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垦:荐读《秦妇吟》(中篇小说连载三)
文/牛垦 图/来自于网络
《秦妇吟》(中篇小说连载三)
◎牛垦
该作品写于两岸开放初期,差点被长春电影制片厂拍成电影,阴差阳错未能以影片形式与大家见面。时隔多年,有幸读到牛老师该作品小说版,无论从遣词造句还是从故事情节安排上仍非常值得一读,于是征询牛老师,允许在三秦文学上连载刊发,以飨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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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仿佛压根儿就没来。小院里秋阳和熙,鸦雀啁啾,娴静如初。
他走了,又仿佛压根儿没走。形容宛在,话语萦回,如在耳畔。
她走进内屋,伏在小柜上,忍不住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琥珀猫蹲在炕头,一改往日里恹恹样,惊恐伤情地愣着女主人。她从未这样哭过呀?说悲也悲,倒不全悲,象在喧泄心腹的久年积郁,泪尽了,神情也晴爽了。
大门“吱呀”一声响,她听得真真确确的,象是老黑回来了,待她拭尽泪痕走出去,门却闭拢得严丝密缝。打开门扉,村巷里依然空落落的,几只家雀依然欢蹦来欢蹦去,只是一只小花尾巴狗扑扑朔朔,一双眸子骨碌来骨碌去,徒劳地打雀儿的主意。她扶着门叫,“老黑哟,老黑哟——”连叫数声不见应,便叹口气:唉,你也窝囊,他来让他来,你怕啥哩嘛。怕,就没了这回事?躲过初一,躲得过十五?天塌下来,还有我撑着。
阳爷爷爬上椿树梢,光透枝叶,洒下稀稀疏疏斑斑驳驳的影儿。
隔壁对门,左邻右舍,此起彼伏响起风匣的抽嗒声。
她猛地醒悟,一大早思思郁郁,打打搅搅,将老头的饭也耽搁了。
灶堂架起细劈柴,抓把鸡毛草引燃,一抹淡烟过后,焰火便哔哔剥剥燃起来。切了几页馍片,放在灶堂两侧,让文文火慢慢细烤。从菜畦拔了根萝卜,洗去泥土,青叶玉体,水凌凌鲜嫩得可爱。待她“噔噔噔”地把萝卜切成细丝,撒上辣椒油,倒上老陈醋,那锅中水也咝咝叫起来。边搅边撒进面粉,打两个鸡蛋,撒上一撮姜末儿、香菜儿,香味儿便沸沸扬扬了。锅中是色香味俱佳的鸡蛋拌汤,案板上是清淡可口的萝卜丝,灶膛下是黄澄澄的脆镆片儿,不由人不眼奸嘴馋。
老头“穷人穷命”喜清淡,她想尽法儿做清淡的。老头“丫环身子小姐命”,患有萎缩性胃炎,她便常给他烤馍片吃。难得他有一副好牙口,嚼起来嘣嘣脆响,听起也是一种做乐的享受。
拌汤变凉了,老黑没回来;拌汤温热了,老黑还没回来。她在灶膛下煨了一把柴末,眼看着汤儿起皮变稠,不由心焦心烦起来。
她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他——那个“很恋情,仍孤寡一人”的人。
“小院闲窗春色深,重帘未卷影沉沉,倚楼无语理瑶琴……”
闺房闲愁,独处寂寞。白媚倚榻倦怠,没精没彩,一对慵懒懒的神态。
窗外,秋色益重,近树含碧,远山含黛,晴日浩空,风清气爽,秦中川道更显出一个美来。
小县城首富的白宅,座落在县北白莽塬的塬脊上,墙固沟深,四角四座戳天的炮楼子,初来乍到不知底里的人,多以为是座森严的大重牢。但这仅是表象,常来走动的人都知道,除白老财光线阴暗,摆具粗笨的老式厅房外,白宅还有两处宜人的去处。一是少爷白冰的西洋院,一是三小姐白媚的“潇湘馆”。西洋院植棕榈,芭蕉,洋玖瑰,内厅置席梦思,沙发,枝形灯,英文书;主人“西式洋装,礼帽戴头上,裤带挂脖项,黑桄桄叼嘴上”。“潇湘馆”的称谓则雅了点,植垂柳修竹,兰花白菊;卧房素雅,多了书卷气,少了脂粉气。主人则与“林妹妹”相去甚远,虽嗜诗书,但并不多愁善感,该欢时欢,该愁时愁,该忧时忧,整日银铃不断,衬出一个女学生味。
这倒也不怪,白老财老了老了,反倒聪明起来。一世坎坎谨谨,到头反悟出世道寡淡。“勤俭”是祖辈失算的遗训,便厌恶自家的“土”,羞辱自家的“啬”,由此生发,便尽兴让儿女“洋”。白冰是脸面,白媚是掌中珠,加之把欠大女二女的“债”全然要还在二人身上,儿女愈洋愈派他愈得意。当白冰提出“白宋”联姻,向来鄙贫的白老财慷然允诺。
“远岫出云催薄暮,细风吹雨弄轻阴,梨花欲谢恐难禁……恐难禁……”
白媚反复吟哦着一个“恐”字,仿佛这词句淡雅,含蓄婉约,柔情脉脉,思绪绵绵的词韵味全然凝结在一个“恐”字上。她感到心头空落,恨惘惘的,在一个“恐”字上出了神儿。
“好一个梨花欲谢恐难禁!”
