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云贵:最忆家乡红薯甜
最忆家乡红薯甜
申云贵
我有一位发小,在外地工作,每次回家“做客”,吃饭时总忘不了说一句:“现在什么东西都吃腻了,但比起小时候吃过的红薯还是好多了,我现在一听到'红薯’两字胃就痉挛!”他这话有点夸张,可却不假,红薯的记忆对于我们那代人来说是刻骨铭心的。
家乡人喜欢种红薯——山上、河边、路旁,什么地方都种。每年的二月中旬,人们就把种薯种到了地里。夏初红薯藤长到一米多,遇到雨天,把红薯藤割下来,用剪刀剪成一段一段的,插进湿润的泥土里,接着追肥、除草、松土,到了秋末就可以收获。
挖红薯的时候,父母脸上总是荡漾着舒心和满足,常常听到母亲说:“唉,明年上半年的粮食不用愁了。”我们家挖红薯是举家出动。弟弟和大妹负责割红薯滕,母亲和我负责挖红薯,父亲的任务是把红薯挑回家。刚学会走路的小妹也来凑热闹,双手捧起一个小红薯,摇摇晃晃走在被挖得凹凸不平的地里,没走几步,摔倒在地,“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母亲忙放下锄头,一边把她抱起来,一边跺脚:“我崽莫哭,都怪这地不平,妈妈踩它。”干活干得口渴或肚子饿了,随便捡一个红薯,拿到小溪里洗一下,放进嘴里“咯吱咯吱”大嚼。那味道又脆又甜,现在想起来,嘴里还能生出微甜的津液。
红薯挖了回来,藤叶进了猪的肚子。当然,红薯也能喂猪,但猪却没有那么好的口福,大部分是人吃的。那时有句俗话:“红薯半年粮。”我们从当年挖红薯时开始吃红薯,一直吃到来年的三四月(红薯贮藏在地窖)。可顿顿吃红薯,就会没胃口。而且红薯还滞气,胀肚子。为了让正在长身体的我们吃饱,母亲总是变着法儿蒸煮红薯。有时,她会在红薯上蒸一碗米饭,规定每个人吃完两个红薯后可以得到一小块米饭。因为有那一小块米饭的诱惑,我们咽红薯的速度比平时快多了。看着我们吃得开心,母亲高兴地说:“这红薯真是补,你看我家老二和老三都吃成'红薯胖子’了!”
母亲和奶奶都有一双巧手,她们能让红薯变成很多好吃的东西。把红薯洗干净,切成条,放太阳下晒到七八成干,就成了薯条。上学时抓一把薯条放裤袋里,下课后拿出来嚼嚼,又脆又甜,还能填饱肚子。把红薯蒸熟,然后切成薄薄的片,晒干后就成了“干红薯”。“干红薯”软软的,表面还附着一层蒸晒出来的糖,甜得腻人。“红薯粑粑”的制作就有点复杂,先要把蒸熟的红薯捣成泥,然后在长一尺、宽半尺的木板模子上垫一张湿布,用刀把红薯泥均匀地抹在湿布上,再把成形的“粑粑”一张张放到铺了稻草的竹垫上晾晒。“红薯粑粑”吃起来又甜又带点韧性,过年时把“红薯粑粑”剪成小块,炒了吃,又香又脆又甜。那时,“干红薯”和“红薯粑粑”是乡下孩子的最爱,这些东西还常常被当做礼物送给城里的亲戚,亲戚家的孩子见了,总是高兴得不得了。
父母还能把红薯变成菜。通过磨、洗、过滤、沉积一系列工序,红薯成了淀粉。母亲随便拿一些淀粉放进碗里,用水稀释,搅匀,倒进油锅里煎成薄薄的饼,再切成条状的小块,加些辣椒炒一下,就是一道可口的菜。淀粉再加工,可以变成“薯线粉”、“荷折”,这些东西在那物质贫乏的年代,绝对称得上美味。父亲常常笑称:“红薯饭,红薯菜,红薯来开会。”当然,“美味”是不能经常吃到的,只有过年或来客时才能大快朵颐。
小时候我是讨厌红薯的,但父母和奶奶却把红薯当宝贝,为了“伺候”这些“宝贝”吃尽了苦头。且不说种红薯、挖红薯辛苦,寒冷的冬天,在冰冷的水里洗红薯,他们的手往往冻得像胡萝卜。寒夜里,我一觉醒来,还能看到母亲和奶奶在蒸红薯、“荡”“荷折”,还能看到父亲在洗粉碎后的薯渣……后来我渐渐明白:贫困的日子,是红薯托举着我们的生命。
现在生活富足了,红薯成了“稀罕物”。可我却常常忆起家乡的红薯,和那些好吃的“红薯制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