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甑(蒸笼)
■ 石泽丰版次:11 2021年08月27日已好长时间没有吃过用饭甑蒸的饭了,细算起来,至少有二十年。二十多年来,我一直寄居在异乡的城里,为生活不停地辗转,很少回到属于我的故乡——那个名叫石家大屋的屋场,很少与那里曾经频繁来往的或近或远的亲戚联系。过去,老家的人情事务由父母料理。父亲去世后,母亲被我接到城里,那边的一些事情,是以电话和微信红包表达心意。在上世纪90年代,只有红白喜事才能取出使用的饭甑,自然离我远了。再加上现在花样繁多的电器层出不穷,饭甑被挤出了舞台。我二叔家的饭甑,听说早年就已搁置在楼道口的拐角处,松散得不能触碰,且上面布满了灰尘。那个饭甑所用的杉木,是我叔祖父从屋场后的杉树上选的。它出自叔太爷之手。叔太爷是当地远近闻名的木匠,手艺精湛。我看见粗大的杉木在他先锯后斧再刨之下,生成一块块大小相同的光滑木板条来。他在我二叔家打制饭甑的那些日子,房屋内处处充满了杉木的香气。我是很喜欢这种香味的,直到今天,无论走到哪个锯木场,都忍不住向它靠近,去闻一闻那些用天地日月酿出来的特有气息。即使时间流逝得再快,岁月更替得再频,那种香气自始如一没有改变,跟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没过两天,一个状如小桶、中间用竹篾编织的藤条所捆住的饭甑出现在我们面前。叔祖父端持着两边的侧耳左看右看,嘴里发出“啧、啧、啧”的赞叹:“这个饭甑打制得真好!扎实、大小适用。”记得叔太爷收工的那一晚,叔祖父还和他喝上了一杯,他们叔侄俩杯来盏去,谈论着儿孙。我掀开甑盖,发现底盘是镂空的。二婶告诉我,那是用来透蒸汽的,只有蒸汽自下而上地透过来,饭才得以蒸熟。饭甑第一次是被哪家做喜事开用的?仔细一想,我还真记得。正国叔叔结婚办酒席的时候,按照屋场上的习俗,他要请每家的人喝喜酒,整个屋场近百户人家,一户至少请上一个。挑水做饭,自然少不了要人帮忙。在借用炊具的过程中,前去帮忙烧饭的二婶,主动把自家的新饭甑洗干净后拿过去。我那时约摸六七岁,跟在同去帮忙的母亲身后。母亲与二婶配合着,一个在灶前生火,一个在灶台上操持着锅铲。我看见大锅中水烧开后,二婶将淘好的生米放入锅中煮,还不时地搅动着。米煮至六七成熟了,她将半熟的米饭捞出,放入筲箕滤干水分后,再倒入饭甑,盖上甑盖,任凭我母亲烧火。不一会儿,我便闻到了带有木头香气的饭香,它溢出窗外,以致屋外帮忙的人都说:饭快好了,该催客入席了。酒后吃饭时,大家都说这个饭甑蒸的饭好吃,香味十足。自那以后,全屋场上的人,无论哪家办喜事,都会想到我二叔家的甑。也就是自那以后,这个甑仿佛成了全屋场上的公物。二叔和二婶乐意借于他人,毕竟,这都是为办喜事所用。甑蒸着饭,一次又一次,慢慢地,就有些老了。跟随甑一起老的,还有我的叔祖父。1997年,他没能抵抗过病痛的折磨。他去世时,堂叔请人吃饭,用的也是这个甑。记得饭蒸到快要熟时,灶屋里突然传出“嘎嘣”一声响,人们循声而去,发现捆甑的藤条断了,拼合饭甑的木板一块块向外仰开着,如一朵盛开的花。饭甑起于叔祖父,终于叔祖父,我说不清这其中的原因。后来,虽然二叔用铁丝将它重新捆住,但是它再也没有被使用过。听说,现在屋场上的人办喜事,有的是把客人请到集镇上的饭店,有的则是请专门的烧饭客(他们带着桌、凳、炊具和食材,以承包的方式走村串巷按桌收费)来家做饭。无论哪一种请客方式,都用不上饭甑了。它凝固在了时光里,这让我对执意挽留过去岁月的感受进一步深化。那些随思念一起涌出的往事,顿时从记忆中升腾而来。曾经,那个春夏秋冬充满热闹的屋场,收留了我们这一代人的童年。那些像饭甑一样的故乡之物,以特有的气息把我们养大。而成人之后的我们呢?有的随着时代的潮汐,远走高飞;有的弃田外出打工,一去不回。现在,多户人家大门紧锁,人去楼空。透过时间的猫眼,我看不清那些昔日用过的物什,是否还是睁大了眼睛,等待人们去修理、使用。比如,用来蒸饭的饭甑。(安徽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