随着一串朗笑,白冰笑嘻嘻掀帘而入:“今天我倒要见识见识,‘恐难落’到底是什么样儿”。
他有意板着脸,不错珠儿仔细端详她。
她一个轻“呸——”,双颊蓦地飞上胭脂云,凭空又添了几分娇色。
“不过小妹并非欲谢之花,倒是含苞待放之蕾。”白冰仍笑嘻嘻用越剧道白打趣道:“你就是那倾国倾城的貌……”
白媚听罢,胭脂云顿生几分恚色,摘下壁挂尘甩,正色嗔道:“你个做哥哥的既然这样没脸没皮,我这做妹妹的也就没大没小了!”扬起尘甩就打。
白冰抱头躲闪,连声叫道:
“小妹莫打,打死哥哥尚可,别害了那个‘多愁多病’的身……”
白媚嗔容生怒,死死不依:
“今日得说清楚,倾国倾城的貌怎样,多愁多病的身又怎样?说不清楚,休想出得门去。”
白冰改颜正色。
“戏言归戏言,耍归耍语,愚兄实不相瞒,我是替宋崇德‘负荆请罪’来的”。
一听宋字,白媚黑血上翻,真真正正恼了。
“你才是真真正正没皮没脸!”
“我怎的没皮没脸?”白冰见小妹真格动怒,既生气又纳闷。
“瞒着我攀亲丢人,是没皮;菊花会曲意奉迎,是没脸;现在又来提他,说没皮没脸倒轻了,是死皮赖脸。”
白冰一张白脸窘红,分辩道:“小妹言之差矣。与宋联姻,是为小妹终身有靠,菊花会盛情,是尽地主之谊,两事磊磊大方,有理有节,何为没皮没脸。至于替他说情,那也是难却崇德好友挚朋一片玉成之意。联姻被拒,那是崇德误解之过。菊花会后,他也很后悔,懊悔生疾,数日不思茶饭。自古不知者不为罪,小妹莫可因小失大,难道他不配你?”
谁知一个“配”字刺伤了白媚自尊心,她怒声叫道:
“我配谁?我一个土财主的贱女,谁也不配!我不想做什么贵夫人,也不想做什么参议长,我只想刚刚正正活人!”
莫料一句“参议长”又触了白冰自尊,他火了。
“去了吧,真人面前莫说假话,菊花会后你的心情能瞒过旁人,难道能瞒过我。”
一句话把白媚说哑了。
她似乎心不忿,薄唇几番噏动,终没能吐出一个字。
白冰也觉话说过了头,有些歉然,温言软语劝慰道:
“小妹呀,婚姻事大,莫可耍小孩脾气。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有的声势显赫,有的默默无闻,除才能外,最要紧的还是机遇,而机遇稍纵即逝啊!”他取出一方折迭的双宣放在几案上。
“这是崇德写的。是他的朋友偷偷拿来的。他虽悔,却是硬气人。你好好斟酌斟酌,他,前程远大……”
白冰走了。
白媚愣了。
院中的柳树上,秋蝉抱叶临风,高鸣树尖,甚是烦人,扰人,愁煞人。
白冰的话,道破了她心中不愿承认,又不得不承认的郁团儿。
白媚变成了心事重重的林黛玉。
菊花会,她傲岸地橐橐而去,感到解气解恨,但却不全然欢畅,心隅总有一丝怅然若失的空落感。她气恼他踌躇满志,又不得不钦佩他的才华风度。几天来,他赶也赶不走他的影子。他无所不在地在她眼前兀现。出现得多了,思忖得久了,也就消化了他对白家的不恭。难道他不讨厌自己家族的庸俗么?难道她不钦敬宋家的气节么?
少校向她愈走愈近,她便愈乱了心,乱了神,强把朦胧的失意,苦涩的情愫,深深掩埋在心底。
夕阳西斜,一抹强烈的桔红洇染着杌桌,洇染着杌桌中央折迭的双宣。
……桔红洇染的双宣慢慢迭化成少校英俊的脸庞,只是这脸庞令人难以捉摸地变幻着,一会倨傲,一会愧悔,一会“多愁多病”……
她周身倏地一抖,那变幻的俊脸似家雀轰地飞散,那桔红洇染的双宣依旧历历在目,象神卜宝鉴吸引着她,象鬼符咒帖迷缠着她,她周身乏力地瘫软在榻儿上。
夕阳坠下西窗,双宣慢慢变得铁青,少校的脸也变得铁青。明月跃上东窗,双宣慢慢变得惨白,少校的脸也变得惨白。白家小姐再也忍不住了,浑身颤栗地一把抓过,躲在窗后,映着莹莹月色,心卜卜跳,手簌簌抖地展开……
钗头凤(病中吟)
鸿鹄志,狂酹酒,哂笑虎犬妄配苟。白菊洁,秋风瘦。
烛影摇红,衷曲难诉。错!错!错!
缘非薄,情非恶,骄裾轻溅银菊落,昼也寒,夜难眠。
病榻辗转,无绪无欢。惨!惨!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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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垦简介
【作者】:牛书强,笔名牛垦,生于1948年12月12日,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编剧专业,曾在宝鸡市话剧团任编剧,现为宝鸡市艺术创作研究室专业作家,副研究员,《炎黄》杂志常务副主编。曾在省内外文学刊物发表《桃柳榆》系列中短篇小说三十余篇及数十篇散文、随笔等。在《剧本》、《新剧本》、《当代戏剧》等戏剧刊物发表大型剧本《情同骨肉》、电视连续剧文学剧本《秦穆公》、小品《猫腻》、《百元假钞》等十多部。作品曾在全国、省、市多次获奖,其中《猫腻》荣获中国剧协全国百优小品大赛一等奖;《百元假钞》荣获中国曹禺戏剧文学入围奖、北京市庆祝建国五十周年佳作奖。大型话剧《家贼》荣获陕西省戏剧创作一等奖,连续演出140余场,获陕西省文化厅嘉奖。系中国作家协会陕西分会会员,中国戏剧家协会陕西分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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