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走进西藏,谱写时代征程”征文 | 热与冷 周文涛

走进西藏,谱写时代征程 
周文涛

 

                             热与冷

1997年8月中旬的一天,我们一行15人肩负组织的重托,带着山东人民的深情厚谊,踏上为期两年的教育援藏之旅。

齐鲁大地的八月正是酷暑盛夏,潮湿闷热的天气让人难以忍受。接到援藏的通知,我的内心激动又忐忑。在那紧张准备的几天里,我受到了空前的优待,感觉做梦一般。作为一名没什么见识的乡镇中学教师,那几天,平生的多个“第一次”接踵而来。第一次接受市县镇级领导的接见、慰问,让人惶恐不安。每每在领导走后,我都为自己的接待不周和讲话不当而深深懊悔。同时我也从中体会到领导们平易近人,关怀体贴,风趣幽默的另一面。除此外,我还第一次得到组织慷慨地奖励与馈赠。省市县各级教育主管部门都分别给我们发放了“不菲”的奖金和置装费,领导甚至还细心地为我们买来了御寒的衣物和解闷的收录机等。第一次接受这样的优待,整个人都觉得不自然了。

记得出发是在一个下午。我们集体在济南火车站贵宾厅候车,准备走绿色通道上车。离别的时刻到了,省教育厅单厅长亲自帮忙提行李,为我们送站上车,临别时,他祝我们一路顺风,保重身体,平安归来云云。让我第一次打消对领导的敬畏,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亲切感。当列车缓缓起步的一刹那,夕阳照进车窗,照在我们的脸上,心中油然而生莫名的伤感。大家都不说话,静静地注视着窗外景致,仿佛要把眼前的一切都装进眼睛里,带到陌生的雪域去。每个人都在内心里默默地与家乡告别,祝福亲人们平安。当列车行驶到长清崮山镇的时候,同行的张荫堂老师突然指着窗外激动地说:“看!那座楼,是我们学校!……”大家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远处只有通红的落日和落日下一片模糊的建筑。车厢里没有声音,只有凝重。过了一会儿,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的铺上躺着去了。等张领队通知大家去餐车吃晚餐的时候,气氛依然是沉闷的。饭后无语,又各自睡去。第二天醒来,列车已经行驶在中原大地上了。也许是一夜的休息赶走了连日的疲劳,也许是新鲜的环境让人暂时忘记了想家,此时,整个援藏教学队才慢慢精神起来,彼此开始交谈,大家似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亲切感。在西安休整的两天里,我们一起游古城吃大餐,大家更是迅速熟络起来,好像有多年的交情,说话做事随便又自然。

两天后,我们一同乘上飞往拉萨的飞机,虽然没有欢歌笑语,但彼此给予心灵的关照,心里似乎对未来充满莫名的期待。

   两个多小时以后,飞机降落在贡嘎机场。走下舷梯,空气异常清凉,我们早已在登机的时候换上秋天的衣裳,所以并不觉得冷。望去,天空一片苍茫,远山雄伟而荒凉,藏式风格的候机大厅在不远的前方,厅前飘扬的五星红旗给人亲切的感觉。日喀则教体委的大巴早已等候在那里,一位肤色黝黑的中年司机笑嘻嘻地向我们走来,没有寒暄,只是用有口音的普通话招呼大家上车,然后大巴便风驰电掣般向西驶去。一路上满眼都是光秃秃的大山和山上巨大浑圆的石头以及深不可测的雅鲁藏布江。面对这些,我一点也兴奋不起来,只有忐忑。忘了喝水,也不吸烟,眼睛一直张望着车外,心里一片空白。不时有藏族同胞招手搭车,司机便停下来让他们上车。没走多远,大巴几乎坐满了人。他们坐定便从布袋里拿出青稞酒、奶渣和别的一些食物,边吃边喝。车厢里顿时充满了青稞酒酥油茶的气味儿。他们也热情地让我们吃喝,我们因为有高反的恐惧,并不敢接受他们的盛情。

