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向朱生豪致敬
本文原载《杭州日报》。今日“七七”,特此用本人公众号重发,以示勿忘国耻。徐强,2016年7月7日,于贵港求知斋。
朱生豪、宋清如夫妇。
向朱生豪致敬
文/徐强
在《尤利西斯》中译本的序言里,萧乾先生谈起了一件令他刻骨铭心甚至可以说是“耻辱”的往事:1942年,他在英国伯明翰参观莎士比亚作品外国译本的展览,展台上陈列着一套日本人翻译的《莎士比亚全集》,“精装烫金数十册”,蔚为大观。而在这套全集旁边,则孤零零地摆着我国出版的薄薄一本《罗密欧与朱丽叶》,译者为田汉。这种鲜明的对比和刺眼的差距,使萧乾深感“狼狈”与“丢人”,并由此悟出了一个道理:“一个国家的国力不仅仅表现在大炮军舰的数目上,也不光看它的国民产值多少。像世界公认的这样经典名著的移译情况,也标志着一个国家的国民素质和文化水平。”
萧乾在英国遭受的文化之痛,其实有一个人早就真切地体验到了。这个人,就是在我国翻译史上享有盛誉的青年翻译家朱生豪。1935年春,朱生豪应上海世界书局编译主任詹文浒之请,着手准备翻译莎士比亚戏剧全集。表面看来,他翻译莎剧源于詹文浒的鼓励,更深层的原因,则是他想借此对日本人进行文化上的抵抗和反击。1936年夏天,他在给恋人宋清如的信中写道:“你崇拜不崇拜民族英雄?舍弟说我将成为一个民族英雄,如果把Shakespeare(莎士比亚)译成功以后。因为某国人曾经说中国是无文化的国家,连老莎的译本都没有。”(《朱生豪情书》,信246)信中的“舍弟”,指朱生豪的胞弟朱文振,而“某国人”,指的正是日本人。其时,日本侵略者在军事上妄图占领全中国,在文化上则数典忘祖,嘲笑中国是没有文化的国家。国难当头,抱持着要成为“民族英雄”的信念,朱生豪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莎士比亚作品的翻译工作之中。
应该说,朱生豪的选择,是和他的“爱国观”密不可分的。在给宋清如的信中,他写道:“爱国是一个情感的问题。国民对于国爱不爱全可以随便,不能勉强的,但因为个人是整个国家的一分子,因此必然地他对于他的国家有一种义务,一个好国民即是能尽这种义务的人,而不一定要爱国。……如果人人知道他的国家的不可爱,而努力使她变得可爱起来,那么这国家才有希望。中国并不缺少爱国的人,一听到闸北要有战争了,人人变成了'民族主义者’,然而他们的民族主义只能把他们赶到法租界去而已。”(《朱生豪情书》,信256)由此可见,朱生豪的爱国,是理性、务实、公民式的爱国,而非狂热、空谈、臣民式的爱国。在他看来,爱国是一种私人感情,人人都有表达私人感情的自由,可以爱,也可以不爱;但身为一个国家的公民,无论爱不爱国,都必须尽到公民的义务。一个脚踏实地的公民,其对国家的贡献,要远远大于一个只知道高喊漂亮口号的所谓“民族主义者”——如果没有这种高层次的觉醒,朱生豪很难在颠沛流离、贫病交加的困境中把翻译莎剧的事业进行到底,译稿一次次毁于战火,又一次次重新拿起笔来埋头补译,直到耗尽生命的最后一滴心血。
作为翻译家,朱生豪的敬业精神尤其值得后人学习。为了翻译莎剧,他“研诵全集至少十余遍”,“历年来辛苦搜集之各种莎集版本,及诸家注释、考证、批评之书,不下一二百册”;在翻译中,“每译一段,必先自拟为读者,察阅译文中有无暧昧不明之处。又必自拟为舞台上之演员,审辨语调是否顺口,音节是否调和。一字一字之未惬,往往苦思累日。”(《<莎士比亚戏剧全集>译者序》)正是这种字斟句酌、呕心沥血的艰辛劳动,成就了一代大家、一代名译。尽管新译不断,朱生豪翻译的莎剧,至今仍然是国内流传最广、影响最大而且难以替代的经典。
朱生豪的一生,只有短暂的32个春秋,其中的最后10年,全部花在了莎剧的翻译上。他就像上天派往人间的宠儿,光彩夺目;而上天对他也许实在是过于宠爱了,只让他在人间发出一道耀眼的光芒,就迫不及待地把他召回了天堂。无论如何,投身“文化抗日”的朱生豪是令人敬佩的,无愧于“民族英雄”的崇高荣誉。在学界急功近利、谬种流传,学风浮躁虚荣、凋敝腐朽的今天,他无疑更会引起人们深切的怀念……
《莎士比亚全集》,时代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