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月报】程长海：刘高手（小小说）
【东北文苑】推送
（ 出差之六）
刘高手
文/程长海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我在黑龙江省伊春市丰林林业局森铁处当车工，被借去搞外调，见过的听过的一些人和事，归纳整理一下，以飨读者。
森铁处烘炉工组铁匠刘师傅，被定性为逃亡地主，在"四清"运动中被揪出来，文革后期深入开展阶级斗争，密切关注阶级斗争新动向，又把他翻腾出来。
那时候，人们都有成份，按出身，家庭背景，经历而定，个人登记时成份必填，好人坏人看成份，唯成份论。
地主成份很复杂，不好说清楚，各地的标准也不同。在东北大概是家有十垧地，六间房，雇长工十人以上的即是地主，不足这个标准的是富农，有房有地不雇人，自食其力的是中农，有房无地打工、租地的是贫农，外来者无房无地，打工，租地的是雇农。
地主、富农不劳而获是剥削阶级，与反革命，右派统称为四类分子，是挂牌的阶级敌人，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
那年头 四类分子的命运很凄惨，其子女也被岐视，前途命运多舛，就连处对象、结婚条件也大打折扣，并且低人一等。
刘师傅出身地主家庭，小时候上学念书，刚娶了媳妇，就赶上了土地革命，房子、土地，浮财日用品被穷人分光，全家还被批斗，刘师傅怕被整死，一个人从农村逃进山里，隐姓埋名，在山里娶妻生子安了家。
"四清"运动时，刘师傅的历史问题被揭穿了，有历史问题就查五伏三代，社会关系都要有结论。其实刘师傅问题并不大，只是生在地主家，家庭无法选择，但立场是可以选择的。
那次外调就是去刘师傅原藉，刘师傅问题很快查清。可他的叔叔外号叫刘高手，那才是地主、恶霸、汉奸、反革命。查起来多有周折，有结论的可以调档案，把结论的文案，用案头纸原样誊抄，有公章画押的原样画上，到公社革委会盖章，就算是完成任务了。可群众评论意见就要到乡村去实地走访取证，最少要三份。经知情人反映，刘高手真不简单，曾是独霸一方的风云人物。
刘高手小时候，聪明伶俐，长的帅气嘴还甜，人见人爱招人喜欢。
他在镇上上学时，有一个同学是日本孩子，中国话说不好想和他学，两人关系密切，经常来往，互到家中玩耍，结果日本孩子的中国话没学好，他的日本话却说得嘎嘎地道，和日本人在一起，日本人都不知道他是中国孩子。
他家祖传中医，有不少绝活绝技，专治疑难杂症，犹以治疗疔疮痈肿，跌打损伤，黑红刀枪伤最有奇效，他家以他学得最好，得到真传，还能维旧创新，发扬光大。周边百里远近闻名，多年来不知起死回生的治好了多少人的病，人送外号刘高手。
他的中药铺有一种火绳，几乎是家家必备，供不应求，当时火柴叫"洋火"，农民买不到也买不起。他用中药防风，艾蒿还有别的什么打成绳子做火种，点火后着的很慢，一天也烧不了多少，用时用嘴一吹就可以点烟袋抽烟，点火做饭，很是方便，一根火绳用半个月，还能驱蝇避蚊清新空气，满屋清香，号称不灭的人间烟火。
有个人上吊死了一天了，他一摸心口还有热气，用筷子撬开嘴巴灌上他的回苏灵，病人便悠悠醒来，再吃一两副药就能完好如初。一个孕妇难产生命垂危，他一针下去孕妇生下一对双胞胎，产妇也得救了，一针救三命。他的脉落也很灵，能三脉定生死，据他说病情严重的人，三脉一动就有生命危险，要是移动到胳膊肘以上，那这人当天半夜都过不去。凭这本事也不知救了多少人，人们都管他叫刘高手，远近闻名。
后来日本人占了东北，他懂日语和日本人交往密切，他的日本同学也在这做官，他帮助日本人圈地建开拓团，收缴出禾粮，维持治安，做了伪满的镇长，县长，手眼通天独霸一方。
他帮日本人做事，也借日本人的光发财。在镇里开了不少买卖，旅馆、饭店、中药铺、杂货铺、大车店、钱庄、当铺，镇上有半条街都是他的。
在乡下有房子有上好的土地，省城也有买卖商铺。由于很会计划安排，乡下城镇互通有无，一进一出便财源滚滚来，因此样样买卖都生意兴隆通四海，又有日本人作后台撑腰，更是财源茂盛达三江了。自以为创百世家业，有几辈子花不完的钱，