到达日喀则地区招待所的时候已是黄昏。日喀则当时还是个县级市,城市很小,几条坑坑洼洼的马路,马路上有出租车,但更多的是摩托车和自行车,甚至还有骑马的。赶路的老大妈穿着襥氌手摇经桶,从容地在街上走着。两旁多是低矮的平房,少有超过三层的楼房。树木不多,到处灰蒙蒙的。看上去城市基础设施还很落后,与内陆乡镇驻地无异。看到眼前的情景,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失落。安顿好住宿,我们就参加地区教体委的接风晚宴。餐厅布置具有典型的藏族风格——遮帘、彩绘、藏柜和切玛,空气中有浓浓的神秘香料的气味儿。晚宴很丰盛,满满一大桌菜,记得好像有风干生牛肉和酥油做的点心,我们一身疲惫,没有一点食欲,更吃不惯这“生猛”的食物,大家象征性地吃点蔬菜。领导们大概料定我们会有高反,简单劝让一番便自顾开怀畅饮起来。第二天我感觉头疼欲裂,口干舌燥,像得了重感冒。艰难地下楼和领导照了合影,听了讲话才回房休息。接下来的几天里,没人来打扰我们,大家都是少食多睡,以静止痛。如果不是为了顺便在大门口的电话亭给家里打个电话,估计很少会有人下楼吃饭。

五天后身体基本恢复正常,一顿盛宴之后,大家陆续被用人学校接走。大多数人留在了日喀则市里的几所学校,个别去了偏远小县如聂拉木、昂仁。我算幸运的,和张荫堂一起被分到相对“发达”的江孜县一中任教。记得那天来接我们的是一辆吉普车,随车来的是一个副校长和一个教导主任,两人一高一矮,一瘦一胖,都黑黑的。简单介绍以后,我们拿上笨重的行李上车随他们去了。车到白朗,他们说有点事要去中学找个人。车在一户人家的门外停下,我们下车等候。白朗中学的校园很大,但没有硬化的路面,不远处有几丛灌木,说是灌木,其实是柳树,大概是因为干燥寒冷的缘故,没有长出高大的树干罢了。建筑物比较分散,有一座教学楼是新建的,还有几处年代不详的平房,几扇窗户早已没了玻璃,窗台上落满灰尘。学生宿舍在校园的最南端,是几排土坯房,屋里狭窄昏暗,都是地铺,有几个铺盖卷蜷缩在角落里。我们不禁对江孜中学有了不好的预感。正午已过,腹中饥饿。领导们还没有回来,我们只好走进那户人家试探着催一下。进屋一看,原来他们在喝酒。真是无法想象!他们会这样冷落我们。一种莫名的屈辱感在胸中纠缠起来,但我们还是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们看我们进来赶忙让坐。我们哪有心情坐下!我没好气地问他们事情办完了没有,什时候可以赶路。估计他们听出了我们的不悦,便很快就结束了谈话,和我们上车继续赶路。一路无话,车到江孜一中已是黄昏,幸好正校长还在办公室里等着我们,这让我们拔凉的心多少有了点温暖。校长出来寒暄了几句,就张罗人领我们到宿舍先安顿一下。我们随来人踏着荒草,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伙房旁边的一个铁皮顶的房子里。房子挺大,靠墙放两张木床,靠窗有两张办公桌。窗子很大,没有窗帘,一抬头看到两个学生模样的人正往里窥探,着实吓人。墙角放着简单的灶具。这就是我们的“家”了!校工帮我们放下行李就告辞了,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原以为这么晚了,学校至少会安一些排简单的饭食,何况我们连午饭也还没有吃!此时此刻,一切幻想都没有了,剩下的只有委屈和懊悔。我拿出一包零食与老张分享,这就算我们来到江孜的第一顿晚餐。这一夜,我们在风中凌乱。

