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话文章】傅占魁|简谈诗词之“气”
简谈诗词之“气”
傅占魁
我们在评论、切磋诗词作品时,常说:一气呵成,气脉贯通,或者说气隔、气涩等等。可见,“气” 的顺畅与否是评析诗词一个重要的标准。
一谈到“气”,似乎很抽象,其实,“气”看似无形、无象,又是有形、具象的。可知:天地有气,风云生焉;星宇有气,日月飞旋;江海有气,波涛席卷;人体有气,行于风动,声似洪钟。……“气”之宏大,诚乃推动宇宙万物生生不息,盈虚消长的伟力、巨能,是万物生命 生机活力之母。故中国二千多年前的先圣先贤早就认识到:“气者,生之元也。”(《淮南子·原道训》)“大块噫气,其名为风。”(《 庄子·齐物论》)“有气则生,无气则死,生者以其气。”(《管子·枢言》)尤其在中医、诗文、艺术理论上,对于“气”之系统透彻的认识皆为西方所惊叹,为人类做出了独到智慧的伟大贡献!凡中华文化艺术,皆重行气。编钟的音乐节奏,书法、绘画线条的流转,剑术、拳术、太极、气功、舞蹈、戏剧等一招一式,围棋乃至双军对垒的阵法,无不是行气如云,势如流水。人之气(小宇宙)与天地之气(大宇宙)无不遥相感应,和合一体。
凡是好的诗,每一个汉字都是一团气;每一个词也都是气的 凝聚;每一句诗就是气的意象飞动;一首诗就是意境的气场。评诗之要,首看境界,“有境界自有名句”(王国维语)。然境界之达,要靠气运行、推动。故曹丕在《典论·论文》中说:“文以气为主”。刘勰在《文心雕龙·风骨》中进一步指出:“意气骏爽,则文风清焉。”意思是说:只有志气昂扬爽朗,才能产生清新健拔的文风。又说:“情与气谐”。孟子也早就说过:“夫志,气之帅也”。先贤们鲜明地强调:志情与气的统一。其气其志蕴存于诗人内心者,谓之无形;而赋予诗文之内容、行文结构、语言、节奏等形式,则显现出有形的流动。
志有高卑,情有真伪,气有清浊。情志高华者,必胸盈浩沛之气,虽穷苦失意,而正气益笃!是以志壮则气畅,气畅则神流。“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这是杜甫大爱深厚之气;“细草微风岸,危檣独夜舟。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这是诗圣以生命之微,吞吐宇宙之恒的雄浑之气;是以韩潮苏海,行气奔涌,豪迈自如;是以“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一种飘逸飞腾之气;是以“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岳飞)“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文天祥)“倚天万里抽长剑”(辛弃疾)“我自横刀向天笑”(谭嗣同)国难危亡之际,以生命热血书写的凛然正气!值得注意的是和平时期,欢娱享乐过度,易生靡靡之气,这时尤需警钟之鸣!忧患之气!柔婉之情也须在流转中神行气沛。“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李煜)寄愁苦之心,行山河空荡之气。风云山水、花鸟虫鱼本是天地自然之美,自有万古不竭的清新之气。这万事万物之美正可为我寄志行气。关键不在于写什么,而在于以怎样的气去写。气清者,写什么都清畅,气浊者,写什么都滞涩。“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谁能说黄巢仅仅是咏菊的闲情逸趣吗?!
气是诗人生命的运势,诗中之气脉是美慧流程的必然,这是艺术的逻辑,不同于哲学、数理的抽象逻辑,而是具象画卷灵秀的飞动。试读太白《梦游天姥吟留别》,“海客”八句起势,写天姥雄姿,倾诗人神往之气,一句“我欲因之梦吴越”,承接神往心驰,气脉是何等的自然紧凑!以下三十句为第二段,重点具写魂萦梦游之境。梦醒后,一句“此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等七句,又回到现实,最后收气,引出“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人格独立,千古强音!全诗时空交错,酣畅流转,一股痛快淋漓之气,直沁心脾!
不仅李杜,数千年优秀的经典诗作无不 神行气至,气贯神流,值得我们细心琢磨。写诗,从“ 善养吾浩然之气”起步。从襟怀、远志,气魄、气慨,学养、德识的长期涵泳,气韵必水到渠成,充沛于胸。与诗学同仁共勉!
傅占魁撰于黄鹤楼下衔石斋
二0一六年五月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