这么有钱有势，还贪得无厌，他看好哪片地，哪个商场地段，就不择手段的弄到手。强取豪夺。掌管着警察、民团，为所欲为，欺强凌弱，他看谁不顺眼，就以夫浪、劳工的借口抓走，被抓的人九死一生，没有回来的，侥幸逃脱也不敢再回来。
可世事难料好景不长，他认为铜帮铁底，固若金汤的伪满洲国，大日本帝国，从土崩瓦解到迅速垮台，也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事。
日本人倒台跑了，苏联红军没到这里来，国共也没到这，这地方一时成了三不管的地方，他接管了日本人的装备物资，伪满的国兵，实力大增，物资多的无处安放，他也膨胀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刘高手组织了自治军接管地方，看好了国民党中央政府是正统，积极联络投靠，被委派为先遣军司令，直接隶属东北“剿总"，还派有特派员、谍报员，帮助整军反共。
当时的八路军在前线一退再退，立足不稳，没有精力顾得上解决他们。
天要让其灭亡，必先让他疯狂，刘高手把所属十里八村的民团，集中起来组织了近万人的先遣军，想从八路军背后下黑手，不自量力地进攻八路军占领的江城一一齐齐哈尔，开始进展非常顺利，一度占领城南关。岂不知这是中了八路军布设的口袋阵，很快被兜了后路，被穿插分割包围，结果全军覆没，他也被八路军给活捉了。
刘高手的先遣军，被教育改造，一部分愿留下的当了八路，也有不愿留下的发路费回家，还有一部分有能力，积极的，识字的经过培训参加土改工作队，引导土改工作队到所在地区，开展土地改革运动，建立人民民主政权。
八路军迅速的把这一地区建成了巩固的根据地，战略后方，源源不断地为解放战争输送人力物力。
刘高手的这个举动，在时间与空间上，无形中帮了共产党，八路军的忙，当时八路军立足不稳，要分兵占领这么多地方，费时费力，没有那个精力，刘高手把人集中起来，等于他用苦心经营的家底，给八路军送了份厚礼。
当时的政策是；首恶必办，协从不问，受蒙蔽无罪，反戈一击有功。刘是首恶，又是地主，汉奸，反革命，够枪毙几回了。
当时的形势是，苏联红军只抢工业设备和科技人员，八路军的当务之急是缺医少药，连日本的大夫都没少用，刘高手因为祖传中医，有绝活绝技，这才由死刑改为有期徒刑，留着他给八路军的伤病员治病。
子弹炮弹皮等异物打肉里骨头上，西医要开刀动手术才能取出，他用八股牛，旱三七，血竭，没药……等中药制成的膏药往伤口上一帖，三天后一揭，子弹头等异物便被拔了出来，随膏药一起取下，再帖一济膏药，七天便封口长肉，不痛不痒伤员很少痛苦。按刘高手的说法是七天伤，八天疮，七天按伤治，八天化脓感染，就得按疮病来治了，所以刀枪伤八天必需治好，八天还没封口治好，就是化脓感染得另配药治。
刘高手先判死刑，后改无期，又由无期改判十年有期徒刑，在1961年特赦战犯时把他也放了出来。
他出来后交人民群众监督改造，历史反革命的帽子在群众手里掌握着，表现不好随时给他戴上。
这时已是物是人非，时过境迁，他已无寸土立命，片瓦安身，再不是半条街的产业，一呼百应了，而是接受人民群众的监督改造，只许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夹着尾巴做人了。
这还是好的，要是他不被八路捉去，在家他的罪名多了，汉奸，恶霸，土豪劣绅，枪毙一百回都不多。他的哥哥，管家土改被镇压了，偷埋的几十坛子的袁大头银元，金条下落不明，再无人知道。
这时他也成了无产者，只能是自食其力务农行医为生，开诊所还得租房子，从富得流油到一贫如洗，潇洒的转了一圈，又回到了起点。刘高手常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家有万贯不如一技在手。”从此还靠行医为生。
悬壶济世时菩萨心肠，
强取豪夺时铁石手腕。
登峰造极时万人之上，
穷途落魄时丧家之犬。
正是：水无常形，遇方则方，遇圆则圆，顺溜直下汹涌澎湃，冷冻冰结静无声无息。
作者简介：程长海，黑龙江省伊春市五营人，现居住北京。退休后才学的电脑打字，练习写作，为了记录所见所闻，丰富业余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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