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鹏鸣：【弥尔顿：英雄的声音】
弥尔顿：英雄的声音
作者：鹏鸣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在北岛的《回答》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过往时代的不幸和少数清醒着的苦难。面对一个荒唐、昏昧的时代，诗人率先喊出了“我不相信”。在微弱的应答中，尽管苦难还随风摇曳，可英雄主义的声音，已喷涌而出、直冲云霄。或许这就是我们心仪已久的一种普通人的苦难关。
而真正的英雄总是善于在最后的关头挺住自己的道德底线与人格风范，那是一种敢于唾弃世俗的桂冠而仰望神圣的呐喊者的气概，他就是约翰·弥尔顿。
弥尔顿，17世纪英国伟大的精神斗士。他天生具有强烈的正义感和桀骜不驯的性格，他在10岁的时候，就参加了反对赫尔主教的论战。他十分崇拜当时正在被罗马教会迫害而已双目失明具有反叛精神的科学家伽利略。在1639年春天他二度去意大利佛罗伦萨，专程拜见这位划时代的巨人。这位在精神和肉体上备受折磨却永不屈服的老人给了他一生以极大的鞭策，使他在失去光明的后半生中，常常以伽利略的形象激励自己，鼓舞自己进行不屈的战斗。
他是自由思想的战士。当查理二世妄图复辟时，他一只眼的视力正在消失，但弥尔顿为争取自由深感责无旁贷，他宁可失去双眼也要做一个自由思想的卫士，因为此时的英国人需要精神的支柱，于是，他奋笔疾书写下《为英国人民声辩》一文，痛斥为查理二世鼓噪鸣锣的英顿大学拉丁文教授沙尔马修。不久，这位受宠于瑞典女王的大教授因遭弥尔顿的驳斥，大丢脸面悄然离去，而弥尔顿的代价则是从此失去了光明。
1660年5月，查理二世重登王位，“弑君者”克伦威尔的坟墓被掘，尸体也吊上了绞架。而精神上的弑君者弥尔顿也同时遭到了逮捕。经多方营救，当局才在绞架下当众烧毁了他的两本书，以示惩罚。弥尔顿尽管获释，但此时已疾病缠身。而他却再一次不甘失败，以晚年的精力，用口授的方式创作了三部不朽的诗作：《 失乐园》、《复乐园》、《力士参孙》。这几部作品描写的是叛逆天使为反对上帝的暴政而做出的艰苦斗争，他希望以此启迪并教育民众。作品具有庄严与宏伟的气势，是世界文学史上的不朽史诗。
《失乐园》是诗人最杰出的作品，他写下了被公认为英语甚至任何其他语言中最为雄伟的史诗。这部诗取材于《圣经》故事，讲述的是人们耳熟能详的亚当与夏娃在魔鬼撒旦的诱使下偷吃禁果而被逐出“乐园”的故事。同时也讲述了曾经是天神的充满反叛精神的撒旦，为夺回天上乐园敢于与上帝作战的故事。
诗人写这首诗的目的是为了说明人类不幸的根源。他认为人类由于理性不强，意志薄弱，经不起外界的影响和引诱，因而感情冲动，走错道路，丧失了乐园。夏娃的堕落是由于盲目求知，妄想成神。亚当的堕落是由于溺爱妻子，感情用事。撒旦的堕落是由于野心勃勃，骄傲自满。诗人通过他们的遭遇，暗示英国资产阶级革命也由于道德堕落、骄奢淫逸而惨遭失败。
《复乐园》也取材于《圣经》。但主要的人物关系和《失乐园》相比有很大的差别。在《复乐园》中撒旦是暴虐统治的化身，而耶稣是人类的保护者，为了铲除暴政，拯救人类，恢复乐园，耶稣在旷野绝食40天。耶稣的形象曲折地表现了处于复辟王朝时期革命战士们坚贞不屈的高贵品质和斗争精神。
《力士参孙》是诗体悲剧，描写了被敌人包围的参孙，虽然被挖去双眼，双目失明，身陷囹圄，仍力抗强暴，最后不惜与敌人同归于尽，全诗表达了诗人对王政复辟的愤怒，这当中有米尔顿对自己不平凡的一生的回顾，炽热的情感溢于诗行，表现了他依然壮怀激烈，不变革命的初衷。
