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吴琼：【哭红】（随笔） / 四六文摘

哭红

作者：吴琼

俞平伯曾说，《红楼梦》是一本越研究越糊涂的书。其实细细推敲，文学史上哪一部作品没有点儿朦胧的感觉呢？文学本身就是说不清的，它并不同于数学，一加一还能确切地说出等于二，更何况是一部描写了四百多个人物，集爱情、反封建家长制、揭露官场黑暗于一身的鸿篇巨著呢？

《红楼梦》的内容和思想都是极其丰富的，每个人的欣赏角度不同，所能够吸引他们的东西也不同。但我相信，每一位读过《红楼梦》的人都会把眼光更长久地停留在那群可爱的少女身上，上至小姐下至丫鬟，每一个人物都具有鲜明的个性。有才华横溢的，有聪明绝顶的，有美丽动人的，但尽管她们一个个都含有如此之深的内在品质，最终还是免不了在曹雪芹颂红之后统统被悼红。

古人习惯把年轻女子称之为红，以至于旧时小姐住的绣阁也被称为红楼，看到书中的红颜们一个个香消玉殒、零落成尘，有谁会不为之而恸哭悲愤呢？而我要哭的是黛玉这号人物，却不哭宝钗之流。宝钗是一个矫揉造作的大家闺绣，不仅谨守封建礼法，而且颇具心机，她劝宝玉读书考取功名，听戏时专点贾母爱听的段子，在王夫人为金钏的死而内疚时劝她不必把下人的死放在眼里。她相信“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终于借着自己恪守礼教的好风登上了宝二奶奶的位置。而黛玉则不然，她是诗的化身，把“咏絮才”用在她的身上是再恰当不过的了。她不甘封建礼教的压榨，是那个社会的叛逆者，她跟宝玉在一起唯一的理由就是因为两人“心有灵犀一点通”而不带有任何功利的附加条件，她认为自己与她的宝哥哥之间是要真心实意、以诚相待的，而不为了什么宝二奶奶的名声去巴结讨好贾母和王夫人那些封建卫道者。

在《红楼梦》的时代里，女子是要恪守三从四德、勤于女红绣针的，所以黛玉的满腹诗书、孤傲清高终究是要被滚滚红尘湮没的。古时少见女才子，并不因为女子不具备那种能力，而是由于那种制度的束缚，雪芹先生借《红楼梦》来歌颂她们的美好品德，给她们一个大舞台，一个充分展示自己才能的机会，但最终仍免不了一个个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正是因为黛玉不合于俗，正是因为晴雯“心比天高，身为下贱”，正是因为鸳鸯不攀富贵，正是因为尤三姐忠贞不渝，才会在那样一个社会中相继死去。既然心中的愿望注定了无法实现，也许死亡对于她们来说是最干净的归宿。有人说黛玉可怜，其实不然，她虽然死了却永远活在宝玉的心里。宝钗、袭人倒是活着，可却是活在一个怎样的世界里呢。袭人也算是费尽心机了，可终究没能嫁给宝玉，而是嫁给了一个唱戏的。在那个年代，戏子是最下等的人。宝钗应该算是如愿以偿了，可宝玉偏偏又出家做了和尚，留下她“金钗雪里埋”，婚后生活无比凄冷。爱情尽管不是婚姻的全部却是婚姻的基础，我想如果宝玉娶的不是宝钗而是黛玉，就算是贾府被抄他看破了红尘厌倦了世俗，也断然不会舍下黛玉去做和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