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于竹林】第十六天 / 四六文摘

武汉封城第十六天。

全部确诊人数31161。

累计死亡636人。

变换的数字透漏出麻木冰冷。

将自己的天气预报，多加了武汉这个城市，每每降温，下雨，总是想，不知道那些病人和奔赴的救护，是不是更加艰难。

已经启用的飞速建起的医院，莫名的竟想找戒德清净的僧众念诵大悲咒洒净。

那些在会展中心和体育馆改造的隔离观察者，抱怨着环境的拘谨，晚上的寒冷，配图中公用资源被使用的肮脏不堪，忽然想告诉他们静默念佛，想让佛法的美好对治这些面临生死的恐慌。

在所有人和国家都默默为这样一场猝不及防的灾难马不停蹄的时候，甚至连续出现白衣天使的大夫离世消息，为何不静默，忏悔自己，至少，环境的脏乱自己可以打扫，可惜我小心措辞的留言仍然被发布的抱怨者删除。

……

外面淅淅沥沥的雨从晚上到早上，寥寥数人的楼道里安静的只有雨滴哒哒滴落屋檐的声音，寂静中，唱钟声清晰可闻。

这所寺院没有从住宿楼到大殿的长廊，下雨上殿是要拿着伞的，后面背着三衣包，一手一举伞，一手提着衣服下摆，小心翼翼的避开那些经过了一夜集聚的一凹凹雨水。

温暖的被窝，遇到万籁俱寂的冷冷清清的冬天的早上，再加上下雨，下楼，走那一段不算短的路程到大殿，每当这个时候上殿，需要莫大的毅力。

有时候听着钟声，晃晃悠悠的走，感受到脚步踏在台阶上的落地声。有时候顺便在黑漆漆的院子里发会呆，感受早上四五点的天空，四五点的淹没在漆黑中的屋檐和屋檐下的红灯笼。

比起人多时，声音淹没在人群的唱诵，人少的上殿少了一份气势恢宏的感觉，却对自己的声音清晰可闻。

有师父说，她的解决不了的事情，上个殿，竟然在唱诵中就灵感爆发了，一直以为这只是我一个人的秘密。每每吃饭，上殿，妄想纷飞一下，忽然就有了灵感，比如他们沿用至今的那个设计的logo，比如说一篇文字，一副对联，一个想不清的问题，甚至一首简短的类似诗歌的文字，竟然都在上殿念诵过堂吃饭中纷纷窜入脑海。有时候上殿诵经不像是上殿，像是和另一个自己对话。

对一位小师父说，最近谁在唱钟啊，竟然唱出了一种出离的味道。

晚上小师父问我，师父今晚是我唱的，有没有出离的味道，出离的味道是什么味道？

我默然以对。

出离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感觉，想描述，似乎只可意会。

出离的味道，像是一无所有的空旷，像是了不牵挂的决绝，更像是此去一别的悲怆。

这种味道在深山人迹罕至的寺院，面对黑黝黝的寂静的大山，更有一种孤身孑然的悲凉。尤其每每到那句：飞禽走兽，罗网不逢，浪子孤商早还乡。钟声中仿佛能体味，每一个众生都是孤独来去。

……

对湖北的记忆，是在寺院。不知道当年一起的他们如今可还好吗？

当年一起的他们在湖北的山上。

寺院被包围在大山深处，四季分明。寺院有高高的相对安置的钟楼鼓楼，每当敲钟，钟声回荡在整个大山的深处，敲醒了一座整个大山。唱钟的声音空旷悠长。有时候冬天寺院落雪，院子里白茫茫一片，站在廊檐下看飞雪满天，琉璃瓦的廊檐屋顶黑黝黝的顶着天空，空旷中，唯一的唱钟的声音和悠悠回荡的敲钟声，有点寥寥空万古的味道。

在湖北第一次见到净慧老和尚，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了他的一次开示，除夕的傍晚，老和尚虽年逾古稀，却声音洪亮，那场开示，娓娓道来，讲自己人生和别人的一点因缘，却听的我泪流不止，倘若不是周围人多，不是全场安静的落针可闻，我一定会嚎啕大哭。那时候的自己比起现在，年轻，却深深的体验着一种欢愉刹那消散之后和人生聚散离别的悲凉。

……

那年不用手机，持守金钱戒，过午，很少下山。一向上完早殿禅坐的习惯就是那个时候养成，盘腿坐的习惯也是那个时候形成。

当家的师父，浑身透着禅者气息的静默，不语，却能摄众。集体拜塔，后面的小和尚们过于吵闹，师父领队在最前，未曾说话，转身看了一眼，小和尚们忽然就安安静静。一向在别人眼里安静的我到了那里，忽然感觉自己粗糙的像个俗人。

师父们不用电子产品，每每有人辗转打电话到客堂，寻找某一位师父，客堂接电话的阿姨总是一贯回答，师父们山上砍柴去了。师父们确实经常上山砍柴，但不是每天，如此回答，只是护念师父们，安心修道，切断外缘。时间久了，果真剩下的就是劳动，诵经，坐禅，按部就班过着僧人的日子。

日日排队在黑黝黝的长廊下，等待上殿，佛殿前的灯烛在黑夜里明明灭灭，站在长廊下听黑夜中山谷的敲钟声，都有一种出世的味道。

……

离开数年，也数年未曾早殿之后坐禅，虽仍旧喜欢盘腿而坐，那种大山里寂静的似乎每每独自面对自己的感觉，在一次又一次的奔波逃离喧闹中，恍若隔世，虽寺院的钟声仍未曾改变。

……

想问师父们，他们还好吗，师父，是否还是那样，要求任何人，不发布寺院的任何信息，没有任何联系的方式，也不知道，早已换了的客堂电话，是不是仍然会说，师父们砍柴去了。

对湖北的记忆竟然全部是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