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苦

那是个深秋,儿子和父亲一大早起了床。

瘦瘦高高的父亲,驮着满满一驮筐昨天下午批发来的青菜,瘦瘦高高的儿子骑着空车跟在后面。天还灰黑着,看不太清楚路,路是坑坑洼洼的泥土路,车子在路面上颠来跳去。好不容易赶到集上时,儿子身上出了一身汗,父亲身上也出了一身汗。

集市上做生意的人已陆续赶来了,他们摸黑占下摆摊的地方。父亲也在他平时摆摊的地方停下了车子。儿子帮父亲从车子上抬下青菜,父亲又把青菜摆出来,整理好,然后靠在一面墙上休息。儿子无所适从,看向东方高出村庄的,灰蒙蒙的树林,盼着太阳早些出来。

那是儿子第一次留心观察太阳升起来,他想要从升起的太阳获得一些灵感,以便掏出随身携带的灰皮小本子,用钢笔写下一两行蹩脚的诗句。现实并不浪漫和诗意,汗水干了以后他感到冷,早上胡乱吃的几口的食物消化了,肚子饿。他不好意思给父亲要钱去买吃的,尽管那时集市上已经有热腾腾的包子出了笼。那段时间他因为痴迷于写诗,学习跟不上,没经过父母的同意便退了学。母亲决定,让他跟着父亲去赶集。

太阳出来了,红彤彤的,集上的人越上越多。

父亲开始忙碌来,他或站或蹲或弯着腰,用唱戏般的腔调,抑扬顿挫地招呼着走过走过的人,精神焕发的他双目放光,一张黑黑的脸上表情千变万化。买菜的人一拥而上,父亲手脚马利地称菜找钱,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专注认真得像个战场上的战士。儿子和父亲站在一起,不仅帮不上什么忙,还有些碍事。尤其是遇到熟人时,别人问起他怎么没去上学啊,他会觉得特别不好意思。

儿子的心不在那儿,好不容易熬到下集,父亲收拾好东西,带着饿坏了的他去吃饭。父亲要了两碗丸子汤,几个白面馒头,爷俩蹲在地上喝一口汤,吃一口馒头,也不说话。父亲不知道给儿子说什么,儿子也不知道对父亲说什么。通常父亲为了节省几块钱,会回到家里去吃。吃过饭午休一下,便到地里干活。如果不去地里,也会忙着家里的一些事,出粪,劈柴,挑水,家里也总是有忙不完的大事小事。那段时间,父亲下地,儿子也跟着下地。父亲掰玉米,儿子也掰玉米。父亲割豆子,儿子也割豆子。到了吃晚饭时间,他们一身疲惫地回到家里。饭食也很简单,红薯面汤,馒头咸菜。

儿子跟着父亲赶了几趟集,就感觉到了父亲的不容易。

以前儿子也曾看到过父亲早起贪黑地去赶集,尤其是在冬天,父亲那双粗大的手黑黑的,黑黑的手上被冻伤了,手指上裂开了一道道血口子,血口子结了痂,一用力又会开裂,又会流血。可那时辛辛苦苦赶个集,好的话也不过赚个十五六块钱,不好的话还有可能赔上一些。

那一年的秋天,儿子跟着父亲赶了二十多个集。每次都是儿子骑着空车,父亲驮着沉重的青菜。每一天他们都早早起床,顶着寒霜,摸着黑去赶集。上午父亲头顶着太阳忙个不停,卖光了菜,又要骑车到批菜的地方发了菜,然后再骑回家里。

有一次儿子主动要骑父亲的车,他觉得自己可以。可当他用手把着车把时,车子却不听话地倒在了地上。父亲帮他扶正车子,让儿子用身体靠着车,向前走一走,车子走顺了再骑上去。儿子用身体靠着车,推着车向前走了一段路,身上却热出了汗,当他踩着车子试着骑上时,车子又不听话地又摔倒在地上。父亲又帮儿子抹起来,让他放松,让他用心把人和车子合在一起。后来儿子照着父亲的话去做,成功地骑上了车子。儿子用力踩着车,可踩了没多久双腿就开始发紧发酸发麻,再也使不上力气了。虽然儿子很想帮父亲把菜驮回家,可他无法再坚持,只好骑着空车,跟在父亲后面。

回到家,吃过晚饭以后,儿子找到父亲和母亲,低头说自己错了,他决定再回到学校去念书。

母亲说,你早该受受苦,这样才知道该不该去用功学习。

父亲看着儿子,点点头,黑黑的脸上有了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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