一个 ...

  • 张国玉丨致我的父亲母亲

    那天雪下的很大,从午夜下到清晨,从清晨下到傍晚-- 那天,母亲难产,屋子里年轻的母亲已经煎熬了整整一个晚上了,阵痛一波接一波,从未停歇.奶奶喊叫着16岁的三叔爬上窑顶一遍又一遍的灌水,一遍又一遍的祷告 ...

  • 【阅读悦读丨散文】吴国丽《童年的战争》

    <阅读悦读>首届大赛(小说)征文启事 文/吴国丽 [作者简介]吴国丽,内蒙赤峰市人,赤峰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闪小说学会会员,喜欢游山不喜欢玩水,喜欢三五知己小酌,喜欢以文字诉说人间冷暖. ...

  • 父亲去世竟给了保姆一百万,十年后知道原因,儿子直接又给两百万

    回清村,几十年前,老实巴交的贵强嫁给了村里的一个女人,结婚一年后,就有了儿子小林,贵强那叫高兴啊,天天抱着儿子不撒手.村子里的人都来祝贺贵强,但没有人发现贵强媳妇有异常- 秋梅生了孩子以后,整天愁眉不 ...

  • 【阅读悦读丨散文】吴国丽《闲说狗事》

    [阅读悦读丨书讯]<时光流沙·红颜殇>新鲜出炉! 文/吴国丽 [作者简介]吴国丽,内蒙古赤峰市人,赤峰市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个人诗集<雁语集>,其小说,散文及诗歌发表于< ...

  • 薛国英/爱的守候(小小说)

    让我们以阅读的方式相遇相知 爱的守候 薛国英 那天,一个名为"紫荆花"的网友加我好友,备注写着:你的学生. 我加上好友之后,她就飞快给我发来第一条信息:张老师,我是你二十年前教过的 ...

  • 秦小琹《在您离去多年以后》

    在您离去多年以后 读完歌手李健的文章<在你离去多年以后>,我想为已故父亲写一篇文章.曾经写过不少关于父亲的文章,但只是抒情式的,读完令人心情沉重.为此,写下此文,一方面已接受父亲已故的事实 ...

  • 新书讯 | 胡竹峰:雪下了一夜

    新·书·讯 重建中国文章之审 美传统的可贵立言 雪下了一夜 胡竹峰著 内容简介 <雪下了一夜>是鲁迅文学奖入围作者胡竹峰的散文作品新作,收录了作者创作的<逍遥游><桃花源 ...

  • 2021,圣婴显灵了?雪下一夜,女子车顶竟现神秘“四趾婴儿脚印”

    2021圣婴显灵了?雪下一夜,女子车顶竟现神秘"四足婴儿脚印" 现在的英国,真实怪事频发.据<每日星报>1月3日报道,近日,英国女子在一场大雪之后,早起突然发现自家的车 ...

  • 妈,咱家下雪了,雪下得很大

    绿芜墙围绕青苔院.中庭日淡芭蕉卷.蝴蝶上阶飞.红帘自在垂. 玉钩双语燕.宝甃杨花转.几处簸钱声.绿窗春睡轻.我妈在看电视剧,我慵懒地看宋词.我靠着她的肩头,厨房里咕嘟嘟冒着热气,我妈做的红烧带鱼,这鱼 ...

  • 黄杰:中国大运河、京杭大运河、隋唐大运河、浙东运河……你知道它们的区别吗?

    中国大运河.京杭大运河.隋唐大运河. 浙东运河--你知道它们的区别吗? 黄杰:世界运河历史文化城市合作组织发展委员会委员.扬州大学中国大运河研究院副院长.硕士生导师.扬州市大运河文化带建设工作领导小组 ...

  • 人教版一年级语文下第四单元黄岗名师全优a...

    人教版一年级语文下第四单元黄岗名师全优a...

  • 雪下的这么深,这么认真

    临近岁末,雪是一场比一场下得深,下得认真. 今天午后,不知不觉又迎来了一场大雪,这场雪与前一场一样都是那么的美. 极目远眺,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尽显"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 ...

  • 黄杰贵/风中的幡 (小小说)

    立足河南面向全球的原创文学作品发布平台 用文字温暖世界 风中的幡 黄杰贵 精准扶贫进入攻坚阶段.县扶贫办的蒋主任来到我的办公室找到我说:"老兄,有一个农业扶贫项目必须落实下去,上面的要求是, ...

  • 【小小说】黄杰贵/戒烟(外二篇)

    立足河南面向全球的原创文学作品发布平台 用文字温暖世界 戒题 (外二篇) 黄杰贵 严副局长已有二十多年的烟龄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严副局长的烟瘾越来越大,已经达到每天三四包的地步. 后来,严副局长生了一 ...

  • 【小小说】黄杰贵/坑

    立足河南面向全国的原创文学平台 用文字温暖世界 网络版 黄杰贵 我在单位从事技术工作,专业是水稻栽培及病虫害防治.我负责十多个种粮大户的技术指导,整天都在他们家的田野里穿梭. 一天,单位亢秘书找到我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