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颜值论书,这正是当代许多人审美的浅薄之处

以颜值论书,这就是当代书法审美的庸俗、浅薄之处。古人论书只分雅俗,不以“颜值”论高下。近十年左右,有浅薄之人生造丑书一词,以给人们洗脑。丑书一词,以其望文可以知意的直白性,迅速广为流传,成为评价书法的新名词。字形丑怪者古今皆有,但古人为何不以字形论书,因为以外形论书是很肤浅的。

当今传统文化相对衰落,许多人把工整漂亮规范这一写字的要求当做书法的最高境界。对于自己看不懂的、风格古拙的动辄说是丑书。说什么写丑书的因为写不好楷书才写丑书。

说到对外貌漂亮的追求,魏晋时期的男人们若自认第二,无人敢说第一。魏晋时期是一个非常崇尚“美”的时期。当时狂热地追求美、炫耀美的并不是女人,而是活跃在时代舞台上的男人,他们被称为“魏晋名士”。当时,男人越是阴柔越是美,魏晋的士人们不涂脂抹粉,描眉喷香,都不好意思出门,文学家曹植潘安、书法家王羲之也不例外(说这话有点对书圣大不敬,但事实就是这样)。所谓的魏晋风度就包含了当时男子对外貌美的追求。

王羲之

五代南唐亡国之君李煜是一位千古留名的著名词人,他成为宋太祖赵匡胤的囚徒后写过一首著名的词《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这首词里的“沈腰潘鬓”这两个典故里的“沈腰”就指“沈约”,他是南朝史学家、文学家,为古代五大美男子之一,他著有《晋书》、《宋书》、《齐纪》、《高祖纪》、《迩言》、《谥例》、《宋文章志》等书。可惜,除了《宋书》外,大多已亡佚,没有能够流传下来。

“潘鬓”指潘岳,潘岳这个名字,大家可能不是很熟,可说到另一个名字——潘安,大家一定耳熟能详。这位可是中国古代十大美男子之首。“貌若潘安”是中国人对于一位男子外貌最高的褒奖。潘安真名潘岳,大多数人只知潘安是古代中国第一美男,而不知他是西晋著名文学家。

从这两个千古留名的魏晋时期的美男子的简历可以看出,在当时要登上美男子的宝座,除了外貌美,还需要真材实料的学问,现在的影视小鲜肉所谓的才艺和他们的著述比起来实在太垃圾了。

《世说新语 · 雅量》中记载了东晋大书法家王献之的一则逸事:“王子猷、子敬曾俱坐一室。上忽发火,子猷走避,不惶取屐。子敬神色恬然,徐唤左右扶凭而出,不异平常。世以此定二王神宇。”

当突然发生火灾时,王徽之本能地不等穿上屐子,光着脚就跑走了,这就全然地坠了“神仙”风度,虽然保住了一条性命,从此却是名节有亏。可是,王献之仍然从容地冒着被火烧死的威胁,唤来侍人搀扶他走出。也就是说,两晋南北朝士大夫在“平常”状态下走路的方式——需要童仆扶着。——这就是魏晋风度,当时的士大夫够文弱了吧。“迟行缓步”是魏晋时期的风度美的标准之一。

王献之长得美不美?当朝的公主明知王献之有妻子也要强嫁给他,逼得王献之采用自残的方式把自己弄成跛子,但公主还是不嫁给他不罢休。王羲之长得怎么样?自己去脑补。

钟繇楷书

魏晋时期的士人追求外貌美,但当时的美男子可以说是才貌双全,他们的学识也是千古流传,现在的小鲜肉们所谓的说说唱唱才艺比起他们的学识太垃圾了。

我国书法的标准就是在魏晋时期奠定的。魏晋时期的士人虽然追求外貌美,但他们所建立的书法标准却不以颜值论书。

王羲之《题笔阵图后》中说:“若平直相似,状如算子,上下方整,前后齐平,此不是书,但得其点画耳。昔宋翼(钟繇弟子)常作此书,繇乃叱之,遂三年不敢见繇,即潜心改迹。”

现在许多人认为膜拜的整齐、方整毛笔字,王羲之钟繇不认为这样的字是书法(此不是书)。那书法的标准是什么?

王羲之的后世孙王僧虔在《笔意赞》中说“书之妙道,神采为上,形质次之,兼之者,方可绍于古人。”书法的第一标准是“神采”,第二才是“形质”(外形)。

说到书法的形质外形美,人人都能看懂的是整齐之美,能看懂变化美就很少了,能看出神采美的更是少之又少。

王僧虔书法

王羲之最大的成就是变汉魏质朴书风为笔法精致、美仑美奂的书体,他的书法神采形质兼善,他把汉字书写从实用上升到一种注重技法,讲究情趣的境界,王羲之留下的书论很少,但我们可以从后世对钟王书法的评论中找到书法的标准。

拿人人都熟悉的《兰亭序》来说,普通人看到的是外形的漂亮,而书法家看重的是丰富自然的变化。

唐朝张怀瓘在《书断》评钟繇的书法为“神品”。张怀瓘《书断》说:“元常真书绝世,乃过于师,刚柔备焉。点画之间,多有异趣,可谓幽深无际,古雅有余。秦、汉以来,一人而已。”划重点,钟繇的书法列为神品的理由是:异趣、古雅。

此处的“古”是什么?孙过庭在《书谱》中评论书法的发展史时说“古质而今研”(古代的书法质朴而现在的书法妍美漂亮),但他评论书法的水平时说:“今不逮古”,献之的书法不如羲之,就像羲之的不如钟繇、张芝一样;这直接打脸以颜值论书者。

孙过庭在《书谱》谈书法的学习时说“假令众妙攸归,务存骨气;骨既存矣,而遒润加之。亦犹枝干扶疏,凌霜雪而弥劲;花叶鲜茂,与云日而相晖。如其骨力偏多,遒丽盖少,则若枯槎架险,巨石当路,虽妍媚云阙,而体质存焉。若遒丽居优,骨气将劣,譬夫芳林落蕊,空照灼而无依;兰沼漂萍,徒青翠而奚托。”

他强调即使你的笔下兼备了书法的“众妙”,但要“务存骨气”,在处理书法的骨力和遒丽(刚健秀美)这一对矛盾时,如不能兼善,宁可把字写得骨力偏多,像枯树巨石,也不能写成字形漂亮、缺少骨力的'落花浮萍”。这还是打脸以颜值论书者。

古人给王羲之书法也是从骨力的角度挑刺的,唐张怀瓘在他的论著《书议》中评论草书时把王羲之列在了张芝、王献之等人之后,位列第八,他讲了一句历来众人不敢讲的话:“逸少草有女郎才,无丈夫气,不足贵也。”

现在有些口口声声讲书法传统的人却不愿意去读二王以来的传统书法理论,把丑书这个词语当成了评论书法的万金油,有的人居然把古人书法中的险绝当做失误,还真把古代大书法家当做现在吃瓜群众的水平了。

苏东坡说:以貌取人,且犹不可,而况书乎?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