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色
就在这样的一个下午,外面有着六七级的东南风,迟到的春天里,风也有了几分的贱气,拼了命似在小城上空盘旋,而再怎么努力,节气未到,柳树的枝条仍是矜持的,不肯绿,仿佛一绿,就泄露了底气。
在这样的风里行走,头发便有了几分的凌乱。乱了,似乎,就不好看。一直喜欢自然的、规矩的头发,哪怕短,也要短得有章法,短得有自己的个性。于是,就有了去打理的念头,便坐了车,直奔了熟悉的那家美发店。
正是中午时分,一进门, 店里竟是很萧条的模样。年近三十岁的女主人正坐在木质的梳妆桌前绣着十字绣。见我来了,也不起身,只一声声“姐姐”地唤着,让我坐下、稍等,她手里红色的丝线立即要换色了。
她说,姐,我几分钟就好,你来看看,我的手艺如何?
凑过去一看,原来她绣的是一幅富贵牡丹图。牡丹是红色的,叶子是绿色的,各有各的颜色,都不隐藏,都不躲避,没有小忌讳,没有小混乱,都保持着自己的独有,不专横,不掠夺。牡丹花的右上角,有两只彩色的蝴蝶做翩翩状,飞舞着,触角弯曲,肚腹饱满,很生动。
此时,她正绣着最后一只蝴蝶的翅膀尖。她说,姐姐,我一会儿就绣完了。是不是很好看?
我笑了,一边夸她手巧,一边看她细长的脖颈处。那里,有几缕咖啡色的长头发,顽皮的下垂着。
这是一个青春的女子,生得一副小巧玲珑样,眉眼妩媚,顾盼生姿。因我常来, 便有着几分熟稔。每一次,见到我,她的笑便会山青水秀般荡漾开来。这女子,尤是特别喜欢交流,总是和顾客打成一片,唧唧咯咯的,片刻不肯停歇。且所言皆是家长里短,句句不离她的老公。
我是见过她的老公的,黑壮,粗实,很具有安全感。像一根木桩,确切地说是榆树的老桩,还有着挺括的肚腩,走路的时候就是个匍匐状。据说有着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收入也不错,只是,脾气有点大,发起火来,简直就是火山爆发,势不可挡。
而这个灵秀的女子一见到他,眼神却立即生动了起来,目光从始至终地追随着那男人的身影,有一些妍媚的微笑里,隐隐暴露着畏惧感。
好卑微的婚姻。我在心里轻叹了一声。我也不是多至高的女子,只是信奉平等的婚姻。这女子不止一次和我说过这男人的懒,即使她忙到夜半,饿得肠子快要断掉,这男人也是不肯下厨做饭的,只藏在后屋,痴迷于一种电脑游戏,音箱里传出的噪音很大,很有穿透力。她也无奈,用了力地大声斥责他,但很明显,她的声音没有任何杀伤力,是硬的拳打在软的棉上。那男人,丝毫没有减小音量。她只好大声地和我说话,从那个男人的家族旧事说起,一直说到她的女儿,我也见过的,那女孩的皮肤也是黑黑的,眼睛窄而细长,丝毫没有像她的地方,她很委屈的抱怨,我只能笑着听。
半小时后,她完成了对我头发的修剪工程,似乎比我还满意的左右瞧看,嘴巴仍是不肯停。她的故事还没讲完,我善解人意地找出一点瑕疵,让她再度调整。
我说,你总是这么健谈。
她笑了,说:姐姐,你不知道的,我一天天地圈在这个屋子里,和外面的世界都快隔绝了。他也不和我聊,说我烦。我只好和你们聊,也只有说话的时候,我才格外地开心。
和她告别的时候,她已经洗了手,又在看她的牡丹图,眼睛笑笑的,眉角轻扬。她照例地要推诿几次,才肯收了钱,送我到门口。
正要开门,她忽然说,姐姐,那天姐夫也来理发,他脾气可真好,一直夸你,你真好命。
我一笑,也不多言,有点心虚地接受了她的羡慕。其实,与半生不熟的人,也没有必要说出自己婚姻和生活的真相,一个女人,自己选择了自己的婚姻,就要理性地运作和把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瑕疵,都不是完人,没必要在同一个屋檐下和朝夕相处的另一方天天论个是非清楚,事事拼个你死我活。
而我,向来不喜欢在外人面前谈论自己的家人。婚姻里,好,没必要显摆,不好,也无需诉苦,他或她的优劣,都是自己的注定,都是自己的缘分,他或她丢了脸面,都是自家的尊严受到了损失。
后来,也是偶然,听到别人说起,这个女子,曾是发廊小姐。一个欢场女子,最终醒悟,摒弃了都市的繁华,落脚在这个小城,托人介绍,嫁了这个年长她九岁的男子。
那男子,知道她的痛点。她才低眉。她才婉转。她才寂寞。
后来,我仍是不嫌弃,头发长了,依然交给她打理。她依然喋喋不休,依然和风细雨,让我恍惚着,把这种感觉认作是一种坚强和能力。
她和每个人都这么聊。我看着,一会儿欣然,一会儿心酸。
都是女子,都生存着。人生和婚姻这档子事儿,仔细想想,也就是那么一小碟素菜,总需要自己来精心搭配佐料,我喜欢加糖,或许,你喜欢添辣。
而这个女子,是不小心打翻了配料盒,味道有点杂,但不妨碍吃下去。
我想,这也是智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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