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死亡,我曾关注的太少
『写在前面的话』
北京的春天很短,疫情的防控却丝毫没有松动。每天,那一组冰冷的数字都在攀升。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猝然而逝,脆弱而悲壮。
万物复苏,我们却在送走那些我们并不相识的生命。
。。。
夜很深了,我想起一个个离我而去的人,他们有的是我的长辈、亲人,有的是我的发小、同学。。。
当他们离去时,我在做什么,又在想着什么。这一切对我又意味着什么?
不论怎样,我现在可以平静地慢慢回想,再慢慢写下来。
『正文』
上小学时,大概是三四年级的时候,姥爷去世了。
他是在一个雨天骑车子被汽车撞倒了。这是亲人中第一个死于交通事故的。
因为来得突然,妈妈爸爸很快请来了假。带着姐姐和我赶回乡下。
关于姥爷的后事,我没有留下太多的记忆,只记得来了好多人,包括我第一次看见的大舅也从黑龙江赶了回来。
而关于姥爷的,我也只能回忆出两件往事。
一件是在我们第一次搬家之前,姥爷来看我们。那时候,我不到五岁。我之所以记得这一次,是因为我记得姥爷带着一个很大的蓝布手帕,里面包着很多大枣。每年暑假,我都能吃到姥爷家院子前面那棵大枣树接的枣子。
另外一件是和姥爷一起偷吃院子里的西红柿。暑假时,妈妈把我们放在乡下。那个月份,西红柿还没熟透,可是我很想吃。姥爷便悄悄地拉着我的手钻进西红柿秧子间,找比较红的。现在想起来,感觉那时候的西红柿地对我来说如同森林一样高大、茂密。事后,姥姥把我和姥爷都狠狠地训斥了一番;姥爷和我互相看着,都偷偷乐了。
我想,姥爷很慈祥,姥姥正相反。却不知,后来我和姥姥在一起住了好多年。
。。。
姥爷走后,姥姥便自己住,还坚持每年都种地。
妈妈是长女,始终不放心,便把姥姥接了过来。
姥姥并不太想离开乡下。来到我们家,妈妈爸爸要上班,我和姐姐要上学,一周六天,她白天都是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姥姥是小脚,我家是四楼,在我印象里,她都没怎么下过楼。
姥姥和我睡在小卧室里好些年。
关于和姥姥住在一起的日子里,给我留下了非常多、非常清晰的回忆。直到现在,每每想起其中的一件,泪水便会忍不住涌了出来。
有一天,爸爸突然把姐姐和我叫到小卧室的阳台,告诉我们,姥姥得了癌症。
我们听到后震惊不已。在当时,癌症虽然对于我们是个新名词,但我们已经知道这是不治之症。
当时的我始终想不明白,这个电视里出现的病,怎么会出现在我的身边,姥姥怎么会得了癌症。
很快,姥姥住进了医院。我一个人睡在小卧室的床上。
有一天,家里挤满了人。妈妈坐在那里,很伤心地哭着,旁边围着几个妈妈单位里的阿姨。
晚上,爸爸带我来到医院。在一间没有窗户的小屋子里,姥姥安详地躺在那里。我的眼泪很快就掉下来了,我知道妈妈没有了妈妈,而我没有了姥姥。
。。。
爷爷得了一种奇怪的病,吃不下任何东西。爸爸请了假,回去陪爷爷。半年后,妈妈带我们回爷爷家。
我看到了好久没有看到的爸爸,他的双眼通红,看上去很疲惫的样子。
关于爷爷后事的回忆几乎是空的,甚至我记不得爷爷是哪一年去世的。很多事情都是爸爸后来告诉我的。
那一年,爷爷家的地里重新转种水稻。可是爷爷没有等到吃上自己亲手种的大米。
那一年,爷爷坐在田间,告诉爸爸,等病好了,就在春节期间,重新把家谱写出来,之前的家谱被烧掉了。爷爷是在世辈分最大的,也是所有老人中,唯一记得前后几代人所有人名字的人。爷爷去世后的第二年,国内有了治爷爷病的药。
可能是每个寒暑假,姐姐都喜欢在爷爷家,我都喜欢在姥爷家的缘故。关于爷爷留给我的回忆非常少,可我依然记得他仙风道骨一般,目光矍铄,一把山羊胡须随风拂起。我仿佛感觉爷爷比当年的爸爸还要年轻,腰间别着一把崭亮的手枪,右手遮住额头,眺望着远方。
。。。
四个老人中,奶奶是最后离开的。关于奶奶的离去,我一直耿耿于怀。
那年我大二,暑假回到家,爸妈告诉我奶奶去世了,怕影响我英语四级考试,所有人便都没告诉我。
