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作家】史飞翔：四十初悟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四十岁的人生竟会以一场疾病拉开了帷幕。2016年12月31日，我应邀赴黄陵县参加“黄陵谒祖·祈福中华——2017全球华人新年祈福大典”。当天晚上室外气温低达零下四五度。凛冽寒风中我迎来了新的一年，也迎来了自己四十岁的人生。风寒，加之旅途劳累，第二天我便感到有些疲惫。元月三日，我发现背部出现了一些小红点，起初并未在意，以为是皮肤过敏，涂了一点医用消毒液。元月八日，我回老家参加陕西省散文学会乾县创作基地挂牌仪式，结束后，我留在了老家。第二天一早在母亲的催促下，我去医院检查，结果被告知是带状疱疹。为确诊起见，我又找了一家皮肤专科医院，诊断结果一样——带状疱疹。我整个人顿时变得无比沮丧。我当然知道这个病的厉害。大学时有同学得过这个病，险些丧命。此外，我认识的一位老评论家也得过这个病，前前后后折腾了几个月，痛苦不堪。还有一位报社领导，被此病折磨得曾一度写下遗书。想起这些，我不寒而栗。
从这天起，我便开始了长达两个多月的痛苦而又煎熬的日子。每天吃药、打针、涂抹药膏，并被指令务必休息、不能劳累。这个病给患者带来的不仅是身体上的针扎般的疼痛，更重要的是心灵层面的创伤。我原本就是一个忧郁、敏感的人，如今每天饱受病痛，每次抹药时，看着那丑陋的伤口，心情便坏到极点。
元月19日，我正在医院打吊瓶，忽然接到父亲电话，奶奶因病去世。奶奶一年前被诊断出癌症，我们早有思想准备，但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我还是泪如雨下。小时候家里穷，每当我过生日的时候，奶奶总会煮一个鸡蛋给我。一想起这些，我的眼泪就止不住的噗噗而流。元月23日，我带着医生开的针和药，回到老家，送奶奶最后一程。元月25日，农历腊月二十八，天空低沉、寒风呜咽。这一天我眼看着奶奶的灵柩被送入墓穴，乡亲们你一掀、我一掀的往里埋土。奶奶生前曾告诉我“世上的人都是一个埋一个”，“人来自泥土，也终将归于泥土。”如今，奶奶终于也归于泥土了。在我的家乡，当一个人死去时，人们不说死，而说“这个人低下头了”、“这个人下世了”。当唢呐响起的时候，跪在地下的我泪如滂沱。这泪水里不仅是对奶奶去世的难过，也饱含着对生之艰、活之苦的痛彻肺腑的体验。四十岁的时候，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生，什么叫死？
安葬完奶奶后，马上就要过年了，家里悲伤的气氛，令病痛中的我更为痛苦。在征得父母同意后，我携妻女去岳母家养病。新年到来了，在噼啪的鞭炮声中，人们喜气洋洋，互祝新年好，我却像一个受了伤的阿狗阿猫，躲在无人的角落里悄悄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由于劳累、饮食不当和情绪起伏，我的病情愈加严重。有几天我甚至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常常一个人坐在床上流眼泪。四十岁的时候，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病痛，什么叫孤独？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我饱受病魔与心魔双重折磨，情绪最低落、整个人处于最低谷的时候，一位文坛前辈打来电话，说他在某人处听到一些对我的负面评价，嘱我一定要谨慎低调，以免树大招风。这位前辈善意的提醒让我原本已经脆弱的心变得更加沮丧。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受伤。记得杨绛先生生前就曾感叹：“在这物欲横流的人世间，人生一世实在是够苦。你存心做一个与世无争的老实人吧，人家就利用你欺侮你。你稍有才德品貌，人家就嫉妒你排挤你。你大度退让，人家就侵犯你损害你。你要不与人争，就得与世无求，同时还要维持实力准备斗争。你要和别人和平共处，就先得和他们周旋，还得准备随时吃亏。”我做不到杨绛先生的大度，我只能暗自垂泪。四十岁的时候，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世态炎凉，什么叫人言可畏？
夫子曰：四十而不惑。如今我已四十，但却更加困惑。有天早晨我到公园散步，走着走着，忽然觉得那一刻的公园里，其实就是一副绘就的众生图。来公园锻炼的大多是上了年纪以及病后初愈的人。人在年轻的时候，在健康的时候，在春风得意的时候，是无暇顾此的。人只有生了病，才知道健康的重要，只有失去了，才懂得拥有的珍贵。难怪《红楼梦》中要说：“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四十岁的时候，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金钱权位，什么叫功名利禄？
想想，每个人一生中都会遇到一段黯淡无光，甚至是沮丧绝望的日子。此时只要我们抱定“从绝望中寻找希望”的决心，我们就一定能走出人生的低谷。“能受天磨真铁汉，不遭人嫉是庸才。”有多少人喜欢你，就有多少人讨厌你。我们改变不了环境，但我们可以改变自己；我们左右不了他人，但我们可以把握自己。只要我们潜心做事、努力前行，人生就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作者简介：史飞翔，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陕西省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特邀研究员。陕西省传记文学学会副会长，陕西省散文学会秘书长。已出版《民国大先生》《追影：真名士自风流》《历史的面孔》等15部。有多篇文章入选教材及各种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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