                    人间真情是慢热

接下来的几天里,没人光顾我们的寒舍,周围一片凄凉。我们一边适应环境(包括门外的一群野狗),一边与学校交涉,希望换一处教工宿舍区的房子。房子一时还没有着落,但人气开始有所好转。大约一周以后,开始有老师陆续来访,找我们下棋聊天,询问我来自哪里,所教学科等,这使我们感到莫大安慰。记得最早到访的是杨子,他是山西人,教高中生物。讲一口山西话,需仔细听才能听懂。他非常聪明,下一手好象棋,全校无人能敌(这是我们以后知道的)。他有些自负,人活得洒脱。爱抽烟,不善饮酒,做事干脆利落,爱憎分明。我们很快成了朋友,无话不谈。可惜他一年后便随妻调往日喀则了。李中沛、陈仁祥和王俊龙是与我们交往最多的朋友。我们经常在一起打牌,下棋,喝酒。在那些远离家乡倍感孤独的日子里,正是他们给予我们家的温暖。李中沛教高中历史,特爱玩儿,为人豪爽仗义,颇有梁山好汉的风范,有时爱爆粗口。他脑子聪明,胆子大,敢想敢干。他和漂亮妻子在家里开了个小卖部,因为爱结交,所以给他们的生意带来不少人气。陈仁祥和妻子陈义青都是重庆人,父母和孩子都在内陆,他夫妻二人性格温和,为人热情,对谁都很友善。工作也很出色。他们家的饭菜滋味最好,我们经常前去蹭饭,他们从不嫌烦。我们离开江孜的最后一顿饭还是在他家吃的。现在想起来还是对他们充满感激,视为挚友。王俊龙是个老实人,不善言辞但为人诚恳,做事严谨(别人说他死板),因此经常招来别人的揶揄,他对此也不甚计较。妻子吴秀莲也是重庆人,肤色虽然有点重,但五官精致,容貌姣好,很有南方人的特征。她精明能干,吃苦耐劳,是王俊龙的“主心骨”。另外,李同生、赵东海、周慧等也是很友好的朋友。周慧的丈夫陈格得是个心灵手巧的忠厚人,可惜这两年他在藏大进修,我们与他交往不多。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藏族老师也和我们熟络起来。我注意到越是汉语说得好的老师越喜欢和我们交流。巴旺校长毕业于中央民族大学,不但汉语讲得好,还写一手潇洒的钢笔字。他没有官架,深受老师们的尊重。我们为房子的事找了他两次,他便给我们调换了,并说明当初没安排我们住的原因是怕我们嫌房子脏。他没事的时候也来我们宿舍坐坐,说一些学校里的逸闻趣事,一点觉不出他是校长。他也请我们到他家里做客,感觉既亲切又随和。大普琼是高中部主任同时还负责学校政教处工作。他毕业于咸阳民族学院,汉语讲得很流利。为人幽默豪放,深受大家喜欢,是学校中生代的中流砥柱。我们因工作原因,接触得相对多一些,他对我们的工作和生活给予了非常大的帮助,是我们信赖的好朋友。只是后来他托我一件小事,我却没有做到,现在还觉得有愧于他。另外还有几位在济南西藏中学工作过的老师,与我们也很亲密,常来我们宿舍聊天喝酒,在我们离开西藏的时候还送我们礼物。援藏的第二年,学校分来了两个女老师就住在我们隔壁,一个叫玉珍,活泼漂亮,热情大方,虽然没有来过内陆,却讲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她对内陆充满向往,常常找我们聊天,听我们讲内陆的故事。另一个叫小巴珍,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姑娘。她初中在济南度过,所以对来自济南地区的我和老张格外亲切。平时爱找我们玩,还做好吃的饭招待我们,有一段时间她天天做着我们的饭,让我们都不好意思了,只好谢绝了她的好意。临来的时候,她送给我们精美的礼物,看得出,那都是她精心挑选的,代表西藏特色的礼物。令人感动的还不止这些。当我们即将告别江孜的时候,一位后勤的老职员抱了一箱啤酒,拿着哈达来我们宿舍送行。这让我们颇感意外,两年来我们和他几乎没有来往,我们甚至还叫不出他的名字。学校送行时,他好像没有资格参加,所以单独来表达心意。看到我们惊愕的神情,他用并不标准的汉语解释他来的两个缘由,大意是他非常敬佩我们这两年作风正派,洁身自爱,不找小姐。另一个原因竟是我们不吃狗肉。啊!这看似无厘头的理由,包含了老人多么认真的做人标准——自爱和尊重。学校欢送会上的赞誉都是从工作、学识和友谊层面着眼,只有他看重我们做人的品格,这让我们有点受宠若惊了,仔细想想还有点后怕,其实我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好,因为我并没有要自觉遵守什么人生信条,而是出于本能或者没有“做坏事”的强烈诱因而侥幸没有犯错罢了。我感觉他是我的老师,他在教我做人啊!

感怀

廿年往事由心起, 热冷酸甜心自知。

人事沧桑今巨变, 宗山白居安详否?

周文涛,男,1966.6生人。大学学历,中学语文教师,高级职称。于1997年赴西藏从事教育援藏,1999年结束任务回到平阴,在实验中学任教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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