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扬桂:三年人相邻,卅年心相邻/有缘无份的淡淡哀愁

【作者简介】陈扬桂,男,1963年生, 大学文化,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现任邵阳市政协委员、文史研究员、《邵阳文库》编纂办副主任。热爱写作,在各级各类刊物发表文章1300多篇,300余万字。其中在省及国家级刊物上发表寓言作品300余篇,数十篇寓言被编入中小学辅助教材和寓言专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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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  居

陈扬桂

手机上一条微信加友请求,把我拉回到30多年前的青春岁月。

那年,我十八,高中毕业回村当了民办教师;王萍十七,高中还没毕业,顶父亲的班,成为我们村小唯一领国家工资的公办教师。村小的其他几位,包括校长,一放学就回家了,只有我和她住校。

我俩的住房是中间有道门的套间,原来是里间作仓库,外间作会议室。因为住房紧张,学校把中间的门钉死,给我俩各住一间。

王萍是公办教师,又是女同志,东西多,我让她住外面那间大的,自己住里面那间小的。

学校建在一座荒山上,没有围墙,离乡亲们的住房远,王萍的房门对着几座野坟。住了没几天,她就要跟我换房,说是夜晚害怕。

换房后的第三天,我在井口洗衣服,一会王萍也来了。我们边洗边闲谈。洗着谈着,王萍放下手中的衣服,认真地说:“你夜里睡得太早了!”

我没搞懂她的意思,怔怔地望着她。

“你睡着后,我就睡不着了,怕!”她一脸无助地说。

我不知说什么好,只是默默地洗自己的衣服。洗完后,提起水桶就走。走出四五步远,回头对她说:“以后我晚些睡。”

从此,我要等她熄灯一阵后,才上床睡觉。

然而,她每天都睡得很晚,我坚持一段时间,就有些熬不住了。一天,我见她在井口洗衣服,便提着桶子去打水,顺便问她:“你晚上做什么,睡得那样晚?”

王萍说,天气转凉了,她在给弟弟赶毛衣。

我们几个都是在家吃饭,只有王萍在学校开伙。我母亲打豆腐卖,隔三岔五地要我带些豆腐或蔬菜给她。王萍开始还讲些客气,后来便很习惯地接受了,但周末返校,时常买些糖果回敬我父母。

一个星期日的傍晚,王萍提着一袋雪梨来我家。她悄悄地把雪梨放在餐桌上,问我有空去学校帮下忙吗?母亲正在选黄豆,接腔说:“他没事,你们去吧。”

路上,王萍说,钥匙锁屋里了,要我帮她弄开门。

到学校后,我撬开两间房之间门上的户窗,脱了外衣,从我这边爬进她房里。可是,当我沿着她那边的门板下滑时,棉毛衫裤被钉子挂住,撕开一尺多长的口子,大腿上划出一道几寸长的血痕。

王萍进屋来看到我的烂裤和腿伤,把我按在凳上,从抽屉里拿出棉签和红汞水,给我细细地涂抹,一边自语道:“幸好只划伤表皮。”

涂好药水后,王萍要我去间壁换下裤子给她补。我不肯,说改天回家给娘补。她说:“那好,跟你娘说得清?还以为干什么了!”

听她这么说,我回自己房间换下裤子给她,便向门外走去。王萍问我去哪里。我说,去找个石子把户窗钉上。

“腿都伤了,还爬上爬下?伤好了再钉!”她说得很坚决。

可是,过了好长时间,我都没记起钉户窗。那天,我有事问她,抬头对着她那边说话时,看到洞开的户窗,心里陡然一惊。问完事后,我补充道:“真不好意思,这么久没记得钉户窗了?”

她在那边呵呵笑道:“还以为你故意忘记的。”

“真的是没记起了!”说着,我拔开两腿,回家拿钉锤去。

转眼即将一个学年。这一年里,为了王萍能睡好,我晚上基本没睡什么,整夜读书学习,客观上提高了自己的学业。王萍起初并不知道,偶尔半夜醒来,见我这边还亮着灯,问我怎么还没睡,我说也是刚刚醒来。可是次数多了,她便起了疑心,发现我读了很多书,白天又很贪睡,知道我为她在牺牲自己的睡眠。她对我的关心也日渐增多了。

暑假里,我参加了民转公考试,以优异的成绩,顺利地转成公办教师。

这以后,对我和王萍的议论更多了,我娘有天也问起我是不是跟小王老师有那个意思。

我说:“人家还小,我也没老。再说,有没有意思要看人家。”

