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勤俭：【何勤俭故乡人的面子】

作者简介

何勤俭

何勤俭，陕西省旬邑县人，在咸阳职业技术学院档案馆工作，喜爱文学，闲暇之时，勤于笔耕，虽多瑕疵，自得其乐。

故乡人的面子

面子系着故乡人的喜怒哀乐，变换着故乡人的生活，诉说着故乡人的故事，释放着故乡人的情感，亦传承着故乡人的心路历程。天有多大，面子就有多大。面子陪伴着故乡人一路走来，也将一路走去。

故乡人乡土观念重，不愿出远门，经常见面的次数多，面面上的事也就多起来，久而久之在面子上也就讲究的多了。平时，乡里东走的，西来的；邻里你来了，我去了，人与人往来多了，相互之间看重的就是一个面子，于是就出现了讲究面子、寻找面子、爱面子、撑面子、争面子、丢面子、伤面子、没面子……等等。平时说话办事，如果对方给他几句好听的话，顺着他的心思走，让一番，敬一尺，他自己感到有面子了，心里似抹了蜜，脸上像有了光，立马喜得就吆喝起来，肩帮上连颗钮子都放不下，乐得走路摔胯骨，颠屁股，脸上的眉毛胡子都在笑。平时生活简朴，遇到来客就“七碟子八木碗”的上菜，还振振有词“既要有吃的，又要有看的”，其实是讲究面子，客人走了，一大堆剩饭剩菜去和垃圾见面。红白喜事讲究面子的更为严重，像新娘子佩戴首饰、嫁妆和婚车都是碍于面子而升级，像老人丧葬时的唱大戏、放烟花炮竹也是碍于面子而升级，就连红白喜事酒席上的香烟香酒档次升级也是面子问题，这类事给一部分人撑了面子，也让一部分人丢了面子，无意中也伤了一部分人的面子。

故乡人最爱寻面子。不管在什么场合，在别人遇到事情，寻上门来需要自己出面调和解决时，他把面子看的很值钱，能成不能成，他多是先满口应承再说。因为他认为对方看重自己，给了面子。一旦答应，“一口唾沫一个钉”，谁也不能拦，谁拦就是不给自己面子，与自己过不去，就会跟谁急。如果谁顺其话儿转，跟其杆儿爬，想法随着他走，谁就给足了他的面子。平时为了面子上的事，没少折腾过。譬如：谁家今日盖房上梁，谁家明日给孩子结婚，谁家后天给娃娃做满月，谁家大后天给他爸他妈做寿等等，打听生日做满月，没完没了。喜事是要请着来，白事是要寻着去，故乡人把握着这个原则，这一请一寻，都讲的是面子，在请和寻中，面子就有了。如果被请了，得到邀请者会心里坦然自得，脸上露出骄人的神气。特别当主家是位有身份或有地位的人时，被请者更觉得自己有面子、有了人样了。过后问起说起，也会一脸灿烂，说主家是个嫽人，夸主家事过的大，过的嫽；如果找着去了，是给主人撑了面子，主人会心里自得其乐，脸上露出高兴的气色。特别是位有身份或有地位的人找着去时，主人更觉得自己有面子、有了人样了。过后说起话来，一脸灿烂，也会骄傲地说那个人嫽，夸那人官大架子小，能看起咋这穷人。

故乡人也最爱争面子，如果在请客时谁家忘了那个亲戚或朋友，有时会把小小的一件事情闹大，把喜事搅乱。譬如有一户人家，40岁得了一个老生子，为了平安健康，邀请了许多王族人家当娃娃的干爸干妈，以便保佑娃娃成长，娃娃过12周岁生日时，讲究要感谢干爸干妈。这户人家选准日子，杀鸡宰猪，七大爷八大婶，请了一院，摆了一流酒席，满心宽待，从早上起，客人来吃了一趟又一趟。谁知人多事乱，唯独把娃他姨一家忘了请。等想起来时，“社火已过了法门，后锅的臊子面汤都已倒了”。事后第二天，娃他姨他姨夫寻上门来，像斗架的鸡一样，进门就拉长个脸，一见面就喊开：为啥这么大个事不说一声？紧接着就责问：“娃他姨他姨夫哪哒把你家得罪了？”主家忙陪不是，千解释万解释说这是误会，一时忙忘了请了。娃他姨他姨夫仍不依不挠，一口水不喝，聚着满肚子气摔门离去，一边在村上走，一边逢人就大声嚷嚷：“先人坟冒气呢，做下这啥事嘛，单单把他姨家忘了，是嫌我们穷拿不出礼？还是自己把人亏得多了。这明明是糟蹋人呢。你们不嫌丢人，我们还要这张老脸呢。不想往来了就说清楚，我们离了这门亲戚一样活人。”从此这两家可能“卖石灰的见不了卖面的”，两家的路也可能挖断了。

