谫论童雪鸿先生的书法篆刻艺术（上）
张斌海
内容提要：
著名书画篆刻家童雪鸿先生在艺术进入妙逸境界之际英年早逝，给我们留下了种种遗憾，在他取得的成就中，包含着他付出的超出常人的努力与勤奋。本文试就从童雪鸿先生的书法篆刻艺术做一浅显的分析，并对有关其生年及加入西泠印社时间等问题进行匡正。
关键词：童雪鸿 书法篆刻 艺术 异议释疑
引 言
花间弥天一笑逢，少年意气自豪雄；方期鹏翼冲云起，岂料华颠悼雪鸿。
印坛寂寞已多年，底事才人带下眠；夜梦巢湖波拍岸，唤君云外听冰弦。
这是刘海粟先生从北京寄来悼念童雪鸿的诗文。1988年7月刘海粟先生十上黄山时，还谈到童雪鸿时说：“我的学生中，能够书、画、印俱精的人，不多啊！”。
童雪鸿先生，又名鸿彦，字卐庵（后改为万安），号印隐、印痴。安徽省巢县人，少时读书私塾及芜湖粹文中学，毕业后，以秉性所好，十六岁时考入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后因北伐战争影响，停学一年，及复学，原美专合并为新华艺术大学。一九二九年毕业于上海新华艺术大学。毕业后，归皖在巢县初级中学任美术教师，余暇研求书画篆刻，乐此不疲。抗日战争起，流亡长沙，在湘西任教湖南国立第八中学，后又辗转入川，在麻阳先后执教于四川战区进修班及四川国立九中。抗战胜利后，1946年回皖，曾在安庆安徽省立女子中学、巢县中学、合肥一中、二中教授美术课。一九五七年调任安徽省艺术学校教师，艺校后升格为安徽艺术学院，任美术系副主任。先生几十年一直从事美术教学和艺术创作活动，解放后历任省政协委员和人民代表。一九六三年重阳节，出席西泠印社六十周年大庆时被吸收为社员。
熟悉童先生的人都知道，他不善言谈、不擅交际。一天到晚除了工作教学之外，不是在其“百箑斋”中写字画画，就是在“拜石斋”里磨石治印。雪鸿先生为人忠厚朴实，谦虚谨慎，敬业精业，诲人不倦，是一位受尊敬的艺术教育家和享有声誉的金石、书、画“三绝”的艺术家。
童先生书画篆刻俱精。他的绘画师事郑曼青，复得张大千、徐悲鸿大师指点，取法徐青藤、陈白阳和扬州八家。他的画格调高雅，构图意境清新，工笔写意并重，富有浓厚的生活感。童先生绘画擅长花卉瓜果，而与梅菊为精。1956年“第二届全国国画展览会”曾展出其作品两件，著名画家于非闇先生撰文评价，“童雪鸿用旧色纸画白菊至是个创举”,称童氏绘《秋菊》为优秀作品。的确童先生的秋菊绘法与众不同，因为先生菊花画的好，时人有“童菊花”之誉。
众所周知，童先生开蒙极早。童雪鸿幼年好学，从小就迷恋篆刻，他开蒙时的塾师就是民间的好刻手。一次，童雪鸿只顾在萝卜上摹刻老师的钟鼎文，未认真听课，违犯了塾规，这位学究含泪打了他五大板。放学后，先生留下了雪鸿，郑重地交给他一把刻刀、几方印石和两册自编的《篆刻刀法》、《钟鼎文拓片集锦》。从此，童雪鸿便如痴如醉地迷上篆刻了。从钟鼎、石鼓、甲骨到山水、翎毛、走兽，无所不爱，无所不刻。成堆的印石、竹筒、方木刻完了，椅背桌面、窗棂壁板都成了他刻写的对象。这种练习无疑为今后的醇厚刀法奠定了基础。①
他考入上海美术专科学校，通过系统的理论和实践学习，加之有许多著名的书画家如潘天寿、姜丹书、郑午昌、俞剑华、张聿光、马公愚等指授，在篆刻上受方介堪、马公愚、郑曼青指导，书画篆刻艺术得到很快的提高。
童雪鸿的书法受教马公愚先生，并曾请益于沈尹默先生。世人评价童雪鸿的书法是从北碑入手，而上溯古籀。其实他的书法受塾师开蒙，而源于秦篆汉隶，得力于《张迁》和《张玄墓志》，并融入《张猛龙碑》和《爨龙颜碑》，他所走的是碑帖相熔的路子。他的书法师古而不泥古，守规而又出格。独僻蹊径，自成风格。其笔法遒劲方刚，方整中含依斜，平正中有奇险，运笔似生实熟，熟中有生；其结字有碑意有隶笔，有楷形有篆法；点画峻厚，笔法跳跃，结体谨严俊逸而又骨法洞达。观其所书毛主席诗《冬云》行楷横幅，得《张黑女》笔意很多，笔致轻盈，转折处和撇捺间的碑意很浓。