我娘不再说什么,但给王萍带豆腐带得更勤了。

王萍呢,大概也听到些什么了,表面跟我保持着距离,私下里却越走越近。以前,她晚上不出门,解手都是把马桶放在教室门角落里解决。现在,她便是敲我的门,要我把她送女厕所的蹲位上,再退回门口,关了电筒,等她解完穿好裤子,再开亮电筒照着她出来。我家有人的时候,她不去我家,瞅着他们做工去了,好几次跟我回去炒剩饭填肚子。一次,我家锅盖上有堆饴糖般的鸡粪,她也不赚脏,将锅盖洗刷得干干净净。看到这个场景,我心头一热,觉得这就是与我过日子的女人。

也是那天晚上,我正在改作业,只听见那边哗哗水响。我猜测是她在洗澡。间门上的户窗,我们谁也没去用报纸糊上,劣质的门板上有几条小缝,可以洞察对方房间的风云变幻。以往,我总是用为人师表的律条约束自己做一个高尚的人,从未动过窥探的念头。而此时,情窦初开的我,有些六神无主了,甚至想去门缝边偷窥,哪怕一眼也好。但是,一个声音立马响起:不能啊,那是卑鄙的行为,也是对王萍的不尊重。为了防止自己做出愚蠢的举动,我干脆走出门,到操场上去了。

我和王萍虽然手都没牵过,但应该是进入了相恋的境界,周末她回家了,我总是盼着她早点来。她呢,也喜欢跟我粘在一起,经常把我叫过去,分享小说的情节,探讨教学中的问题。她去洗衣服时,不时把我换下的衣服一并洗了。而她用的水,烧的煤,也全由我代劳了。

这些细微的变化,连我们的学生都看到并且受到了感染。我的班级比她的高个年级,以前,我的学生常常欺负她的学生。现在,这样的情况也基本没有了。

我们关系日益亲密,她家父母却着急了。第三学年临放暑假前,学区范主任来了,校长把王萍叫了去。我知道范主任是王萍爸爸的学生,他来,肯定有王萍的好消息。

可是,范主任是黑着脸离开的,王萍则低着头,闷闷不乐地回到自己房间,把房门锁上了。我在隔壁问她有什么好消息,她在那边说:“鬼好消息!”我问她是什么事,她说了声不关我的事,就不再搭理我了。

第二天,她妈妈来了。母女寒暄几句后,只听见她妈轻轻地问:“他在那边吗?”

“在又怎么样,不在又怎么样?!”声音很大,这是王萍的。

“哈妹子,妈有话要跟你说,别人听见不好。”王妈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不在,你说吧!”

“范主任看你爸的面子,调你去中心小学,为什么不去,还把范主任呛一鼻子灰?”王妈的音量放大了,而我在这边,像做贼一样,大气都不敢出。

“我水平不行,去那里吃不消。”

“范主任说,你课上得好,水平不比中心小学老师低。”

“可是,这都是因为他的指导。”王萍说的“他”,应该是指我。我正感动着,那边却传来了王妈恶狠狠的声音:

“他他他,跟你什么关系?”

“同事关系!怎么样了?”

“同事关系?还有呢??”

“他住那边,我住这边。邻居关系,你不知道?”

王妈见女儿越说越冲,便语气和缓地说:“莫哈了,妹子。中心小学条件比这里好哪里去了。那里房子宽,我和你爸也可以来,你爸还可以辅导你。”

“妈,你们就别瞎操心了,反正我不会去的!”

“你怎么这样缺心少肺,他爷娘都是啃泥巴的,有哪点好?上回范主任给你介绍张局长的崽,你面都不肯见,还说人家拿你去讨好领导。你有几斤几两,我的祖宗哎——”王妈说到这里,又是拍手板,又是顿脚板。

王萍不再吭声,王妈大概也气得说不出话了,那边死一般地静。而我呢,脑子里突然灌满浆糊一样,她娘俩后来还说没说什么,一点也不清楚了。

接下来又是暑假。假期快结束时,我被通知调往全乡最偏远的村小。

新的学期开学没多久,我收到一封寄自省教育电视台的信件,拆开一看,竟然是王萍写来的,她说,在省教育厅当处长的大哥,把她调省城了,办手续前,她要大哥写下三年内把我调去的保证……

可是,很快又收到她的第二封信,在信中,她伤心的说:“大哥在我调去不到一个月,就患肝癌去世了。我们全家沉浸在无比的伤痛之中。这一切都是天意,我们忘了吧!”

从此,我和王萍再没有联系。

……

三十多年过去了。现在,突然收到加友信息,自称“三年人相邻,卅年心相邻”。

我知道是她。

我默默地凝视着手机屏幕,暗了,点亮,又暗了,又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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