这算哪门子理由啊。我感觉我被所有人排外了,我不属于这个家族,直到现在,我一直这么想。
我还觉得我还应该像小时候一样,和爸爸妈妈回到老家。冲进奶奶的院子,和姐姐比谁的声音更大,喊着,奶奶,我们回来了。然后,我们跑进屋子里,看见奶奶坐在炕头,看着我们笑。
有一年春节,爸妈把奶奶接过来过年。那一年,我第一次知道即使是寒冷的冬天,也是可以吃到葡萄的。
奶奶去世后,每年的小年前,我都要自己去一趟老家,给姥姥姥爷、爷爷奶奶上坟。
东北的冬天异常地冷,风像刀子一般扎在前胸后背。我知道没有地方躲,踩着如石头一般坚硬的雪地,深一脚浅一脚在垄间向陵网走去。
。。。
老姑父也死于车祸。
这是很疼爱我的人,我依然记得他和我说话总是客客气气,没有辈分的优越感。每年过年,他都要赶着大车来爷爷家,然后只拉着我一个人去他家吃顿饭。
老姑父没有文化,可是心算很厉害。他做买卖,所有的账目都在他的脑袋里。
他一个人为我张罗一大桌饭,连猪蹄都弄的和新衣服一样干净。
给老姑父下葬那天,雾非常大。但是人都到齐了,也不能误了时辰,大家都很焦急。等我们出发时,我看见大雾像被老天收走一样,快速地在我眼前消退,十分神奇。
每当过年时,我便时常想起老姑父赶着毛驴,来到奶奶家。
又过了一年。
。。。
所有的亲戚中,最疼爱我们这些孩子的就是三姨和三姨夫。和他们在一起,有一种和父母亲在一起的感觉。甚至现在,棉棉总是提起要去三姨奶家看三姨奶。
三姨夫去世时,我已经工作多年。我们都回去了,所有姥姥家的孩子都回去了。
晚上,所有的孩子挤在一个炕头。三姨夫就安静地躺在我们睡觉的房间的中央,身边点着蜡烛和香。
半夜,我总探出头来,看看香还燃着吗,也想多瞧一眼三姨夫。
我已经不记得我最后一次和三姨夫在一起的场景了。我也不记得他和我说了什么。我只记得他的身体已经非常不好了,已经不能为我亲自下厨做饭了,虽然他做的饭菜已经达到饭店厨师的水准。
关于和他的往事,我仍记得很多。他来我们家办事,来高中看我。他爽朗的笑声,他所有未尽的抱负,他披着风衣在集市间穿行,他的模样仿佛从未老去过。
。。。
有一年元旦的前一天,棉棉的姥姥突然打电话,说棉棉的姥爷快不行了。我们赶紧给她妈妈的同学打电话,请她帮忙叫救护车,并安排住进医院。
元旦那天上午,妈妈先坐火车回去了。我因为要接我姐姐出医院,便请同学帮定了下午的火车。
我到时,已经半夜,便直接去了医院。老人的气色很好,声音依旧洪亮,还吃了点心,坐在床边和妈妈正聊着天。我把手机打开,放着棉棉的视频,老人很开心,可是他因为白内障已经看不清楚了。
当时,老人的多个脏器已经衰竭,还有其他基础病。我们看到了是最后一次回光返照。
之后,便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不得不上呼吸机。
姥姥,妈妈和我三个人便讨论如何轮流看护,去哪里找可以就近住的地方。
情况直转急下。五号凌晨一点多,我叫醒妈妈,准备和她轮换。我们发现仪器上的数字在不停往下掉,我们叫来医生。虽然无论我们怎么求他,他都建议我们放弃,已经来不及了。
四天四夜,就这样阴阳相隔。来不及最后一句道别。
。。。
黑暗中,我看见扑嗒在屏幕上的眼泪慢慢散开,让我无法敲下字来,便找来纸巾不停地擦拭。这一刻,我突然感觉到,自己心灵深处的某个地方,透出了光来。
『写在后面的话』
人的一生,从小到大,目睹一个又一个亲人的离去,是怎样的一种经历。
生死离别,在孩子的眼里意味着什么?作为大人,我们又如何能很好的帮助孩子面对死亡,理解死亡?当大人无法承受面对死亡之重时,孩子的力量会给到我们什么?
最好的告别,不仅对大人,也是对孩子。
『题外话』
有一天,棉棉跟我说,她想看姥爷的照片。我很诧异,问她什么情况。
棉棉又问我,为什么妈妈特爱姥爷。我知道妈妈可能又和棉棉提起了死去的姥爷。
棉棉已经快五岁了。姥爷曾经对妈妈说过,等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再走。
棉棉出生后半年,姥爷去世,没有见过孩子一面。即使这样,他们之间却以另外一种特殊的方式联结在了一起。
— END —
棉棉画的满满回忆的照片墙
*** 第一百二十六篇原创 ***