他的隶书浸淫《张迁碑》、《礼器碑》和《乙瑛》诸碑，注重华饰之美，融入行书笔意，字若飞动，并兼用篆意而作，故多含蓄之美。
笔者通过比较发现：他的篆书有多种形式，字形有取隶势的，也有吴让之风格一路的，但改变了均匀用笔的习惯，强化笔意，其中扁方取隶势者和篆刻风格接近，可能是为篆刻服务的。而所书甲骨文对联“千言立成若舟下水，十分知足如月在天”，用笔劲健，结字古朴生动，金石气跃然纸上，摆脱了用小篆笔法作甲骨的不足，面目很新，而于秦系文字中汲取最夥。
说童先生的文字是集诸碑之大成，一点也不夸张。作品碑意隶笔、楷行篆法兼容，流而不滑，遒劲方刚，清癯挺拔。而他在书法上的造诣，得益于他始终坚持临帖。对钟鼎、汉碑、隶篆、正楷无所不精。什么前后《史晨碑》、《张黑女》、《石门颂》等等，只要是能看到的或查到的，他都认真临摹，而且一个时期临哪种碑贴，自己都有计划，临得不象不停。由此可见先生一生勤于求索，好学不倦之精神。
1977年改刊后的《安徽文学》杂志题签即采用了童雪鸿字体。一位前辈书家赞他是“汉魏神游久，周秦墨舞酣”。1965年，对外文委主办的“现代中国书法展览”在日本展出时，童先生所作印屏一件，以及篆书联“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受到日本友人的好评。
童先生于篆刻独有情钟，较之他的书画则更胜一筹。著名作家柯文辉先生曾经说过：
先生化古为我，师古出古。运线匀直处，秀劲流传，妍而不甜，遒而有韵。构图大胆，擅长留白，将画境掺入其中。
从他的篆刻上分析，约略可分为三个阶段：早期取径皖派，受邓石如、赵之谦印风影响。中期前在新华艺大时，得到马公愚先生指教，浸淫古玺，秦汉印，又博采诸家之长，融会贯通。于邓石如、黄牧甫两家尤契，他的篆刻古秀苍劲。后来又得到名师王东培、郑曼青先生指点，逐渐形成了工稳、沉着、刚劲、清新的印风；1963年，有两件事促成了他的晚期蜕变，即收藏秦汉古铜印30方和加入西泠印社。
当年，有人带了一盒铜印求售，先生因为钱不够，把家中的缝纫机变卖，精选了33方，余下的推荐给好友钱君匋等人。他将这些铜印拓出几十部，装订成册，名曰《秦汉玺印》，分赠诸好，豪爽之极。而童先生从中汲取精华，印风为之一变。特别是白文印吸收秦印的元素，面貌一新。同年重阳节参加了西泠印社60周年纪念大会，并被吸收为社员。
童雪鸿治印甚精，从秦汉玺印入手后，从古代碑帖秦汉印和名人印中汲取营养，把皖浙两大派的风格融于篆印之中，以刀代笔，表达自己的独到书法艺术。所治印方古拙中藏精巧，老辣中有新意。朱文劲拔凝练，白文朴质素雅。他以大篆和金文入印者居多，白文刚劲迅猛，朱文峭拔古朴，形式多样，布白留红，粘连残断都刀笔从容，随心所欲。为全国一些著名书画家所镌刻的姓名印，对不同材质的印章，如牙印、树根印和铜印等都发挥的淋漓尽致。最值得一提的是小印创作，是童雪鸿先生的绝活和过人之处，深得陈巨来先生的赞赏，见证了他深厚的传统根基。
留心其印痕，虽多见汉印范式，但各有变化，从入印文字来说，针对不同的印面形式布局，他有所选择，务求方整圆斜，求其妥帖，无违犯失和之相，而有平中见奇之趣。
原任安徽省图书馆馆长的王东培先生，诗书画俱精，有“红叶词人”之称。他有过这样的文字：
