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阿什伯里

约翰·阿什伯里(John Asbery)也许是当代美国诗人中最著名的一位,也是当代最具试验风格、影响最大的诗人之一。他的诗歌风格独特,自然优美且又晦涩飘忽,很大程度上影响了被称为“语言派”的年轻一代诗人。2002年,年已75岁的阿什伯里又推出了一部诗集,取名为《中国悄悄话:诗选》。集子中选入的诗歌充分代表诗人一生创作的两大特征:一是诗歌表现的“流动意识”,二是对语言表意功能的深刻思考。“中国悄悄话”指一种儿童游戏,一圈人把一句话从一个人的耳朵传到第二个,然后再到第三个,一路传过去,不断出现误听与曲解,最后变成了完全不同的另一句话。

   阿什伯里认为,我们无法可靠地感知现实本身,只是在头脑中形成现实的一种想象。是想象创造了现实的幻觉,因此被人们感知的现实并不是一成不变,而是可以被挤压变形的印象。另一方面,他同意现代语言学家的观点,认为现实是语言过程的产物,而人们用语言来表述并限定自己。语言和由语言代表的概念,在传递和重复的过程中,其指涉会发生变异,掉入现成定义的俗套,使原来的意思被淹没或取代。因此,试图反映现实的文学艺术同样不是可靠的载体。阿什伯里的诗歌用流动的语言来记录思维流动的过程:现实的印象在生成的过程中变化、消失,除了留下“一个空泛的痛苦印象”外,一无所有。

   阿什伯里1927年出生于纽约,最初的理想是当个画家,从11岁开始学习绘画长达4年。哈佛大学毕业后,他去哥伦比亚大学攻读法国文学研究生,后获得富布赖特奖学金到法国留学。他以艺术批评家的身份活跃在巴黎文艺界,谙熟法国的超现实主义诗歌和批评理论。1965年回美国后在纽约担任《艺术新闻》的编辑,同时为《纽约》杂志和《新闻周报》撰写艺术评论。他常常报道当时盛行于纽约的抽象表现主义艺术,与行为主义艺术家们交往密切。

   与阿什伯里过往甚密的诗人詹姆斯·斯凯勒说:“在纽约,艺术世界是画家的世界;作家和音乐家在同一条船上,但他们不掌舵。”可见,绘画艺术在认识上引领了当代美国文艺的方向。行为绘画是抽象的,关注的是绘画行为本身,而不是画面再现的现实。有些画家,用“滴画法”或“泼洒法”作画,反对现实主义,强调艺术品的创作过程。阿什伯里的诗歌关注的常常是关于写诗的“行为”,而不是诗歌为我们提供的明确意义。他在一定程度上把抽象绘画艺术的一些概念和技法,融入诗歌创作,成为一种文字抽象画,有人因此把他的诗作称为“泼洒诗”。

   他在短诗《画家》中记录的,正是类似作画的诗歌创作过程:

   坐在海与楼房之间/他享受描绘海的画像。/但就如孩子们想象祈祷/只是沉默,他希望他的主题/涌上岸滩,然后,抓起画笔/在画布上泼洒自己的肖像。

   写诗的自发性是阿什伯里惯常的创作方式:让自己进入一种写诗的状态,然后任凭思绪像海潮般地“涌上岸滩”,流入笔尖,在诗行间“泼洒自己的肖像”。他的诗歌不注重展示外部世界,反映的是梦幻般流动的意识,是个人头脑中瞬息变化的感觉。由于诗人处于写诗的状态,头脑中往往较多思考的是写诗的事情,因此作诗过程,以及对于诗歌的认识等,常常成为诗歌内容的主要组成部分。

   1975年出版的《凸镜中的自画像》是阿什伯里的代表作,为诗人囊括了全国图书评论界奖、普利策奖和全国图书奖三大奖项。这首长诗写的是诗人面对一幅文艺复兴时期的肖像画时,头脑中浮现的各种思想感觉。这是一幅意大利“风格主义”画派代表人物帕密奇阿尼纳的自画像,画家对着凸镜在木质半球上复制了变形的自己。这幅画令诗人浮想联翩。涌动的意识,流变的思绪,把读者带到感知与认识的各个领域:

   (镜中)主要是他的影像,而画像/是影像的再一次投射。/玻璃反射了他所见部分/对他而言此已足矣......

   阿什伯里善于把一种非常抽象的概念与具体物象结合在一起,让不同的思绪和语气迅速交替,没有句法上和主题上的逻辑发展,诗歌模糊而又隐晦。阿什伯里曾说,“我的任何诗作,都可以被看作是按下快门摄下的当时在我头脑中闪过的任何东西——首先是写一首诗的欲望,接着想到电炉也许没有关上,或者思考一小时后该去什么地方。” 面对这样的诗,读者也许会感到茫然,因为他找不到合理、清楚、逻辑的主线,也找不到诗的准确“意思”。一次,当阿什伯里被问及他的诗歌是什么意思时,他说:“诗的意思就是诗行上写的话,以及某一片断内含的任何东西,但没有观点,我没有想要告诉世界的特别的东西,诗中仅仅是我写作时的所思所想。”读他的诗,读者首先要矫正自己的阅读期盼,因为他的诗无法以传统的现实主义的方式进行解读。诗人总是力图突破现实主义的表层,“企及意识更深远的地方。” 阿什伯里的诗歌不是一种单一的明确的思想表达,但读者如果放松下来,任凭各种鲜明的意象和不同的声音自然地、变幻不定地在眼前闪过,在耳边响起,读起来似乎也别有一趣。

   阿什伯里的诗歌从来不乏争议。至今仍有不少人拒绝接受他的诗歌美学和他的诗作。他的语言用现代口语进行叙述,不押韵,如随口交谈,打破了诗歌语言和非诗歌语言的界限,让习惯于期待诗歌韵律体美、语言美、诗体美的读者大失所望。但他的诗歌常常包含深刻的理性思考。讨厌他的人说他的诗歌是“垃圾”,追随者则把他视为在诗歌领域开拓一代新风的先驱。约翰·阿什伯里自己说:“关于我的诗歌,很少有人写过严肃的评论,有褒有贬,要么被斥为胡言,要么被捧为天才的杰作。很少有人以诗歌的自身价值接受它们,并指出,我有时候做得很成功,有时候则不然。”

   阿什伯里不想让诗歌来说明或表现任何清楚的固定的东西,因此事实上给读者留下了更加宽广的阐释空间。诗人刻意求新,完全跳出经验的牢笼,打破传统的规范,提供了诗歌表达的新的可能性。批评界试图用各种名称对他进行归类,称他为行为主义诗人,或反浪漫浪漫主义诗人,或后虚无主义诗人,或后存在主义诗人等等。但阿什伯里只是他独特的自己,和他的诗歌一样难以限定,难以归类。1953年他出版了第一部诗集《图兰多》,接下来的半个世纪中,他每隔2、3年推出一本诗集,已出版了20余册。他仍在不断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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