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全读懂
一
“乏意袭来,自然要打哈欠。”——Dr.Y
刚水完一个无聊的活动,我翻开你近期出版的哲学语录,第一眼就读到了这句话。我自然没有完全读懂,但我很听话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深度吸入新鲜空气的畅快不用说,泪腺也默契地打开水闸,把眼眶的水控制到装满泪水但又恰好不溢出的程度(这与你常提到的“盈满则亏”非常相似)温温的,很惬意。
朦朦胧胧地,桌上一封不知何时送来的黑色信扯住双眼。急急忙忙打开信封,拼命挤掉提供舒适的眼泪,我瞄准第一行第一个字,费力地读起来。
读着读着,泪腺就失了控,大开水闸。泪水气势汹汹涌满眼眶,毫不留恋地自由落体——循环往复,就像你嗤之以鼻的永动机。视线又一次模糊了,眼前只剩在水里暗涌的一片满是折痕的信纸、一堆文字的残肢断臂。
你如果看见我这个样子,一定会笑我。
可你无法看见,因你已不与我同在。
“Dr.Y今日突发××疾病,经抢救无效去世... ...”
人们都习惯称你为Dr.Y。
二
你是个哲学家,同时也是个科学家。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从古至今,很多顶尖的科学家都是伟大的哲学家。当然,你并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家”。那些头衔都是旁人赠予你的,只会吃灰尘的无用的礼物。
“我只是一个小孩。”你看着我,自评道。
“小孩?叫赤子多好!你喜欢的作家从文先生,不就被人评价'心斗其文,赤子其人’吗?”我试图纠正你的表达。
“哎呀,叫小孩多好,又亲切又可爱!再说,赤子是小孩的最高境界,我还远不及先生呢!”我无法拒绝你那充满童真和求知欲的目光,并没有反驳。
好在你也没有改过来,和你相处时间越长,我越发觉比起赤子,你更像一个真正的小孩。
之前有位知名学者在一篇影响因子很高的论文中引用了你的相关理论。为此,他特意邀请你出席他主持的专题讲座。谁知学者讲得一丝不苟、严肃认真、高深莫测,讲得场下的人双眼失焦、抓耳挠腮、耸肩驼背、直打哈欠。但为了表示自己对学者的尊敬以及展现自己极高的素质,他们都马上调整状态,正襟危坐。中场休息时,你拉着我,以“实验项目紧急”为由,向一本正经的学者告辞。
回到实验室,我一脸错愕的看着你灵活穿梭于各种设备之中,专心致志演算各种数据,仔细查阅各种文献。
“小孩是不喜欢老学究的。”你从一堆资料中抬起头来,微笑地抛给我一句。
“还有,你看那群人啊,活脱脱一个个小木偶!咯咯咯——”你乐得扯下眼镜,捧腹大笑,前仰后仰。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你的椅子,生怕你摔下来。
看来还是我“青年暮气”了。
三
你在哲学方面的建设有一项令我受益匪浅,那便是“不完全读懂”理论。
“认识具有反复性、无限性、上升性。事物、实践、人都是不断变化发展的,在这三者发展的各个阶段,我们得到的认识都各不相同。这让我们对事物的读懂程度不断加深,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可以完全读得懂事物。我们只能达到不完全读懂的程度,就如庄子所言'一尺之木,日取其半,万世不竭’,我们只能无限接近于完全读懂的程度。”
“但这反而驱使我们更加努力用孩童一般的热情去了解已知、探索未知,让不完全读懂的程度渐趋于完全读懂。”
你说的对,这一理论不仅驱使你,也鼓励了许多像我一样敬仰你的人,去发现、去探索、去开辟一片科学事业的新天地。
有时我会偷偷端详你的手——那是一双因长期操作各种精密仪器而变形的手,一双饱含深情抚摸过每一件研究成果、国之重器的手,一双休息时会不住颤抖、工作时却从不颤抖的手。
是这双手亲自把金星探测器送上宇宙,是这双手悄悄抹着发送成功后喜悦的眼泪,是这双手做了支撑人类未来的重要支柱。
这双蕴藏着孩童般无尽生气的手,还托起了你小孩一般的梦想。“我有三个梦想,一是宇宙定居梦,二是全人类环游宇宙梦,还有一个不知道能不能算得上梦想”,你对着记者腼腆地笑了笑,“就是去世时,我希望可以倒在我的工作台上。”
第三个梦想,你没能实现。你倒在了病床上——那就由我们来帮你圆梦。
四
举国哀悼,星落钟鸣。
灵车缓缓驶过你的实验室、你的航天器、你最爱参观的航天博物馆——那里有你的前辈、我的前辈呕心沥血的成果,你常常指着那些火箭、卫星和探测器对我讲:“没有前辈们的殚精竭虑,就没有国家现在强盛的航天实力。”
各大媒体发布的视频中,你所有的彩色照片都慢慢褪成了黑白色。但对于我,你永远是一个鲜活的人,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孩。
我的卧室里珍藏了一把你送的小提琴。你离开后,我每天都要拉一首曲子,拉得越多,琴弦就会越粗,质量也会增大,我对你的怀念便越来越深——我越发能读懂你了。
我们都应该读懂你,你这样的人。
即使只是不完全读懂。
赤子已归,星河黯淡。
脊梁再续,国士无双。
(写在文章最后的话:本文的背景是在二三十年后。这篇文章里,有所有我最敬仰的科学家应该有的样子。借此向世界上一切的Dr.Y致敬!)
【推荐语】本文以未来为背景,形式新颖。在这篇文章中,我看到了袁老的影子,看到了千千万万奋斗着的科学家的影子。望莘莘学子砥砺自我,接续拼搏,再续国士脊梁。致敬所有无私奉献的科学家们。(吴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