“卐庵精印人术，籍印以识余，一见如故，谈治印同门户，许为有深造。由是卐庵视余为可亲，余视卐庵更可近。卐庵尝造印作画，执以来顿首曰：'原侍左右列弟子行”，余愧谢之，而友视如故。余与卐庵以避倭难，徙蜀二三年，同客几水，晨夕乐数。卐庵不来，余凝伫于江浒；既去，必与夕阳共送之。今幸各生还，卐庵归皖，余返江南，寄书无间断……” ②
郑曼青先生看了印作，高兴地称赞到：
“卐庵篆刻近作，锓锓入古，刮目相看，间获得心应手之作，虽皖浙诸家，未肯多让。”③
其而立之年，已为老辈所推重。在抗日战争时期（1941年）即有《雪鸿印存》五集行世。由王福厂、黄宾虹、马公愚、张大千诸人题签。
20世纪60年代，他因刻了《沁园春·雪》等毛泽东诗词组印而名噪一时。笔者有幸,得见张大千先生1944年题签的《雪鸿印存》原拓印谱一册。该谱收录毛主席词二阙，一为《沁园春·雪》，一为《卜算子·咏梅》印谱为22×10cm开本，绫封面，共19页，收入印拓76枚。该谱只钤朱印，没有边款。从其印风约略可见其风采。从这些印章中可读出先生过人的才情和不凡的艺术成就。这和他对传统的浸淫是分不开的。
童先生手钤印除在其书画作品上的，极为少见。笔者有缘得见先生自制印屏一件，上有上海沈尹默先生原签的“童雪鸿治印”签条，共有印拓14枚，多为自用印，其余为唐云先生两方小印，郑重等，印拓剪贴在20×19.5cm大小的几何纸上，印色也不是很统一。但从钤拓的手法上看，老到精准，精神毕现，的确是童先生手钤自玩的印屏。题签估计是1961年夏，先生的独子患病在上海治疗时，先生两次到沈尹默先生家中求教笔法时题的。童先生曾在日记中记下了这一经过：
“先生高龄七十九岁，精神极佳，畅谈书学理论，并将所临米芾长卷见示，几可乱真。论书学滔滔不绝，娓娓动听，其态度大雅，感情真挚，勉励后学不遗余力。当时兴致甚豪，因求书箑一把，欣然磨墨，顷刻而成，边写边论，使我大有所悟，受益不浅。”④
郑曼青先生谓其印：“篆不忘刻，刻不忘篆，则篆刻之形神不离，书法与刀法合一 ，日就月将，则无所谓篆、无所谓刻，而篆刻与心手若俱忘，庶可人秦汉人之室。”⑤
“勤奋出天才”，童雪鸿在艺术上的造诣，是汗水和智慧的结晶。童雪鸿先生以精熟的书法笔墨情趣和篆刻变幻多方的章法融入绘画， 以绘画的阔笔写意情调、篆刻的金石气息掺入书法，以艺术感受来驱使刀笔，使书法、绘画、篆刻、几门姐妹艺术互为表里，互为贯通，相得益彰，从而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书画印风貌。
注释：
①《唤君云外听冰弦-----记书画金石家童雪鸿》张一楫著 《安徽书画人物》P202安徽省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 省文化厅编 中国文史出版社1990年10月
②《唤君云外听冰弦-----记书画金石家童雪鸿》张一楫著 《安徽书画人物》P206安徽省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 省文化厅编 中国文史出版社1990年10月
③ 同上
④同上P212
⑤同上
⑥ 《雪泥鸿爪----童雪鸿先生书画篆刻艺术》墨林著P31 安徽人民出版社美术季刊《画刊》1984年第六期P31
⑦ 《西泠印社1963》王佩智编著P35 西泠印社出版社2006年9月第一版
⑧同上
⑨同上P58
⑩同上P67
来源：安徽省书法家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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