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辉斌：六千里路云和月

【作者简介】邹辉斌，1960年生于湖南邵东，邵东市人民法院员额法官。中国法学会会员，湖南省法学会会员，四级高级法官，邵阳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人民法院报》、《人民司法》期刊，《最高人民法院》、《法务之家》、《绿汀文萃》等公众号。

六千里路云和月

邹辉斌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我在法庭工作。给我记忆最深的，是那年夏天，长途出差到黑龙江新安煤矿制止重婚。

铁到法庭诉讼，其妻玲离家出走，与他人同居，要求制止重婚，将玲带回家。

我审理此案，到乡村调查，铁与玲结婚多年，一双儿女，家境较差，玲嫌贫爱富，到新安煤矿与他人同居，已有几年。铁这几年勤奋努力，砌了新房，家境改善。据玲娘家反映，玲思念儿女，有回家之意。对方控制较严，又无回家盘缠，希望法庭将其带回。

制止重婚，解救妇女，是法庭的工作。

临行前，领导签发传唤玲的拘传证，交待带上枪和手铐，弹夹压满子弹，与当地公安联系，智取为宜。我与同事金及铁从邵东坐绿皮火车上路。

第一次出远差，未到过的大东北。教科书上，天高地阔，一马平川，黑油油的土地，大豆飘香，心情比较激动。

经过8个小时的旅途，下午5时，到长沙火车站，月台的对面停着2次特快。车站广播：“发往北京的2次特快，下午5时5分发车，请旅客赶快上车。”

我们来不及出站购票，跳到月台下面，从一辆停站列车的车箱连接处猫着腰爬过去，再翻上月台。列车员见我穿着法官制服，连忙说：“快上车，要起动了。”

我未晃过神来，列车已徐徐前行。我找车长补了票，车长说：“有位了，会告知，现委屈点，在车箱的连接处，找个地方站下。这年头，评反冤假错案，法官外调任务重，你们辛苦了。”

寥寥数语，我心里暖暖的，人们对法官的尊重，说明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党的司法政策深入人心，司法为民，是我们永恒的主题。

八十年代末，改革开放，百废待兴，人们出行的主要工具是绿皮火车。那时不限票，没有座位的，车箱挤得满满的。

我在车箱连接处站了八个小时，凌晨，车到武汉，下了一些旅客，挪出了一个空地，我双手抱膝就地屈坐着。此时，暄闹的旅客已安静下来，列车与轨道碰撞，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旅客在疲惫中入睡。

列车每到一个地级站，列车员用锁匙敲打车箱，要占道的旅客挪挪位置，让人出进。京广铁路是复线，时有列车呼啸而过，我感受到列车与气流冲击的晃动。我处在朦胧状态中，不敢入睡，带着卷宗，腰上挂着六四式手枪，人在卷在枪在，公务在身，责任重于泰山。

我被清晨的广播惊醒，眺望窗外，天边红霞朵朵，接着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经过20个小时，到郑州，中转的旅客较多，车长给我们安排了座位。此时，传来悠扬的二胡声，随着琴声，一位少女唱响了凤阳花鼓。旅客们议论着凤阳的轶事，要吃米，找“万里”，土地承包，激发活力，解决了吃饱饭的难题。老百姓就是那么直接，谁做了好事，就念念不忘。

晚上8时到达北京站，又购次日清晨去哈尔滨的硬座。

为节省开支，我们住1.5元一晚的地下防空洞，防空洞通风差，无水沐浴，散发霉臭味。两日未换洗衣服，睡在潮湿的床上，身上痒痒的，难以入睡，不知过了多久，极度疲惫的我才合上双眼。

我们这一代人，对共和国有着特别的情感。登上天安门，看五星红旗升起，是我的期望。

东交民巷116号，最高人民法院所在地，历史上是外交史馆的住地。毛主席著名篇章《别了，司徒雷登》，是给在东交民巷美国史馆的公开信。最高人民法院在此办公，与人民大会堂、天安门相呼应，是法院的宪法地位的体现。做为一名基层法官，到最高法院留个影，是我的心愿。

终因公务在身，我的心愿擦肩而过。

又经过一天旅途，下午5时到哈尔滨站。接着又转乘往双鸭山赶去。

北方的早上4时天亮，晚上9时天黑，车窗外芒芒的黑土地通向天边，望不到头，遍野的向日葵，曲颈朝着西边的太阳，似花的海洋。

到了北方，才会感觉大地的辽阔。我想起了抗日救国的歌谣：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媒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梁。祖国的强盛，人们才会祥和安康。

这几天，马不停蹄赶路，每天方便面充饥，以致一看到方便面就反胃。这是慢车，又无热水供用，此时已过吃饭时，又只得拿出方便面，打一杯冷水，用“上甘岭”战场吃干面的方法，吃一口干面，喝一口冷水，这么将就吃着。

列车在原野上缓缓前行，大热天，几天未洗澡换衣服，背心汗水印出了白色，一股臭酸味，背上长出了红点，痒痒的，指甲在身上抓出条条红印，叫人难受。

又是一晚，上午12时到达双鸭山，到新安煤矿还需2小时的车程，正好有趟接火车的班车，我们跳上客车，继续北行。

车到新安煤矿，车站旁就是公安派出所，我说明来意，值班民警是所长，对煤矿的社情了如指掌，愿全力配合，只是煤矿单身汉多，又是边疆地区，社情复杂。

我们直奔玲的住处，把玲和同居矿工堵在住处，所长宣布法院制止重婚。我宣布将玲带走。同居矿工提出，玲的亲戚介绍玲无配偶，并拿走了他1000元，他现人财两空，要求法院追回损失。围观矿工不准我们带人，一度产生混乱。我拿岀拘传证，高声宣布，玲涉嫌重婚，予以拘传，将玲带上手铐。

所长与矿方联系，矿方极时派员来到现场，与我商量，同居矿工也是受害者，他们都是血汗钱，请求我们追回玲的亲戚的非法所得。我当即表态同意，请矿方疏散围观者。矿领导向群众喊话：“非法同居，应吸取教训，所受损失，法院答应予以追回，我们矿里做担保，谁阻拦执法，法不留情，请矿工们闪开，走人。”

我们在当地基层组织的配合下驶离矿区。又坐上那辆往返的客车，所长怕再生枝节，命令司机不要再等人了，提前开车送人。

三十年过去了，仍令我难忘。当年的斗志，办事的作风，不畏艰难，磨炼了意志，陶冶了情操，值得我终身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