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鹰专栏】铁拐王’（小小说） / 四六文摘

今日诗语：

今天，我来了，抛弃昨天的烦恼，迎接璀璨的阳光。

'铁拐王’（小小说）

长途乘车颠簸，显得无聊。不好走动，久坐屁股疼。路边景致再美，看多也厌倦。导游没了话题，看手机模糊，少了兴趣。车厢沉闷，有人打起呼噜……

后座上哼起民歌，打破车厢沉闷：“青线线（那个）蓝线线，蓝个莹莹彩哎，想起那个蓝花花，爱呀么爱死（个）人……”声音圆润，洪亮，抑扬有致，地方韵味厚重，情感真切浓郁。一下将大家带入歌的氛围，引起掌声，笑声，不少人翘起大拇指！车厢一下活跃。

我不由得循声望去，见是个六十岁的老头，个不高，浓眉大眼，面孔黝黑，端坐后排边上，不用话筒，却中气十足。

见大家掌声热烈，兴趣盎然，放开喉咙唱男女对唱：《一朵鲜花鲜又鲜》男声浑厚，低沉，字正腔圆；女音尖细柔和，旋律悠扬，唯美动听。真听不出自苍老的男性之口……见大家听得入迷，老汉又唱起现代京剧《沙家浜》《智斗》一场。站立起来，一人扮三个角色，边唱边比划：一会儿粗犷傲慢，一会儿盛气凌人，一下又对答如流。将草包司令胡传魁的鲁莽，参谋长刁德一的阴险和阿庆嫂的智勇刻画得惟妙惟肖……引起一片喝彩和欢笑。

旁边一个年轻姑娘插言说：“真想与你对唱一曲。见你女声唱得别说以假乱真，简直能气死女人，没脸唱了！”大家一起起哄要她俩对唱一曲。

导游在喊：“服务区到了，大家先下车活动一下，一会儿再继续！”

我兴致未尽，站到车门，想好好看看他。都下车了，他仍不下来。难道他不下来了？我正疑惑。“啪”一声，有东西撞到车门。慢慢有铁棒晃出，接着他出现了！面带笑容，怡然自得的表情。开始认为是道具，出门才知是拐杖。没下车一手握着，下车一手一把。右腿纤细，脚倒不小，外撇僵直，歪到一边。走起来左右晃动幅度很大，看上去很吃力。——我瞪大眼睛，很是怜悯。心中感叹：“可惜了，竟是残疾！”我跟后好心关照：“别慌，慢慢走！”

他不在意，笑着说：“别小看我，我到过的地方不比你少！”

我好笑：“你就自慰吧！退休这几年我经常旅游，就你这脚，能走我一半就不错了！”虽没说出来，好像知我不信，只说：“一会我说给你听。”

上车后，不少人像我一样好奇。问个没完没了：

“师傅有副好嗓子，还有音乐天赋，做歌唱家，来钱肯定快！”

“你是怎么致残的？”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有老婆吗？”……

他抬高声音，打开话匣子：“八仙过海有个铁拐李，敝人乃铁拐王——瘸九仙。得小儿麻痹症，打小就这副模样。别笑，我自小聪明过人，过目不忘。唐诗宋词，都能倒背如流。学校一直考第一，老人曾预言，若没这跛瘸腿，要么平步青云，光宗耀祖，要么便是罪大恶极，遗臭万年。我的两哥哥都是名牌大学博士，干得很好。我长得不乍地，确能自信，自立，自强。扑下身子，不怕累，不怕苦，刻苦拼搏，不甘落后。做过搬运工，拉过板车，踏过三轮，开过接送车，也刷过厕所，睡过大街，在垃圾桶里寻过可吃的东西。后来做国际倒爷。小到针线，纽扣，手帕，发卡，大到服装，电器，家具，生活用品。只要能赚钱，我无所不能。我曾到缅甸，老挝，越南，泰国，柬埔寨，俄国边境与外商做生意。全国各地都有我的足迹……”

有人不屑地讥讽：“跛着脚，走路都困难，吹牛吧？”

他毫不生气，辩解道：“我铁拐王向来有一说一，从不胡诌。现在是老了，年轻时中国的五岳，黄山，武夷山，雁荡山，天山，全爬过，有的还不止一次，而且都爬到顶峰。我就是想证明自己不是弱者，别人好腿好脚能，我跛着脚同样能！”

“你应该腰缠万贯了！成家了吗？”有个女伴发问。

“我儿子都工作了，岂能不结婚？”

“你妻子也残疾吗？”女的再问，发出咯咯笑声。

“残疾？”铁拐王笑了，他自豪地说：“我老婆个个身体棒棒的，全是美女！”

“还个个，全是？”几个女人听不下去了，七嘴八舌问，“难道有几个老婆？”“法律不允许，要判重婚罪！”“吹吧，鬼才信！”……

哄笑声中，铁拐王并不生气。他说：“我年轻时有钱。出手大方，许多女人追求我。共娶过五个老婆。与女人好上后，带进门。家中老婆当然不答应，便与我吵架，最后离婚。”

“你太花心了吧？”女人指责说。“婚后不检点，在外乱搞，流氓成性！”

“说心里话，不少女人是看中我手里的钱，一个比一个年轻漂亮，讨人喜欢。我承认，经不住诱惑。”

又是一片哄笑。

有人问：“你钱多花不了了吧？要不要再找一个？”

旁边一个老头揭他的老底：“他过去是名人。钱真花不了。但由于抑制不住自己，把关系最好的老板娘都搞大肚子。老板是他主要进货渠道，钱都押在这里。事情闹大了，老板很生气。一下子把他的资金全扣下。净身出户，有口难言。几十年打拼弄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铁拐王脸红了，尴尬地笑了笑，默默点头。喃喃地说：“怨我。明知是红颜祸水，但控制不住自己……”有人为他喝倒彩：“活该！”

他理了理头发，说：“拼搏一生，教训很多。经常反思，并不后悔。”

到了景区，他慢腾腾地走在后面。我催促说：“抓紧点吧，可以多看看，不虚此行。”

他笑着说：“这些地方我来过，所以出来，想通过故地重游，看看国家的发展，倍受鼓舞。人这一生，酸甜苦辣全体验了。老了，遇上好社会，好时代，好年景，吃喝穿都不愁，应该走出来长长见识。别在乎旁人如何看，说什么，怎么开心就怎么活。辛苦一辈子，要好好善待自己，安度晚年。开心第一，安全为重。浏览多少，量力而行。走马观花是形式，快乐才是目的。我不追求外表，只看重质量。人逐渐老了，要走的路越来越少，到了就是赚了！”

他不急不燥，随遇而安，能逆来顺受。平静的心态令我钦佩。不由得关切他的一举一动。我注意到，到景区铁拐王不是去茶室喝茶，便在树荫下静坐，随别人怎么惊呼景致如何好，招呼他快去看。他仍我行我素，逍遥自在。有次刚准备下车，见车窗上溅有雨星，便脸贴玻璃，见外面阴云密布，便一屁股坐下。说：“天要下雨，我撑伞不方便，不下去了！天阴冷，大家多备衣服。路上注意防滑。”有个妇女说：“一起下吧，我帮你打伞。”有的也劝：“难得来了，就下去看看，我们陪你慢慢走！”他执着地说：“谢谢大家好心，不麻烦了。祝你们都玩得开心！”依然笑容满面，悠然自得……

2021.5.31 蠡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