《失乐园》和《复乐园》都说明了生活的引诱问题，但《失乐园》所强调的是理性控制情欲，是人文主义对生活的肯定和清教的道德观之间的互相协调；而《复乐园》则强调信仰消除情欲，体现宗教思想的胜利，这首诗反映了革命挫败后，诗人厌弃、抗拒复辟王朝的道德堕落和反动王朝对古代文化的歪曲。诗里的耶稣念念不忘罗马奴役下的以色列，他认为以色列的解放一时还不能实现，但是它说：“一旦那一天来临，你不要想象我会坐失良机。”这说明了诗人对英国革命至终不渝的态度。
弥尔顿继承了16世纪的人文主义思想，接受了17世纪新科学的成就，同时对它们采取批判的态度。他肯定人生，但否定无限制的享乐；他肯定人的进取心、自豪感，但否定由此演变出来的野心和骄傲；他肯定科学，但认为科学并不是一切，有科学而没有正义和理想，人类不会得到和平与幸福。
弥尔顿在思想上要批判骄矜的撒旦，感情上却同情他所处的地位，因为撒旦受上帝惩罚，很像资产阶级受封建贵族的压迫。在描绘地狱一场时，弥尔顿虽然口口声声说撒旦骄傲、野心勃勃，但在对话里，在形象上，撒旦又完全是一个受迫害的革命者。这个形象十分雄伟，在凶险的地狱背景衬托下，他的战斗决心表现的更明显。撒旦说：
“战场上虽然失利，怕什么？/这不可征服的意志，报复的决心，/切齿的仇恨，和一种永不屈膝，/永不投降的意志——却都未丧失。”
诗人同时用和撒旦一起被贬入地狱的天使们的形象，描绘了当年愤怒的革命战士：
“对最高的掌权者，/他们发出怒吼，并用手中的枪，/在他们盾牌上，敲出猛烈的声响，/愤愤然向头上的天穹挑战。”
这也是英国资产阶级革命的不可磨灭的记录，诗人的革命热情和高远的想象使他塑造出十分雄伟的人物形象，如撒旦、罪恶、死亡等，描绘了壮阔的背景，如地狱、混沌、人间等。
他的诗歌风格是高昂的，诗人喜欢运用璀璨瑰丽、富有抒情气氛的比喻，独特的拉丁语的句法和雄浑洪亮的音调等。在弥尔顿的诗句里，我们可以看到神性的光辉是如此充溢，处处体现着这个反叛思想家的高贵头颅。我很欣赏弥尔顿在《失乐园》中的一句话“意识本身可以把地狱造就成天堂，也能把天堂折腾成地狱”。《失乐园》和《复乐园》，一个对称的“福——达”游戏，隐喻着人类与终极真理的分离与重合的完美进程。这与其说是弥尔顿的浪漫主义气质的弥漫，不如说他的内在神性和外在神性的一次宏大拥抱，这个英雄洞见了宇宙的最后本体。
这就是“第一个为弑君者辩护的人”弥尔顿，他不仅是诗人，同时也是个思想家、革命家。这个失去光明的卫士，一直坚强地立足于苍茫大地上，他在描述自我的境遇时，是这样自勉的：
“在茫茫的岁月里/我这无用的双眼/再也瞧不见太阳、月亮和星星/男人和女人/但我并不埋怨/我还能勇往直前。”
抗拒苦难是高贵者命定的天职，弥尔顿失明的境遇与坎坷的经历，走的是一条忧伤的长路。即使他遭遇旷世的孤独，也无怨无悔地选择着坚强和抗争。就像1639年春天发生在佛罗伦萨的那次会面已经决定了他一生的写作，不因为他是否目睹光明，也不因为他是否经历不幸与挫折，更不因外界是赋予他光荣还是施之以耻辱。他就是这样的一个高贵的智者，“手里不必仗剑，但心中不能没有”。他总是以最本质的穿透力奏响着人类历史何去何从的启示之音，并有勇气担当起孤独到底的绝望，因为他的那个默默的决念，已经让他穿越了阴暗的历史而变得崇高与神圣。
节选自鹏鸣世界文学研究专著《世界文学简论》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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