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是悲剧，但并非每个人的结局都是悲剧，贾芸袭人就不是
《红楼梦》是悲剧，这是大家的共识，书中更是用“千红一哭，万艳同悲”和“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来说明悲剧之深远之彻底。但是，万事万物都遵循着一个规律：凡事无绝对。悲剧是红楼中四大家族的整体趋势，但这并不代表身处其中的每个人都是悲剧结局。
下面，我以贾芸、花袭人两个典型人物为例，来说明作者隐藏在悲剧后的柳暗花明。
家族的衰亡，对贾芸来说，是因祸得福。
贾芸是贾府的边缘人物，却是贾氏子孙中最有志向最有能力的人。身为贾府子弟，头上顶着一个世人倾羡的“贾”字，看似光鲜，实则深受束缚，寸步难行。
贾府从第一代建府发展到第五代，人丁兴旺，但不是每个子弟都和贾宝玉一样，生活优渥衣食无忧，更多的边缘子弟在温饱线上挣扎。
贾芸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贾芸自幼丧父，母亲老实本分不擅长人情世故，母子二人一直靠家族的配额维持基本生活。家族配额，是宗法社会的突出优势。家族兴旺，族长有责任保障族人的基本生活，不能出现流离失所的情况。正是因为有这个优势，贾芸母子才能在贾府的庇护下长期生存。但是，随着贾芸的年龄增长，贾府又出现颓势，宗法社会的弊端也出现了。
贾芸已经长到了十九岁，正是发挥才干的时候，但贾府的产业并不庞大，想要在族内解决工作，就会出现僧多粥少的情况。
对此，原著有所体现。
因元春封妃，贾府筹建大观园，贾芸看到了工作机会。但眼看就要到手的机会，却被贾蔷截胡了。最后虽然还是谋到了一份临时差事，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十九岁的青年，身处繁华盛世，应该有很多机会，何况贾芸并不懒，有心且有力想要干一番事业。但是，贾府这个光鲜的门第制约了他。在当时的社会，族内子弟不能去族外谋差事，因为这会丢家族的脸面，何况是贾府这样自诩诗礼之家的名门大族。
所以，贾芸处在了进退两难的境地，生活完全看不到希望。
这就是贾府这些边缘子弟的生存现状：外人看着光鲜，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是有苦说不出。
当贾府衰亡，贾氏家族不复存在，贾芸这样的边缘子弟却因祸得福，重新看到了希望。
这就是判词中所说的“食尽鸟投林”。原本群鸟都在贾府觅食，当这块食物不复存在，群鸟就各寻门路，各凭本事。像贾芸这样有志向又有能力的青年，跳出了贾府的束缚，天高任鸟飞，便可以在广阔天地里找到自己的位置，凭能力干出一番事业来。
所以，贾府的衰亡，对贾芸来说，不但不是悲剧，而且是代表着希望的重生。
贾府衰亡，花袭人找到了适合自己的桃花源。
花袭人位居薄命册又副册的第二位，其薄命已成定局，因此有人质疑她最后的“武陵胜景”名不副实。
其实，薄命册中的薄命，只是宝玉视角，或者说是贾府视角，这一点我会另文分析。事实上，从判词“堪羡优伶有福”可知，花袭人并没有给贾府陪葬。另外，从占花名时所占的“桃红又是一年春”可知，离开贾宝玉后的花袭人，找到了真正适合她的桃花源。
如果贾府没有衰亡，花袭人和贾宝玉彼此都有过约定，将相伴一生，但这样的生活，只对贾宝玉有好处，却对花袭人不公平。
贾宝玉习惯了被花袭人照顾，对她产生了依赖。只要袭人在身边，他的饮食起居都能被照顾得很好，他便可以无后顾之忧地去追求风花雪月。但是，作者通过一字定评告诉我们，袭人是“贤”袭人，她既有贤妻之德，又有贤妻之才，让她做宝玉的妾，实在是辱没了她。不过，袭人是个既有责任心又重感情的人，即使她对宝玉付出远远大于收获，但她依然愿意无怨无悔地照顾宝玉，做一头勤勤恳恳的老黄牛。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客观原因迫使袭人离开，她决不会主动离开宝玉。
贾府的衰亡，就是这个客观原因。
第三十六回，王夫人跟王熙凤说要暗地里把袭人抬为姨娘，王熙凤反问为何不明放在屋里。王夫人说了三个原因，其中一个是“那宝玉见袭人是个丫头，纵有放纵的事，倒能听她的劝，如今作了跟前人，那袭人该劝的也不敢十分劝了”。
注意这句话，知子莫若母，王夫人真是太了解宝玉了。袭人是丫头身份，宝玉反倒不敢对她太放肆，因为丫头随时可以离开。一旦做了妾，宝玉知道袭人再也没有理由离开，就不会凡事都让着她了。这就说明，做了妾的袭人，在宝玉面前再难做自己，她的“贤”之本色也很难发挥作用。更重要的是，宝玉这样一个纨绔，实在不是袭人的良配。一生都要面对这样一个不务正业不思上进又不能劝的夫君，只怕袭人会被逼成黛玉，要哭死了。
所以，贾府衰亡，反而给了袭人被迫改变命运的契机。
贾府衰亡，贾宝玉再也没能力养那么多丫头，袭人再怎么舍不得，也不得不离开贾府，恢复平民身份，从而有了重新选择的机会，也就找到了她贤妻的位置，和蒋玉菡一起，开辟了一个“武陵胜景”，拥有了一片“桃红又是一年春”的桃花源。
所以，贾府衰亡，对丫头袭人是悲剧，但对平民袭人却是新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贾芸是贾府的边缘人物，花袭人是贾府的奴仆，他们分别代表了贾府的两个阶层，而且都是该阶层里最为务实肯干的人。从他们身上，我们可以发现一个规律：贾府衰亡的悲剧，只会发生在那些醉生梦死之人身上。真正有志向有能力的人，能在山重水复之后，得以柳暗花明。摆脱了贾府这个束缚发展的牢笼，他们反而能迎来人生的光明。
这就是“食尽鸟投林”，“各自须寻各自门”。有能力的人，在贾府这座大厦倾覆之后，会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扇门，通往希望和光明之门。
所以，四大家族衰亡的悲剧，并不是红楼中所有人的悲剧。这也符合事物发展规律，四大家族占据着优质资源，但子弟大多不思进取，严重阻碍了社会发展。四大家族的衰亡，让无能者消失，有能者奔赴合适的岗位，从而推动社会向前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