故乡人也最怕丢面子。一般在家多数是男人当家，男人把结婚的女人多称“屋里头的”，或“婆娘家”、“女人家”什么的。女人一般说话不算数，来个客人连酒席面都不让坐。即是自己的婆娘，平时说话办事，也得察言观色，常说：“打下的媳妇揉下的面”，“宁给个好心，不给个好脸”。尤其在家里来客人时，当着外人的面，故乡男人更显得一家之主的威严，就是平时的“气管炎”（怕老婆）男人，这时忽然架子也大起来。吃呀，喝呀，招持客呀，一会儿吆喝婆娘干这个，一会儿吆喝婆娘干那个。“婆娘家”就是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但当着外人的面，是绝对不能顶撞的，也是不能说半个不字的，否则男人家会当着客人面当面数落教训起婆娘来。闹腾起来，“婆娘家”是沾不到便宜的，过后一顿吵闹是免不了的，有些逼急了，把男人“故乡楞娃”的犟驴脾气会抖出来，“婆娘家”挨顿打也是常有的。因为在这个时候男人们最看重的是面子，也最怕不给面子，最怕的是丢面子。

故乡人更怕伤面子。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在农村下乡干部多吃的是派饭，即今日到张三家吃饭，明日到李四家吃饭，饭后招侍干部的农户可得到一定的工分和补贴，运气来了还会额外得到住村干部一笔饭钱。可是村西头有一农户家做饭好，队长常称赞，并常常将住村干部吃饭安排到他家。这农户很是高兴，觉这是增面子的事，于是全身心投入接侍。那个时候人都很穷，家家缺衣少粮。这位农户日子也紧巴巴的，但既然村上信任，在全村人面前就不能丢面子，既然是派饭，这饭就要做好，否则让住村干部吃不好，这多没面子。为了面子，农户咬咬牙，让自家老婆烙了两张油饼来招待住村干部。这下可馋坏了农户的小儿子，这孩子一个劲喊着要吃油饼。农户心想：住村干部来吃饭，不会不顾及面子把桌上的油饼全吃完，多少会剩些，到时散席退下来给小儿子吃也不迟。于是就劝小儿子先等等。小儿子就跑到干部吃饭的屋门口，眼睛牢牢盯着坐在炕头上吃饭的住村干部。没多久，农户小儿子“哇——”的一声大哭着奔过来喊：“说的吃一张油饼，另一张油饼也被拿起来要吃了”。并猛拉住农户的手让去看。住村干部听见后不好意思再吃了。而农户觉得自己的儿子伤了住村干部的面子，也丢了自己的脸面，气得脱下鞋满院追打自己的孩子不给老子留面子。

故乡人特别计较面子。平时家里再穷，但在儿女婚事上却舍得投入，那怕勒紧裤子吃三年糠，咽三年菜，也要热热闹闹、红红火火给娃把婚结了。娃娃年龄闪过十八、九岁，就张罗起娃娃的终身大事来，从订亲、订婚到迎亲、娶亲，再到走亲、访亲，每个环节都不能省，省了就会出麻缠，因为这里面涉及到一个面子问题。譬如，为一点彩礼没给，女方家觉得没面子，那怕今日是大喜的日子，这订了多年的婚可能就泡汤结不成，你就是八抬大轿到了门上，也不会改变要求的。女方家套话一串串：“这不是缺不缺一份礼的事，是看不起人，不给面子”，“说出的话，泼出的水，说变就能变吗？”，“说话不算话，只能是酿人呢，把人酿酸了，把我们不当人”，“如果我们依了，啥事都顺着，让别人知道，好象我家闺女嫁不出去似的。再说，如果我们应承了，乡里乡亲还不把我们用尻子笑？”如果两家娃娃感情发展快，“生米做成熟饭”，女方怕有啥闪失丢面子，会什么条件都答应，甚至回到贴把事办了。如果有一方在定亲后提出退亲，另一方会感到丢人而失面子，顺便叫一帮人去打闹一场而伤面子。在白事上故乡人更重面子。活着“墙头记”，死了“秦腔戏”。从人去世那天起，一直到安埋入土，设灵堂，建灵篷，吹锁呐，唱大戏，演电影，摆酒席，能多折腾就多折腾，能闹多大就闹多大。挖墓的，暖丧的，哭丧的，帮忙的，迎灵的，瞧风水的，看热闹的，能来的都是客。事办多大，面子就有多大。白事中有三个环节专门是为面子设定的：其一是点戏曲。孝子当着众人面大大方方出钱点戏曲，谁点了戏谁有面子，谁点得戏多谁的面子就大。有时点的戏把唱戏的嗓子唱哑，连连求绕，也不让停下来；其二是搭红。在安埋老人准备起灵时，当着街房邻居面，由自家亲戚或单位给孝子顺媳披红，以彰显其在老人生前的孝心和为老人所做的贡献。哪个儿子、媳妇肩上披了红被面，哪个儿子媳妇就孝心，面子也就好看。如果哪个在老人生前不孝，这时自然不给披红，这时麻烦就来了，因为这个儿子或媳妇当众不仅丢了面子，而且丢了人。有些厉害点的伤了面子后，脸上挂不住这羞辱，一气之下会立马当众扒掉孝衣，骂骂咧咧离去；其三是挣迫，孝子三番五次把老小外家人请来，酒肉盘子捧上，让外家人给离去的老人挣迫添置的东西。若外家人不挣迫，那就是不给孝子的面子，若挣迫的合理，孝子也能添置到位，双方都有面子，若挣迫过当，孝子的能力达不到，添置不到位，既丢外家的面子，又失孝子的面子，若挣迫严重过当，就会不欢而散，都没有面子。

面子是故乡人身上的一张皮，人走到哪里，皮就披到哪里，面子也就跟到那里。累了，困了，哭了，笑了，一切写在故乡人的脸面上，一切也藏在故乡人的面子里，难怪“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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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鱼儿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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